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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6节
    怒发冲冠的杨延广,不可能去跟杨佳妮辩论吴国好不好、吴国百姓受不受压迫剥削的根本问题,因为那是吴国不可更改的立国之本,实在没有讨论的必要。
    他只能避重就轻,抓住表面问题呵斥杨佳妮,言辞凿凿的表示两军将士都是一样的血肉之躯,都是爹生娘养的,不会有精气神的本质不同,让杨佳妮闭嘴认错。
    “王上之所以这样认为,是没有亲自去战场看过,如果王上在战场呆上一段时间,就会很容易发现两军将士精气神的不同.......王上可以召见韩守约、陈雪陇等人询问。”
    杨佳妮再三强调自己的意见并非空穴来风。
    她实在不能理解杨延广为何那么刚愎自用、固执己见,完全不相信她这个前线将领的观察与分析,这不是她印象中那个智慧练达的杨延广。
    “住嘴!”
    见杨佳妮半点儿都不能领会自己的深意与苦衷,还在纠缠这个根本不可能解决的问题,杨延广刚刚平复不少的怒火又一下子涌上心头,“费县败了也就败了,吴国不是败不起。
    “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一场不到十万人的大败,就让你怀疑吴国大军,你还算是个合格的大军统帅?
    “休要再言,退下,好生思量,明日再来见本王。如若到时候你还想不通这些问题,本王就要考虑你继续做大军统帅是否合适了!”
    杨延广的意思很明确,大军败了不要紧,但你怀疑吴国就不对!
    莫说现在只是一场战斗的失败,就算吴军在中原彻底战败,身为杨氏子弟,作为统治阶层,也不能怀疑吴国。
    杨佳妮几度想要辩解,见杨延广面色冷峻,充满不可忤逆之意,最终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忿忿不平转身大步离开大殿。
    看着这样的杨佳妮,杨延广眼中流露出浓烈的失望之色,沉默半响,摇摇头自言自语地感慨:“这小妮子明明天资聪颖,为何现在会这么不懂事,连最根本的大是大非都分不清了?”
    一路上杨佳妮低着头思绪万千,越想越是想不通,越想越是生气,到了后来近乎是满胸怒火,恨不得一拳把府邸打烂。
    出了府门,她站在台阶上,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眉头紧皱,暗暗想到:祖父难道真是老了?要不然头脑怎么会变得这么不清楚?
    难道真是我不对?这不可能啊,我的意见都有充分依据,且晋军情况就摆在那里,怎么会有错?可祖父......为何不听?
    真是,真是......
    这真是烦死我了!
    ......
    一座小城外,帐篷胡乱搭建的军营里,王森坐在一辆破旧的板车上,凝望着西北面的苍蓝天际怔怔出神。
    幸赖同乡帮助与御气境修为,他侥幸从费县战场跑了出来,而后跟着大队溃兵一路南逃,直到被其他吴军接应,来到这座小城外安营扎寨,总算不必再担心禁军追杀,可以松一口气。
    这几日来,众将士都没有操练,大伙儿还在回魂,王森经常在帐外望着费县方向一坐就是大半天,连姿势都很少换一下。
    “王兄,节哀顺变,你也不要太过伤怀,别把身体拖垮了。小林子是个好后生,他拼了性命让你逃出来,可不是让你作践自己的。”
    同乡王指挥使来到王森身边,按着他的肩膀叹息宽慰,同时递上两个馒头给对方,让对方无论如何也要吃一些才好。
    他语重心长地接着安慰:“这是战争,战争哪有不死人的,咱们都不是啥金贵之躯,战场上死得最多的就是我们这些人。
    “大战还未结束,任何时候都有丧命的危险,你得养好身体打起精神,要是你再在战场上有什么损失,叫嫂子一个人怎么过活?”
    王森接过馒头拿在手里,却没有往嘴里送的意思,委实是没什么胃口,这些时日他吃喝都极少,整个人瘦了一圈,憔悴得犹如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
    过了半响,望着费县方向的王森,声音暗哑地低低道:
    “临出门的时候,他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顾好小林子,他是咱家的独苗,万万不能有什么闪失,否则咱老王家就要绝后......可我还是让他折在了战场上,本来该死的是我这把老骨头啊!”
    王森双手捂住了脸,低声呜咽,温热的老泪从粗糙的指缝间不断溢出,“他,他本来快成亲了,那,那姑娘是个懂事的,手脚勤快很能干,临走那天一直追着出了城......小林子能娶到她是福气。
    “就差了一个月,就差一个月啊,如果不是这场战争,他现在已经成亲了,如今......如今让我回去怎么跟他娘跟小姑娘家交代?”
