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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4节
    他们是要借此机会表达强硬态度、展现强势立场,联合起来给宋治施压,从而迫使宋治退步,就此停止扶持寒门打压世家,并在之后保障世家之利不受侵害,让大齐皇朝回到世家与帝王共天下的大局!
    世家也好,帝室也罢,都是既得利益者,有自身的地位、尊荣与特权,掌控天下相当一部分财富。
    既然是既得利益阶层,那么天下稳定就是他们的首要追求,只有四海升平,他们才能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安稳稳的享受权力与富贵,牧养天下之民。
    要是天下大乱,烽火连城,受损最大的当然是既得利益者。一个平民之家拢共才多少财富?抵得上他们随身玉佩的十分之一价值吗?
    每逢改朝换代,都有新的勋贵冒头,旧的贵族定会消亡一批,这些世家谁敢保证,自己的家族在经历乱世后,不是衰亡而是强盛?
    如今的天下,可是寒门势大!
    不到最后一刻,哪个世家愿冒天下倾覆的危险?
    所以世家们要的,是跟宋治谈判,维护自己过往拥有的利益!
    终于,在陈询汗出如浆的时候,宋治淡淡开口了:
    “陇右战事历时数月未能结束,区区凤翔军竟能坚持到现在,实在是出人意料。朕欲快速平定陇右,不知诸卿有何良策?”
    第五四一章 “谈判”
    宋治的确需要快速平定陇右,事情无法再拖片刻。
    他本来是预计王极境们赶到陇右后,就能立即攻破陇山,擒杀魏无羡魏崇山,一举击溃凤翔军,在旦夕间确定大势,而后传檄平定州县。
    如今,增援的王极境们赶到陇右已经不少时间,战事却还在僵持,这已经超过皇朝接受限度。
    别的不说,仅是调拨军粮的户部尚书、转运使,就已经哭着喊着要上吊了。
    前方六镇大军,每日消耗的粮食都是定额,粮食从江南运到陇右,路上人吃马嚼的更是天文数字,而就近的关中在国战时期就无力承担多少军粮。
    大军结束陇右战事后,从彼处返回各自藩镇,同样需要时间,军粮的供应并不会因为战事完结而立马结束。
    简而言之,朝廷已经无粮。
    虽说距离秋收已经没有太久,但眼下朝廷根本拿不出那么多粮食,让六镇大军在陇右坚持到秋收之后粮食运达。
    大军必须尽快撤回。
    一旦军中断粮,六镇大军没了吃的,绝对不会坐等饿死,如北胡大军般劫掠地方,一路烧杀抢夺回到本镇,乃至顺势占据陇右、关中,割据造反,都是等闲。
    到了那时,天下岂能不大乱?
    天下一乱,世家们但凡不想被洪流摧毁,将被迫群起逐鹿,那就不是跟宋治谈条件的问题了。
    这般形势,宋治跟世家们都看得明明白白。
    听到宋治问“有何良策”,陈询跟韩昭同时暗松一口气。
    他俩觉得,对方这是在试探他们的口风。明知襄助魏氏的高手出自世家,宋治还这么问,就是要他们提出条件。
    如此看来,皇帝是打算跟世家谈判了。
    事情没有走到最坏的那一步,两人也不必被埋伏的高手围杀而死,经历刚刚一场煎熬的陈询跟韩昭,都感到一阵庆幸。
    梦寐以求的时刻终于到来,陈询暗喜无限。
    他情不自禁深吸一口气,今日这场谈话将决定世家命运,由不得他不万分小心。
    “陛下,陇右战事拖延,老臣忝为宰相,也如陛下一般忧心。事关国家社稷、江山稳固,只要能平定叛贼,老臣甘愿舍掉衰朽之躯。”
    陈询先是说了一番场面话,表达世家跟皇帝的追求一样,都是皇朝稳定——这样大家才好享受百姓提供的荣华,见对方没有什么神色变化,他便接着往下说:
    “遥想开朝立国之际,天下纷纷烽火连城,太祖雄才大略、英明神武,对天下英雄礼敬有加、一视同仁,于是各方豪杰云集景从。
    “最终汇成十三门第、十八将门,助太祖问鼎天下。
    “五年国战,陛下殚精竭虑、夙夜操劳,举国同心同德,士人门第与将门勋贵,无不戮力而战,期间死伤无数,可谓毁家纾难。
    “大齐这才击退北胡百万大军,保全了祖宗疆土与大齐社稷。”
    说到这,陈询有意停顿了片刻。
    他刚刚说的这些,是在提醒宋治,没有世家的支持,宋氏就不可能夺得江山成为皇族,也不可能战胜外寇保全帝位。
    这天下本就是世家与宋氏一起打下来保下来的,作为胜利者,权力富贵这些东西,大家理应都有一份。
    就君臣名分来说,对宋氏而言,世家的功劳犹如天高,宋治怎能不善待有功之臣,反而磨刀霍霍意欲处之而后快?
    既然宋治倒行逆施,那世家们群起反抗,帮一帮魏氏,表明自己的态度立场,岂不是理所应当?
    这不是世家们的错,宋治不应该怪他们,反而应该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及时改正。
    如何改正?
    做足了铺垫,陈询说出了世家诉求:
    “面对北胡百万大军,大齐姑且能够战而胜之,区区一个凤翔军,又何以能酿成大患?不过是小人蒙蔽了圣听,让我大齐皇朝无法再齐心协力而已!
