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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5节
    身为都尉府都尉,他对燕平了如指掌,当下便发现,百姓们奔涌、包围的地方,都是燕平城内的大商行所在地。
    此情此景,俨然便是金字坊风波的复制,而且一复制就是百十个,参与者达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地步!
    石珫震惊万分。
    他当下便意识到,这才是赵宁手中的棋局,是赵宁在幕后主使的风波真面目。今日,是大晋皇朝的太子,在带着平民百姓们向为富不仁的官商权贵开战!
    这一刻,石珫对大晋皇朝要为百姓做主的道路,坚信不移。
    同时他又无比庆幸,自己平日里治理都尉府还算不错,虽然没少收例份钱,但良心底线没丢,今日更没有下令向金字坊伙计与百姓拔刀用弩。
    若是他真的杀了百姓,必然已经成为赵宁与大晋皇朝的敌人,再无任何将功赎罪的机会,迎接他的只会是被推倒菜市口斩首的命运!
    “你要记住,百姓不是战士,你不能以对待战士的标准去要求他们。”
    赵宁负手而立,面对满城翻涌的潮浪,就如在国战期间,指挥千军万马进攻天元大军一样,淡然沉静八风不动又战意如铁。
    他头也不回的继续道:“而当百姓都变成了战士,那就会是整个皇朝的天翻地覆,绝对不是你想看到的局面。”
    石珫抱拳道:“卑职谨遵太子教诲!”
    赵宁看了看石珫:“知道你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石珫当然明白:“卑职这就召集所有府兵出动!”
    十万百姓化身为十万战士,在燕平城掀起滔天巨浪,必然迎来官商权贵的反击——生死一线之间,后者不可能束手待毙,这就需要有人去保护百姓。
    这是他将功赎罪的机会。
    赵宁微微颔首,挥了挥手,示意石珫立即动身。
    石珫离开后,赵宁继续俯瞰整个燕平城战场,既关注大局大势也不放过细节之处。
    今日一战,绝大部分官员注定会站在百姓的对立面,让石珫带着都尉府府兵出动,去跟百姓一起对抗官商权贵,就是要表明,大晋皇朝还有官府势力,在这场风波中跟百姓对抗、接触后,了解并认同了平民掀起此战的正义性,愿意立即改变立场襄助百姓。
    如果大晋的官员官府,都是跟百姓为敌的,那大晋皇朝就是百姓的敌人。
    同时,都尉府的行动既是襄助百姓,给百姓壮胆增强实力,为百姓保驾护航,也是为了从内部分化官僚势力,削弱官僚整体的力量。
    再次,今日之后,大晋还是要官僚来治理国家的,那么趁机从官僚整体中,拉扯、分辨出一部分有良知有大义的力量出来,日后大晋才能有人可用。
    否则,仅靠赵宁在秋收春耕中发掘、培养的那部分官吏,根本不足以支撑起整个国家机器的有效运转。
    ......
    皇城。
    三省六部的显赫官员齐聚一堂,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都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个个好似被架在火堆上烤,不断交头接耳的同时,伸长脖子往外看。
    燕平动-乱,百姓群起围攻那些为富不仁的权贵产业,规模已经超过十万人,到处都在械斗拼杀呐喊流血,而朝廷中枢在此刻竟然陷入瘫痪。
    赵北望还跟在陈询、张廷玉议事,没有人能见他们,太子仍是不见踪影,眼下根本没有能主事的人,局面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显得无比荒唐。
    明眼人都知道,这场风波背后是赵氏在捣鬼。但既然赵氏没有明着表达态度,而是选择了暂时隐身不出,那么如何应对就是他们这些大臣要做的选择。
    换言之,这是赵氏对百官的考验。
    亦或者说,这是赵氏在试探他们的态度,要他们表明自身立场。
    “尚书大人,无论如何,燕平不能继续这样乱下去,否则不知有多少无辜者要受到波及或死或伤,下官建议,立即出动人马镇压!”
