无疑,她是想要回到晋朝的。
比任何人都想。
不等范翊再说什么,天空中飘逸的白云里忽地出现了一道笔直的裂痕,这道裂痕由远及近,速度极快,霎时间就穿透了所有云层,直至她们头顶。
范翊心头猛地一震,眼皮都跟着剧烈跳动了一下。
来人修为很高,必是王极境后期无疑,而她跟苏叶青都只是王极境中期的实力;对方来得很快,气势汹汹,很可能不怀好意;对方目标明确,就是物资中转基地,甚至就是小叶部新军营地!
凡此种种结合在一起,那就意味着危险。
非同寻常的危险。
范翊本能地侧头向苏叶青看去。她知道自己不用提醒对方什么,苏叶青在草原呆了这么多年,警惕性一定不输于她,斗争经验还比她丰富,绝对知道该怎么做。
可范翊发现苏叶青什么都没做。
对方就没有要跑的意思。
苏叶青清瘦的侧脸很平静,一如既往的平静。
“难道对方不是冲我们来的?”范翊脑海中刚刚冒出这个念头,一道人影已经在她们前方不远处的半空现身——那是蒙哥!
蒙哥兀一看到苏叶青,目光便死死锁定了她,“小叶酋长,你倒是悠闲,这时候竟然还有心思闲逛,像个没事人一样。可你知不知道你犯下了多大的罪?公主因为你而自杀了!
“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我要把你碎尸万段,让你给公主陪葬!”
话音未落,蒙哥已是笔直朝着苏叶青俯冲而下,手中符文闪亮的长刀猛地挥斩,一道开天辟地般的刀浪犹如崩塌的雪山,径直向苏叶青头顶砸落!
这是王极境后期拼尽全力毫无保留的一刀,长达百丈,随着它的闪电下落,纵然是外围中转基地的房屋、物资都寸寸破裂,或者断裂倒塌或者碎为齑粉。
这一刀绝非苏叶青可以抵挡!
苏叶青仰头看着刀气临面,仍未有丝毫逃命的迹象。
她纯粹干净的双眸依然平静。
她很清楚,如果王极境后期的蒙哥要杀她,她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生还机会;她更加明白,这里是大军后方有不少高手,就算她能侥幸从蒙哥手里逃脱,也必然被四面合围。
死无葬身之地,是她唯一的归宿。
苏叶青坦然接受这样的归宿。
从知道自己暴露并且决心留在草原奋战到底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生还的可能性已是不大。纵然大军在正面战场取得胜利,深陷敌境的她也会被萧燕斩杀泄愤。
所以在范翊问她对即将功成身退这件事有何感想时,她才半点儿激动之情都没有,她比谁都清楚,她回归晋朝的可能微乎其微。
然而苏叶青并不痛苦,也不愤怒,更不曾怨恨,因为这就是她的宿命,是一个战斗到底的大晋细作的宿命。
她只是略觉伤感。伤感于自己最后没能死在熟悉的燕平,最后没能在死之前看亲朋好友一眼,没有躺在心爱的人温暖的怀里。
刀气临面,千钧一发之际,范翊没有任何迟疑地抽身而起,拔出腰间长剑,逆势而上挥出一片绚烂耀眼的剑光,以坚决无惧、悍不畏死的气度主动迎上蒙哥。
她要为苏叶青挡下这一刀!
范翊明白自己没有那个实力全身而退,所以她没有想过要退,她只想为苏叶青争取哪怕一瞬的时间!在奔向死亡的那个刹那,她头也不回地向苏叶青大喊了三个字:
“你快走!”
