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关键在于取舍,在于这个国家真正在乎的是什么。
......
天元王庭。
“这是我们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必须立马有所行动!”
蒙哥刚进萧燕的帐篷,就迫不及待凑到对方的案桌前,认真的看着对方一字一句道,“南朝出了这么大的事,燕平乱成一团,想必州县都会沸腾,举国权贵必然奋起反抗,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蒙哥越说越是激动难耐:“晋朝初立,根脚不稳,国内又有魏氏、杨氏拥兵自重,擅行征伐吞并土地,各方节度使皆有称雄之势。
“赵氏不想着凝聚人心,团结权贵力量,去征伐魏氏威压杨氏,收回节度使权柄,竟然自己掀起这么大的动荡,真是自己找死!”
说到这,他站直身体:“我都不知道赵氏是怎么想的,赵宁那厮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竟然做出这么愚蠢的举动,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
萧燕从书海中抬起头来,淡淡瞥了得意忘形的蒙哥一眼。
蒙哥的笑声戛然而止,狐疑地道:“怎么?难道我说错了?”
“你如果觉得赵宁愚蠢,那只可能有一个解释。”萧燕轻飘飘地道。
“什么解释?”蒙哥大惑不解。
萧燕:“那是你愚蠢。”
蒙哥:“......”
他自然是不服气的,但仔细想想,赵宁很多看似不合理的举动,最终都收获了非同凡响的胜利。
譬如大齐战事最艰难的时候,毅然决然去往郓州率领一群杂兵,抵抗博尔术的二三十万精锐。
譬如单人独骑镇守孝文山,面对蒙哥率领的王极境队伍力战不退,最终将蒙哥打得铩羽而归。
再譬如在宋治最怀疑赵氏的时候,一直拖着不肯造反,最后却在他进入燕平后,突然带着队伍杀到皇城。
“可这次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图谋,赵宁是真的向晋朝的权贵开战了,而且还是鼓动百姓冲锋,现在晋朝的乱象也不是假的......”
蒙哥一屁股坐回了旁边的位置,百思不得其解。
“事出反常必有妖。”萧燕面色平静,“赵宁诡计多端,心深似海,你看不懂他也正常,很多时候我也看不懂。
“但我们决不能因为看不懂,就认为他简单,就认为他会轻易犯错,尤其不能觉得他会犯低级错误,否则吃亏的时候,你我追悔莫及。”
蒙哥听了这话大为泄气,抓着头发光火道:“照你这么说,那我们还能跟他交手吗?日后是不是干脆认输臣服算了?”
萧燕摇摇头:“当然不是。对付赵宁,就不要跟他比拼谋划算计,也不要想着他会露出破绽给我们捡便宜。
“我们只要好好积蓄力量,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来日率领百万大军,以强悍无双的战力平推过去,让他没法整幺蛾子,则胜利在望。”
蒙哥张了张嘴,发现萧燕说得很对,无法反驳。
自从襄助宋氏失败,在那样大好的局面里,都只落得个仓惶而逃的下场后,莫说曾经被赵宁毁掉地下王国赶出燕平的萧燕,就连他蒙哥都不得不对赵宁心生畏惧。
“那我们现在就干看着赵宁作妖,什么都不做?他这回如果不是犯蠢,那就是所谋甚大,我们坐视他把事情办成不好吧?”蒙哥不死心。
萧燕放下书册,轻轻笑了一声:“无论赵宁想做什么在做什么,我们可以看不明白,但一定不能让他心想事成。
“既然你坐不住,那就去试试。我在晋朝还有些眼线,虽然不多了,但好歹有点用处。你去接触一下那些被驱逐的权贵,看看他们需不需要我们的帮助。
“记住,这些权贵很可能是赵宁的棋子,说不定就是会吃人的,你得小心些。事情可以不做,但绝不能把自己送入虎口。”
蒙哥精神一振、目光一凛:“明白了!”