    一名大理寺的官员向王载进言。
    他的顶头上司张廷玉不在,而王载在大晋立国之后,就升任了吏部尚书,头上还有同平章事的职衔,是中枢大佬之一,有参赞军国大事的职权。
    旁边的徐林不认同:“群情激奋,如何镇压?稍微处置不当,就会血流成河!”
    他在去年丢了一条胳膊,但性情没有半分改变。
    “此时京兆府有扈红练、范子清,我们要出动京兆府的衙役,就必须经过他们,这肯定行不通;而都尉府的府兵已经出动;
    “至于其它,除了你们大理寺还有些兵丁,就只有底层武侯铺的人可用,他们能顶什么事?”方不同一个劲儿摇头。
    燕平城的寻常治安力量就这些,且不说面对十万百姓,这点治安力量本身就不够用,更何况现在京兆府的人还出动不了。
    “大理寺的人马可以尽数出动。”大理寺官员迫不及待,随即咬了咬牙露出凶狠之色,“但要想控制局面,只有出动军队,也必须出动军队了!”
    “谁能让军队出动?”王载叹息一声,“大都督现在还在东宫。”
    燕平的兵马分为两部分,一是反抗军,一是元从禁军,无论动用哪者,都绕不开大都督府的军令,还得有皇帝的调兵虎符,现在他们从哪里去弄这些东西?
    “那怎么办?就看着刁民造反,把燕平的天给掀翻?”大理寺官员焦躁起来。
    王载沉吟片刻,心里有了主意,“你们在此稍待,我去见一见狄公跟张公。”
    现如今的朝堂,在陈询与张廷玉之下,就属狄柬之跟张仁杰权位声望最高。
    片刻后,王载在拜见狄柬之的时候,看到张仁杰也在场,他精神一振,立马说明来意,询问两位应该如何处理这种局面。
    很显然,在王载到来之前,狄柬之跟张仁杰就在商议此事,只不过看他们面红耳赤的样子,明显是意见不统一,眼下王载到了,总该要拿出个定论才是。
    “没有大都督的军令与陛下的虎符,我们的确调动不了军队,但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十万百姓动/乱京师,古往今来只有周王朝的国人暴动可以类比。”
    狄柬之早就有了主意,“面对这种局面,我们必须要立即行动,绝不能尸位素餐任由形势恶化,一发不可收拾。
    “既然这是陛下对我们的考校,我们没有道理不把事情处理妥当!”
    王载眼前一亮:“狄公同意调动军队?可我们......如何调动?”
    狄柬之眼神锐利:“大都督虽然不在,但四位副大都督可不是摆设,若使四位副大都督能够同时出面,且愿意承担事后的罪责,那么出动城防军维护燕平治安,也就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燕平没有城防军之说,城池是由禁军部曲轮流戍防的,所以城防军就是禁军,但不能说禁军就是城防军。
    眼下狄柬之故意突出“城防军”三个字,注重的是城防军维护城内秩序的名分,这样就能在某种程度上名正言顺的出动。
    所谓城防,防备的不仅是城外敌军,还有城内宵小,这在战争时期是常识。
    王载精神大振:“正该如此!下官愿意协同狄公去说服四位副大都督!”
    两人正要起身,张仁杰却拦在了他们面前。
    他看着狄柬之道:“你可想清楚了,你这是在跟陛下与太子作对,也是在跟十万燕平百姓作对!”
    平日里有些放浪形骸、超然脱俗的张仁杰,这一刻无比严肃。
    调动禁军进城,是可以让燕平恢复秩序,但本质上仍是镇压百姓。届时百姓若不乖乖退回,禁军必定要逮捕不少人;双方若是起了冲突,军队就会杀人。
    追根揭底,军队是杀人机器。
    换言之,王载也好,狄柬之也罢,在这一刻都选择了站在百姓的对立面,维护官僚整体,维护现有统治阶层的利益。
    这两位平日里官声都很好,是品性高洁之辈,行得端坐得直,国战时期狄柬之在郓州殚精竭虑,而王载因为膜拜赵宁尊崇赵氏,在去年选择了反叛宋氏。
    可以说,在这一刻之前,他们都是深受百姓爱戴的好官,也是百姓最希望看到的那类清官!他们对国家对百姓皆有功勋,在青史上亦会有美名!