苏叶青没有走。
她本就做好了坦然迎接死亡,迎接人生结局的打算,她的心态很宁和,但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打算做,恰恰相反,在生命的结尾她要战斗,用战斗的方式结束自己这艰难奋战的一生。
同时,她还要掩护范翊撤离,为对方赢取一线生机。哪怕那一线生机万分渺茫,但至少她决定了要这么做,因为这是一个同袍的责任,她要尽一名同袍的本分。
所以,当范翊飞身而起时,苏叶青跟她做了同样的动作,并且在对方开口的时候,对她喊出了同样的三个字。
有那么不可察觉的短短一刹,同时看向对方的苏叶青与范翊四目相对,她们都再清晰不过地感受到了对方对自己的关切,体会到了对方愿意为自己赴死的决心。
感动,在这最艰难凶险的一刻,温暖了两位战士的心。
轰隆两声巨响,两道剑气被刀光斩碎,在强劲真气的猛烈冲击下,苏叶青与范翊就像是断线的风筝,相继从半空吐血后翻,重重坠落在地,于草地上砸出两个大坑。
她们在下坠的时候都稳住了身形,是双脚落地。
但她们都遭受了不小的创伤,只能撑着长剑单膝而立。
烟尘在她们身旁腾空弥漫,建筑碎块在她们周围簌簌落下,她俩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眼神一样的沉着冷静、战意如火。
虽然知道自己不可能赢,也明白自己再也不可能走脱,但她们没有任何悔意。相视一眼,苏叶青与范翊甚至露出了笑容。
至少,在最后一战时她们身边有同伴,死之后也有好友共赴黄泉,那这人生最后的旅途就不算孤独,就连落幕的凄苦也似乎减弱了许多。
“给我去死!”
蒙哥纵身而下,在电光火石间咆哮着举起符兵,对着苏叶青就要斩下第二刀,只看他通红的双眼青筋凸起的额头,就知道这一刀要比刚才那一刀威力更大。
苏叶青与范翊同时沉眉敛目,就要拼尽余力纵身反击,身为革新战士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冲战的路上,绝没有引颈受戮的道理。
然而蒙哥的咆哮声刚刚响起,刀势还未完全凝聚,他的身体就像是一只被踹瘪的皮球,陡然间真气消散刀势幻灭,身体在眨眼间翻滚着侧飞出去数百丈,几乎从苏叶青与范翊的视野中消失!
苏叶青、范翊看得分明,刚刚是有一道凭空出现的真气,陡然间强势无匹地轰在了蒙哥身上,将他狠狠打飞了出去。
普天之下,能像踢皮球一样击飞一名王极境后期修行者的,唯有天人境。
是哪位天人境出的手?
答案不言而喻。
南方天际走来了一个人,凌空横渡犹如闲庭漫步,轻松写意中蕴含着不容忽视的睥睨霸道,好似天地间没有任何存在能够阻挡他一样。
看到及时出现的赵宁,坚强无畏了二十年的苏叶青肩膀一颤,眼眶里顿时蓄满委屈哀婉的泪水。
第一二四八章 已经死了
“赵宁!身为天人境修行者,你竟然对一个王极境出手,脸面还要不要了?”随着一声闷雷般的大喝,元木真从北方现出身形。
瞬息之间,数道天人境气息从西、南各处同时抵达这方天地。很显然,只要赵宁现身,其他天人境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首先出现的,是赵玉洁、安德鲁、弗朗西斯科等人。他们占住四面有利位置,与元木真一起形成针对赵宁的态势。
不过他们并未靠近,只是在很远的地方进行牵制。
当然,赵宁并非孤军奋战,杨大将军也出现在了战场。她在更加边远的地方,与赵宁遥相呼应,保证赵宁可进可退。
赵宁淡漠地瞥了一眼元木真,天人境跟王极境虽然只差了一个境界,但彼此的身份实力却有云泥之别,前者对后者出手确实掉价。
“元木真,我还是王极境的时候你可没少跟我动手,彼时你怎么不说自己不要脸?”赵宁一声轻哂,挤兑得元木真无话可说。
他回头扫了赵玉洁、安德鲁、弗朗西斯科等人一眼,这些家伙果然都在战场附近,时刻准备出手制约他,这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却多少是些麻烦。
赵宁对这些同境高手毫无忌惮之意,目中无人地道:“今天是我接小青回家的日子,再大的事也没有这个大。你们若是要战那就勇敢点上前来战,若不是不战便不要在我面前碍眼!”