    话至此处,王森已是泣不成声。
    指挥使张嘴无言,只能喟然叹息。
    ......
    费县,反抗军第九军军营。
    去伤兵营探望同队伙伴的钱小成,在半路上忽然被一个布条把身体裹得像是粽子的伤兵拦住,“你叫什么名字?”
    钱小成疑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俘虏伤兵,对对方忽然冒出问这个问题深感莫名其妙,顿了顿,他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
    “你小子就是被我俘虏的吧?怎么地,不服气,想再打一场?”
    粽子冷哼一声,鼻孔朝天道:“要不是为了救我爹,就凭你也能俘虏我?实话告诉你,要不是你小子晋升快,早就成了我刀下亡魂!”
    钱小成呵呵一笑:“那你问我名字作甚?”
    粽子故作豪迈地挥了挥手:“我就是想知道,我上了三次战阵,与我交手了三次,却没有被我打趴下的家伙是什么人。怎么,连名字都不敢说?”
    钱小成嗤地一笑:“有什么不敢说的?你听好了,哥哥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钱小成是也!”
    粽子皱了皱被布条缠在下面的眉毛:“这名字怎么听着跟我有些像......”
    “你又叫什么名字?”钱小成心中也好奇跟他对阵三次,却没有被他干掉的家伙是谁。
    “好说,王小林!”
    第八二一章 决定
    从兖州回到郓州,赵宁尚在下榻的宅邸洗漱,还没来得及去见黄远岱,一个从燕平千里迢迢赶来的女子闯进了屋子。
    “大姐真是这么说的?”没穿衣裳的赵宁慵懒地靠躺在热气腾腾的澡桶里,任由这位刚进门的女子卖力而温柔地给他搓背。
    “真是这样的。公主说了,殿下一个人应付魏、杨两族实在是太过劳累,中原战场那么大,军务肯定繁忙不堪,左右她曾在中原征战过,对中原颇为熟悉,此番正好可以过来帮忙。”
    夏荷这位赵宁昔日的贴身侍女,如今的太子侧妃,一边伺候赵宁洗漱一边说起这回过来的缘由,兀一开口便黄鹂一样叽叽喳喳个没完。
    她接着道:“公主还说,她一个人呆在燕平也是闲得无趣,而且修为到了瓶颈期,闭关已是不管用了,如果这回能到战场上来拼杀一番,说不定还有成就王极境后期的可能。
    “殿下,我也想到战场上历练一下,你们都是因为沙场厮杀而境界突飞猛进的,如果我也能跟大伙儿一样,说不定还有可能成就王极境呢!殿下......”
    赵宁见夏荷一说起来便没完没了,赶紧抬手打住对方的话头,哭笑不得地道:
    “什么王极境,你还是先成就元神境再说吧,一个御气境的修行者竟能把成就王极境说得跟吃饭一样简单,也不知你哪里来的底气。”
    夏荷瘪了瘪嘴,很是不服气,但她从来没有反驳赵宁的习惯,只能更加卖力地洗洗刷刷。
    趁夏荷暂时住了嘴,赵宁暗自寻思起赵七月来中原战场这件事。这其实没什么需要考虑的,赵七月要来没谁拦得住,也没谁会拦。
    赵宁南下中原那会儿,赵七月正在闭关修炼的关键时期,若非如此,对方可能在彼时就跟赵宁一起行动了。
    眼下东线战场形势复杂,双方大军虽然暂时都在自己的地盘内活动,但斥候探子互相频繁渗透,紧锣密鼓酝酿着下一场较量。
    反抗军第七军日前进入了藤县地界驻扎,以保障沂州大军的侧翼,平卢军则直接到了沂州,准备参与接下来的战事。
    沂州东北面的密州还在吴军手里,虽然是一座孤岛,但其作为吴军东线战场的重要支柱,威胁平卢的节点,兵力很是充沛。
    如果反抗军决定保持攻势,首先就要拔除插在王师厚的老家平卢与沂州之间的这颗钉子。
    但反抗军一旦向北进攻密州,南面的吴军势必北上进击沂州,后者的兵力优势依然存在而且很大,反抗军若是腹背受敌,必然处境不太妙。
    这几日东线战场的吴军频繁调动,有随时出击的可能性。
    正常情况下,赵宁现在应该坐镇沂州,主持军中大事,防备吴军可能展开的攻势,并决定反抗军的攻守大计。
    可赵宁偏偏没有呆在沂州。
    他断定吴军近日不会贸然进攻。
    原因很简单:在邹县、费县接连吃了败仗的吴军,不会再想着凭一己之力跟晋军苦战,他们必然要等魏氏大军就位,而后双方联合起来行动。
    故而赵宁现在最关注的是包括曹州在内的西线战场,其中的重中之重,当然是魏氏主力大军的行军进度。
    根据王极境高手日前的探报,魏氏先锋大军早就抵达河阳,且已派出大量斥候往滑州一带活动,打探彼处义成军的防御部署。
    至于魏氏大军的主力,日前已经从潼关东出,眼下具体到了哪里,大晋的王极境高手也没能准确掌握——魏氏的王极境高手们群起出动,封锁了其主力大军周围的空域。
    在赵宁看来,现在能否掌握魏氏大军的具体动向,并不是那么重要,对方反正是要进入西线战场的,等大军到了前线,行动必然瞒不过晋军探查,届时他不至于无从应对。
    西线战场的兵力部署,赵宁还要跟黄远岱商议,这是他回郓州的原因。
    耗费了比平常多得多的时间,赵宁好不容易洗漱完,在双颊绯红的夏荷穿衣的时候神清气爽地走出房间,听见后者追到门槛喊:
    “殿下,我忘了一件事,红蔻姑娘说她也要来中原,到时候会跟公主一起......”