第六五一章 新的时代(3)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狄柬之在黄河之畔驻足,眺望如绸如带的金色河面,神色却不像黄河下游的平缓的水面一样平静
眼见大河东流,脑海中冒出孔夫子那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回想起这些年的宦海沉浮与眼下处境,他禁不住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河对岸不远处便是郓州,那里有他的峥嵘岁月。回首往事,此生最艰难也最辉煌的经历,莫过于国战时期在郓州的数年奋战。
只是到了今日,曾经并肩作战生死相托的同袍,已经手足反目苦大仇深。
彼时,为了守卫郓州殚尽竭虑的他,如何能够料得到,跟他携手并肩相得益彰的赵宁,竟然只是能够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
岁月悠悠时光荏苒,这世间唯一永恒不变的真理,便是一切都在变化。只是当始料不及的变化让自己措手不及损失惨重时,谁又能真正做到不生怨忿?
狄柬之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言,只觉得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赵氏背弃我等社稷功臣、国战柱石,将我们的一切夺走,把我们从云端打落尘埃,让我等一无所有,只能煌煌如丧家之犬,从燕平离开的时候,不见狄大人痛哭失声,怎么到了今日,狄大人反而凄然落泪了?”
旁边同样身着囚服的孙康,不无戏谑地轻笑一声。
同行到此的还有王载、蒋飞燕等人,他们这一批最先被判定罪责执行审判的官员,是最早被官吏押出燕平,预备送往流放地的。
这四个人都不是寻常人,身后跟着各自的族人亲友,是真正的拖家带口举家迁徙,队伍庞大绵延百丈,随从护卫一大堆。
黄河渡口有摆渡的船家在等候,但他们却没有急着渡河南下,而是不约而同在河畔停下脚步,对着滔滔黄河触景生情起来。
押送他们的朝廷官吏都是修行者,人数不少修为不弱,一路上双方相安无事,到了黄河岸边也都停下脚步,没有催促他们立即动身。
“孙将军是将门子弟,平日里惯常打打杀杀,不懂我等文人的风骨情怀,也是情有可原。”
狄柬之没有跟孙康斗嘴的兴致,眼眶泛红的王载接过话头,长叹一声神色寂寥地道,“只是这种时候,孙将军更应该针锋相对的是赵氏,而不是我等。
“孙氏满门忠烈,孙将军一身正气,为这个天下立下过非凡功勋,付出过惨重代价,如今却落得这番下场,王某虽然不是行伍之人,亦深为孙将军悲戚。”
孙康脸色沉下来。
王载这番话正中要害,让孙康的情绪一下子低沉到谷底。
想起为了戍守边关、保家卫国而飘零羸弱的孙氏,以及自己振兴孙氏不得,反而落得一无所有的现状,他情志郁结,再也不想说任何话。
赵氏虽然没有诛连孙氏族人,但没了他在朝中撑着,孙氏在大晋还能有什么未来可言?
今日离了河北,何日才能再回山海关,鲜衣怒马声势显赫的祭拜祖宗?
赵氏的绝情超出孙康的预计。
想当年,赵七月孤身回汴梁的时候,身边没有任何高手相伴,是他孙康毅然决然同行,这才为赵七月增添了重要助力。
后来赵七月被宋治夺走兵马驾空权力,他不曾有丝毫疏离,一直跟随在赵七月身边,可谓是倾心倾力重情重义。
赵氏跟宋氏开战的时候,孙康同样是身先士卒。
怎么到了现在,赵氏就能那么狠心果决的夺走他的一切荣光,否定他过往的一切努力与真诚,让他振兴家族这个简单的愿望轰然破灭?