    “古语有云,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倘若陛下能除掉这些小人,使得群臣百姓之言都能上达天听,则宇内承平、海晏河清,国战前的太平盛世,旦夕间便可重现!”
    陈询口中的小人,自然不是指代哪个具体的人,而是说的寒门官员整体。
    说到这,陈询伏地而拜,声音变得悲怆,之前所言都是权力实利,接下来他开始立足大局,晓以大义:
    “陛下,国战之前,我大齐本有无数繁华,有强悍国力,就因为这些小人争权夺利、残害忠良,才使得朝野乌烟瘴气、一团乱麻!
    “大齐是一个巨人,但就因为这些人在,巨人十成之力发挥不出一成!”
    “若非如此,区区北胡,化外之民蛮夷之邦,焉能趁虚而入,侵我江山,害我百姓,夺我钱粮,使皇朝蒙此大劫?
    “万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以天下苍生为念,除此小人,遵循古礼古法,以先人之道治理天下,如此,则我大齐国祚必可延绵万世!”
    话说完,陈询五体投地、埋首不起,仿佛还在痛哭流涕。
    韩昭同样是一脸悲怆的拜倒在地:“请陛下攘除奸邪,遵循古礼古法,以先人之道治天下,还四海清平!”
    所谓古礼古法、先人之道,自然就是帝室与世家共天下,就是消除寒门官员。
    这便是世家的条件。
    当然,只是说出来给宋治听,等待还价的条件。
    宋治望着地上的陈询与韩昭,眼角抽搐、双目如火。
    ......
    陈询之前虽然被宋治吓着了,心里敲起了退堂鼓,准备从一开始就少提点条件,避免狮子大张口,但转念之间,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伟岸莫测的身影。
    他及时醒悟:虽然在皇帝跟世家看来,自己是世家此次行动的领头者,所作所为都是为世家整体发声,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陈氏还有另外的选择,就算跟宋治谈崩了,也不至于完全没有退路。
    当然,如果能跟宋治谈拢,让对方同意帝室继续与世家共天下,那是最好。
    念及于此,陈询有了底气,恢复了镇定,故而还是把既定说辞说给了宋治听。
    ......
    韩昭颇有些胆战心惊。
    之前因为皇帝的威压,他心中也生出了恐惧感,想着是不是把条件主动降一降,免得触怒了即将发狂的皇帝,导致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他本以为陈询跟他同样感受,不曾想对方竟然那般硬气,好似全然没受到之前气氛的影响,半点儿也不怕死。
    这哪里还是个没有骨头的应声虫?
    韩昭第一次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审视陈询。
    ......
    宋治很愤怒,出离的愤怒。
    大齐承前朝开科举之余泽,他继承历代先帝之遗志,终于将帝王中央集权、加强皇权的事业推上了崭新的台阶。
    这些年来,无论是士人门第与将门勋贵之争,还是寒门与世家之斗,双方在斗得你死我活、难解难分之际,都需要、渴求他的垂怜、支持。
    故而他一直算是高居云端、俯瞰众生,无人敢在他面前巧言令色,无人敢于忤逆他的旨意,更遑论对他指三道四。
    纵然皇权还未加强到顶峰,但在这段特殊时期,他已经体会到了极致皇权带来的,掌握一切没有掣肘的快意。
    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快意!
    现如今,世家不仅做了逆臣贼子,暗中襄助叛军对抗朝廷,到了这崇文殿,陈询竟然还敢教他做事,教他如何治理天下,要他剔除寒门势力?
    是可忍孰不可忍!
    ......
    宋治勉强安耐住火气:“宰相认为朕该除掉哪些小人?”
    在陈询听来,宋治这就是在说不可能拔除整个寒门势力,最多处理一些领头者,压缩寒门在朝堂上的力量,让世家势力能够有所恢复。
    陈询大喜。
    寒门势力发展到现在,他已经不奢望朝堂上没有寒门官员,这实在是太不现实,宋治不可能做出这么大的让步。
    世家可以默许寒门掌控相当一部分权力,底线是大局得掌控在世家手里,否则称不上帝室与世家共天下。
    在有皇帝撑腰的情况下,三省六部地方州县包括各镇大军,有三四成寒门官员,是世家能够接受的极限。
    要实现这个意图,让寒门官员接受现实,就必须先撤掉对方几个领头者的权位,否则寒门势力不会乖乖就范。
    这么多年来,世家先是被皇帝算计,而后又被寒门压制,受了多少不公、丢了多少权位、损了多少富贵、忍了多少屈辱,一直只能默默承受,无力扭转局面。
    现在,借着陇右战事,世家终于赢来了自己的转机。
    他们终于能反击!
    他们终于要开始反击了!
    陈询站起身——谈判讲究的是关系对等,他不能再趴着,韩昭也站起来了。
    勉强稳住心神,按下心中想要大肆扬眉吐气的迫不及待,陈询压抑着颤动的嗓音道:
    “参知政事高福瑞,曾在国战最为关键的时候,被朝廷委以重任巡查前线,却误判北胡渡河南攻的形势,导致西河城顷刻被夺,精锐王师折损五万,郓州防线差些被全盘打破,中原战局险些坠落深渊,皇朝有倾覆之虞!
    “此等小人,在后续国战中,竟还一直在人前高谈阔论,指点国战形势,好似自身全无过错,恬不知耻到极点,已然引发民怨民愤。
    “此人不除,人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