赵玉洁等人目光低沉,盯着赵宁满脸煞气。
先前赵玉洁、安德鲁、元木真跟赵宁打过,战败后复盘总结的时候他们认为那是低估了赵宁的实力,战法选择失误,被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若有下次绝对是另一番情形。
现在就到了彼时所谓的“下次”。
然而无论赵玉洁还是安德鲁,再三权衡之后,都没有主动出击的意思。
道理毕竟是道理,他们自认再跟赵宁对战不会像上次那样凄惨,但并不能保证自己能赢。天人境输一次就罢了,要是一直输给同境修行者,不仅对国民信心是沉重打击,也会非常影响自己的道心。
与毫无把握的天人境对战相比,三国大军对赵晋的攻势明显占据上风,那是更加值得争取、努力的方向。
元木真看出了赵玉洁与安德鲁的意思,这让他愤懑不已。
在场几个天人境中,他是最有意愿立即跟赵宁再打一场的存在,原因很简单,他的大军战败了。他最精锐的近卫军有十几万正在被分割包围、片片聚歼,往后已经没有力量在北境保持对大晋的压力。
他迫切想要扭转局势。
打赢赵宁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可赵玉洁跟安德鲁不想拼命,他孤掌难鸣。
“赵宁,算你小子狠,不过你也不要太得意,这场仗还没有打完!”元木真终究是选择了退让。
不想继续跟赵宁面对面,拿对方没辙只能任由对方耀武扬威,那意味着一种屈辱,元木真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丢脸,只能选择尽早结束这场就不该出现的会面。
挥了挥手,元木真故作洒然地道:“带你的人走!”
赵玉洁、安德鲁见状悄然松了口气,他们就怕元木真不理智贸然进攻赵宁,把他们都拖下水。
他们这回之所以跑到北境来,并不是想要跟赵宁对战,只是为了确保元木真不被赵宁拿下。三人联手,他们能稳稳制约赵宁,要是少了一个,剩下的两人就万万无法与赵宁匹敌。
只要元木真不死,三国攻晋的大战就能继续下去,他们的赢面很大,甚至可以说是十拿九稳。
元木真愿意服软,赵玉洁、安德鲁都很满意,觉得这场本就没有必要的会晤终于可以宣告结束。
赵宁嗤地一笑,对元木真道:“走?我可没打算走。”
元木真倏忽一怔,面沉如水:“你什么意思?你不是要接你的人回家?”
“于我晋人而言,我在哪里,家国就在哪里。”
赵宁指了指脚下的大地,理所当然地道,“我的人不用回任何地方,我来了这里,这块地方就是我大晋的了,她们已经在家门内。
“所以,该走的人,是你。”
元木真:“......”
他被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眼角不断抽搐,大有不顾一切跟赵宁鱼死网破的架势。赵宁嚣张霸道到这种程度,让元木真只想大骂一声厚颜无耻。
赵玉洁、安德鲁、弗朗西斯科三人不由得屏住呼吸,都绷紧了神经。
他们一面愤怒地注视着赵宁,发自内心地觉得赵宁实在是蛮横无理到了极点,无法忍受赵宁这样肆意妄为;
但另一方面,他们又不得不紧盯元木真,生怕元木真被赵宁彻底激怒,真的跟赵宁拼斗起来。
赵宁如此狂妄,明显是有意激将,很可能暗藏什么依仗,就是要吸引元木真跟他们动手:一个人追着三个人打那是一件难度很高的事,但若是能让对手主动靠近,那杀招施展起来可就方便得多。
赵玉洁等人不知道赵宁有什么依仗。
但他们明白自己不能被赵宁牵着鼻子走。
依照常理,赵宁应该没什么出人意表的杀招。
但赵宁这鸟厮是能用常理揣度的吗?他要是遵循常理,就不该有以一敌三的实力!
元木真看了赵玉洁、安德鲁等人一眼,从对方的神色与目光中,他再清楚不过地察觉到了对方的劝阻之意:劝他冷静,劝他不要动手。
劝阻的意味是如此浓厚,已经可以说是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