孙康不服。
他恨。
看看狄柬之,曾经跟随赵宁在郓州奋战多时,帮助赵宁撑过了最艰难的时局,还曾与赵宁一道加入反抗军,是群臣中最早跳出来拥戴赵氏的。
再看看王载,德高望重、秉性正直的长者,是非分明嫉恶如仇,因为钦佩赵宁的为人敬重赵氏的门风,为了天下社稷而拥护赵氏,于公于私都对赵氏有义。
从两个身着囚服的同僚身上收回目光,孙康心中的不甘与怨恨减轻不少,有人跟他一样惨,总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赵氏无情无义,让我等受此奇耻大辱,今生若不能一朝洗雪,便妄为英雄豪杰!诸公,渡河之后你们有何打算?”问这话的是蒋飞燕。
她问这话的时候,已经有大船从对岸横渡而来。
大船不只一艘,而且不是普通船只,而是装备精良的战舰。船舷后锐士林立,有高手渊渟岳峙矗立船头,其身后挂起的大旗上书写这一个个偌大的“蒋”字。
不用想,那是汴梁蒋氏的船。
它们就是来接蒋飞燕的。
这当然不合规矩,也严重违背律法,但一旁的朝廷官吏却无人神色有异,仿佛对此早有预料,并且浑不在意。
看到蒋氏战船行近,听到蒋飞燕的询问,狄柬之与王载默然不语。他俩是寒门士子,当然不愿意投靠蒋氏。孙康目光虽有变化,最终也没有说话。
汴梁,那如今是节度使张京的地盘,蒋氏虽然是皇朝世家,非地方大族可比,却也不复当年之盛,莫说成就大业,能不能脱离张京的掌控都难说。
众人的沉默让蒋飞燕很失望。
她没有勉强什么,因为她也知道,蒋氏没有力量收服这些人。
“无论如何,诸公不妨先到蒋氏做客,渡过了黄河,蒋氏总要尽一尽地主之谊,至于诸公往后想要去往何处,蒋氏绝对不会阻拦。”蒋飞燕认真道。
听她这话的意思,渡过了黄河,他们跟大晋就没了关系,天下之大随意纵横,可以从长计议往后的道路,再不是囚徒的身份,也不用顾忌赵氏怎么想。
盛情难却,孙康点点头正要开口答应,忽然眉头一皱,猛地转身向北方看去。
不仅是他,狄柬之、王载等人莫不在刹那间神经紧绷,进入到蓄势待发的戒备状态!好似天地间忽然出现了洪荒猛兽,随时都可能择人而噬!
洪荒猛兽自然是没有,衣袂飘飞、踏空而来的修行者倒是有两个。
那是赵宁跟赵七月!
赵宁与赵七月的骤然出现,令所有人意外至极,更让他们胆战心惊。
“赵氏这是什么意思?追过来杀人灭口、永绝后患?”
“我们本就没多大罪责,他们在燕平不好杀我们,现在我们到了黄河边上,再不杀我们我们就会离开,当然不能错失最后的时机!”
“好狠的赵氏,好狠的帝王家,为了自身利益,真就不把别人当人了?!”
“诸公,赵宁与赵七月联袂而至,你我非是对手,还是立即分头脱身为上......”
“来不及了,我们受了伤,根本跑不远,至于你们,连王极境都不是......”
顷刻间众人已是完成了紧急交流。
他们想要有所应对,临了却发现自身根本应对不了,当他们能够察觉到赵宁与赵七月的气机时,他们已经落入对方的攻击范围。
黄河上的蒋氏战船,因此纷纷停止了前进,他们不敢再靠近北岸半分,能够鼓着勇气不舍弃蒋飞燕等人后退,已经是分外不易。
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作为所有人中修为最高的存在,孙康硬着头皮上前两步,抱拳道:
“太子与公主千里到此,不知是所谓何事,难不成是为了给我等送行?”
在距离孙康等人不过十余步的距离上,赵宁与赵七月双双落地,这个距离实在谈不上距离,孙康等人一颗心不由得跳到了嗓子眼。
赵宁简单抱了抱拳,说出来的却让孙康等人大吃一惊:“正是来给诸位送行。”
孙康与蒋飞燕、狄柬之跟王载面面相觑,都觉得匪夷所思,不知赵宁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