    但在这一刻,面对百姓发起的对官商权贵、对统治阶层的战争,他们毫不犹豫选择了站在后者那一边。
    说到底,他们亦是这个阶层的一部分。
    每个人都要维护自身所在阶层的利益,否则就是背叛。
    狄柬之正色看着张仁杰:“官员贪赃枉法,当然该被依律治罪,若是害国害民,那一定不能姑息,但这应该是朝廷官员来做这件事,而不是闹什么国人审判!
    “有权贵残害百姓,有地主鱼肉乡里,有商贾压榨伙计,倘若他们违反了大晋律法,那也该被官府捉拿问罪,依照律法审判,而不是被百姓群起攻杀!
    “这是规矩,是秩序,是治国之道,更是亘古以来的真理!
    “张兄,若是今日之乱不立即镇压,一旦给刁民尝到了甜头,往后动辄聚众作乱,杀富人陷官府,那朝廷威严何存,官府权力何存,皇朝统治秩序何存?
    “天下岂能不大乱?!”
    听了这番话,张仁杰并没有让开。
    他只是摇头:“我只知道,百姓求公平求尊严没有错;我也知道,眼下皇朝吏治黑暗、官府腐败、权贵不仁、世风日下是事实;我更加知道,国家当以百姓为本,民强方有真正的国强。
    “狄兄,你跟我一起在反抗军呆过,眼下为何忽然不能理解这些了?
    “此时此刻,你为何要违背为民做主的初衷?”
    狄柬之怒气上脸,低吼道:“等级分明,尊卑有序,这八个字是天下大治的根本!
    “吏治败坏,那就整顿吏治,哪一朝立国之初不是如此,哪一次不是因此而建立了太平盛世,使得国家强盛了?
    “权贵不仁,百姓生活困顿,那就整肃世道风气,重建一个朗朗乾坤!
    “以下犯上,百姓审判官员,这是取乱之道,祸患之源,非为治国之法!
    “张兄,形势紧迫,我无暇跟你多言,你若是再不让开,休怪我不讲情面!”
    狄柬之心志如铁,张仁杰同样如此,他沉下脸来,盯着眼前这个在之前跟自己志同道合患难与共,且与自己情深意重的手足兄弟,一字字道:
    “今日你想踏出此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碾过我的尸体!”
    第六三八章 反抗,反抗!(3)
    张仁杰察觉到了狄柬之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这股杀意不仅在狄柬之眸中有,在王载目中亦有。
    现在,他是以一敌二,面前这两人的修为境界都不弱于他,狄柬之因为在郓州磨砺过,真实战力还在他之上。
    但张仁杰没有惧意。
    在察觉到狄柬之的杀气时,他只是觉得悲凉。无比的悲凉。
    那是手足兄弟反目成仇的悲哀,是志同道合的好友分道扬镳的悲哀。对一个重情重义且胸怀远大志向的人来说,没什么是比这更让他痛苦的。
    但张仁杰也只是悲凉而已,并无任何想要流泪的悸动,与之相反,这股悲凉之情反而让他的心志更加坚定,让他宁死也不肯挪开脚步。
    跟狄柬之这个出身寒门地主的士子不同,张仁杰的身世要更低微一些,他家仅仅是沾个殷实的边而已。
    所谓穷文富武,他只能在没有名师的情况下发奋苦读。
    家庭环境没给张仁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机会,且不说农忙的时候,他需要放下手中书册整天帮家里下地干活,就连平时他每天亦需要不定时劳作。
    洗衣做饭,收麦割草,照顾家人,农家子弟该做的事他无一不是经常做。
    打小混迹在穷人堆的他,对百姓的疾苦与艰难再清楚不过。
    好在他家三代之前富裕过,家里有好几箱子藏书,父母长辈也知道读书科举的重要性,总是尽量给他留时间苦读。
    好在他天资极好,又懂得下功夫,哪怕没有名师,最后也一举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