    赵宁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已经听到。红蔻原本是要跟着他一起来中原的,因为觉得深入乡里的时候独行更加方便,赵宁这才没有带她。
    离开府宅,找到黄远岱,赵宁跟对方商讨了半日战场大势与军情。
    末了,赵宁决定亲自走一趟曹州。
    ......
    “你这名字的结构我跟一样啊。”听到王小林自报家门,钱小成感觉有些怪异,他摸了摸下巴,自顾自沉吟,“感觉像是两兄弟。”
    听到兄弟两个字,被裹伤布缠了半张脸的王小林眼前一亮,立即顺杆子往上爬,凑近钱小成嘿嘿笑了两声,“可不是嘛,我也是这般感觉!
    “咱俩也算有缘份了,你看,我拢共就在费县上阵三次,而且这还是我人生第一次上战场,每回都碰到你,既没有把你打死,也没有被你干掉。
    “现在到了俘虏伤兵营,第一回 到营门前晒太阳就遇到了你,你说这不是兄弟缘份是什么?”
    钱小成怔了怔,觉得王小林言之有理,不过他到底不是小孩子,敏锐地感觉到对方在跟他套近乎,意图不明,遂升起了几分警惕心思,不禁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眼前这个大粽子:
    “缘份是有缘份,但你要是有事的话就直说,都是军伍汉子,不兴弯弯绕绕那一套。”
    虽然警惕,钱小成却丝毫不觉得紧张,这里是反抗军大营,对方不过是一介俘虏罢了,纵然有着御气境初期的修为,也不可能翻腾起什么浪花,所以也谈不上什么敌意。
    被当面拆穿心事,王小林不由得有些脸红。
    他本想豪迈大气地挥挥手,说对方把他想得太龌龊,非是大丈夫心胸,但转念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惴惴不安终究还是战胜了本性,苍蝇般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试探着道:
    “钱兄,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藏着掖着,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你就跟我实话说,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问出这个日夜担心的问题,王小林轻松不少,但又无法真的放松,紧张兮兮地双眼一眨不眨看着钱小成,很担心对方的回答,也要抓住每个细节分辨对方接下来说的话是否在撒谎。
    钱小成恍然大悟,“原来你担心这个。其实你完全不用担心。
    “在战场上你我以命相搏,那是因为各为其主,身为军人不得不服从军令,但说到底大伙儿都是一个族群祖宗,乃同胞兄弟,现在你成了手无寸铁的俘虏,我们自然不会再害你们性命。
    “王老弟,反抗军优待俘虏是军规铁律,只要你们不闹事并且服从管教,我们自然会以礼相待,这事儿你们俘虏伤兵营里应该有人跟你们说过,怎么你不信?”
    王小林见钱小成说得认真,言语中充满理所应当完全没理由怀疑的意味,再联系这几日的经历,更加不好意思,扰扰头呵呵干笑两声,稍作犹豫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钱兄,我也不瞒你,反抗军对我们确实没话说,不仅给治伤保命还每顿饭管饱,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
    “但就因为闻所未闻,就因为你们对我们实在太好,所以我们这些人心里难免犯嘀咕,不知道你们要我们拿什么来换,需要我们怎样报答......”
    听到这里,钱小成哈哈大笑,拍着王小林的肩膀道:“我们对你们是不错吧?不错就对了,知道为什么吗?很简单,因为我们是反抗军,是大晋王师!知道什么是大晋吗?四个字,公平正义!”
    王小林听得一愣一愣,完全不解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