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虎儿其实瞧不起许显,因为对方混了这么多年,依然只是个底层差役,没有往上爬半分。如果换成是他做了衙役,他觉得自己肯定做得比许显好。
回去的路上,瘦虎儿又不禁想,如果自己是官吏,如果自己没有那么重的生活压力,不必为了生计不择手段,自己会不会成为一个为民做主的清官?
来到许显家的院子,瘦虎儿看到院门站了一个人,普通身材普通长相,身着青色布衣,一看就是个务农的老实汉子,顶多就是家境稍微殷实一些。
只是一眼,瘦虎儿就收回了目光,这大概又是来求许显办事的,这种人他见得多了,本来没打算理会,但看对方站在院子门前,好像没打算进去,亦或者是在迟疑,这就让瘦虎儿看到了顺手赚点银子的机会。
“想求官差办事,不是有钱就行的,许显可不是什么人都帮,非得熟人引荐不可,既然你求到了许显这里,那我是谁你想必清楚,我跟许显的关系你应该也明白,我看你跟我堂兄长得很像,恰逢我今天心情也不错,你只要给我二两银子,我就带你进去,给你说几句好话,保证只要你的事不太难,就能让他答应。如何?”
瘦虎儿斜眼看着面前的汉子,用趾高气扬的语气道。
农家汉子看了一眼瘦虎儿胸口的刺青,“你就是瘦虎儿?”
“本大爷不是瘦虎儿,难道你是?”瘦虎儿一脸算你还有点眼力劲的模样,“既然知道本大爷是谁,就赶紧掏钱。”
农家汉子没动。
瘦虎儿不耐烦了,正要训斥对方不识好歹,求人办事还吝啬钱财,院子门的忽然打开了,正要出来的许显看到瘦虎儿跟农家汉子,特意瞅了后者一眼,问跟他对过话的瘦虎儿:“这厮是何人?”
眼见许显露面,自己已经失去了收银子的机会,瘦虎儿对农家汉子很是恼火,撇嘴不屑道:“谁知道,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理会他作甚,我们进屋说事。”
许显知道瘦虎儿所谓的说事,就是跟他分卖掉小丫头的赃,正要点头示意对方进来,就听见农家汉子问道:“你就是许显?”
许显瞥了眼农家汉子,对方的态度并不恭敬,还敢擅自插话,这让他很不满,“本大爷不是许显,难道你这直娘贼是?滚远点儿,别在本大爷家门前碍眼,这也是你能来的地方?”
瘦虎儿得意而骄狂的乜斜农家汉子一眼,一脸早叫你给钱你不肯,现在知道得罪本大爷的后果,知道本大爷的厉害了吧的表情,正好开口再呵斥对方几句发泄发泄怒气,就见对方的手向自己脸上伸出来。
瘦虎儿还没来得及发怒,脑袋已经被对方巴掌抓住,狠狠撞在了门框上!
这一下撞得分外结实,门框直接碎裂,同时碎裂的还有瘦虎儿的鼻子与嘴,牙齿也不知掉了几颗,合着鲜血从嘴里流出来。
瘦虎儿只觉得眼前发黑,身体一下子没了力气,栽倒在地时,鼻骨断裂的酸楚与锥心疼痛,让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农家汉子一言不合就发难,这是许显没有想到的,自己的狗腿子被殴打,他这个主人顿感颜面无存、勃然大怒,挥拳就轰向农家汉子的面门,嘴里破口大骂:“吃粪的直娘贼,找死!”
作为官差,许显是修行者,虽然只是最底层的锻体境,但对付普通人怎么都足够了,之前能够一拳将刘婆婆打死,靠得也是这份实力。
在松林镇这一亩三分地上横行霸道多年,被他亲手打残乃至打死的泥腿子,一双手都数不过来,长久以来掌控他人命运甚至是生死的体验,早就让他觉得自己无比强大,此时面对一个不知所谓的农夫,他自然是要把对方给废了,所以这一拳半点儿力气都没留。
然而他的拳头还在半途,就被农家汉子的巴掌握住,就在许显刚刚流露出震惊、不解的神情时,他的手腕被对方干脆利落的扭断,骨头尖刺刺破血肉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疼得他发出比被杀的猪还凄厉的惨叫。
这个瞬间,许显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惧,眼前这个农家汉子的实力之强,远超他的想象,但他不明白,为何一个农夫能有这样的实力?如果农夫都这么能打,以他这些年犯下的罪行,早就被寻仇的人弄死十回八回了。
许显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很显然,农家汉子也没打算让他有时间细想,更没有在乎他的感受他的想法的意思,就像他打死刘婆婆母子时,不曾在乎过对方一样,农家汉子在扭断他的手腕后,紧接着一巴掌抽在了他脸上。
这不是简单的一巴掌,也是许显从未经受过的巴掌,他的半张脸被抽得血肉模糊,不仅骨头都飞出去一块,连眼珠子也蹦出去一颗,场面分外血腥。摔倒在地的许显头大如斗,脑中嗡鸣不断,整个人都懵在了那里。
“住......住手!你知道他是谁吗?你敢欧杀官差,你是要跟官府作对,跟朝廷作对,跟大齐皇朝作对吗?!你这是在造反!你会死无葬身之地,会连累妻儿老小全都被砍头,会被诛灭九族!你这直娘贼,还不立刻住手?!”
许显已经一巴掌扇傻,莫说发声,连逃跑都忘了,用焦急的大喊来威胁农家汉子的,是扶着门框的瘦虎儿。他也恐惧,非常恐惧,但奇怪的是,这一刻,他心中还有比愤怒更浓的情绪,那是愤怒,被冒犯的愤怒。
他欺男霸女这么些年,向来是我为刀俎人为鱼肉,对底层百姓一直是予取予夺,早就养成了在泥腿子面前,高高在上不容触犯的习惯性优越感,此时被一个农夫这般殴打,他的愤怒无法抑制。
更何况,他跟许显背靠的是官府,是天下的绝对权威,他虽然不是官差,但他早就觉得自己跟官府一样地位显赫,跟他作对就是跟官府朝廷作对!
可惜的是,瘦虎儿的威胁没有收到任何效果,农家汉子都没有看他一眼。不仅如此,对方手下动作更是不曾有半分停滞,掏出一柄尺长的黝黑丑陋匕首,当着瘦虎儿的面,竟然一脚踩在许显的胸膛上,将许显的头颅给生生割了下来!
瘦虎儿一下子跌坐在地。
现在,他心里没有了愤怒,只剩下恐惧。完全的恐惧让他丧失了所有勇气与力气,跌坐在地就再也站不起来。
他看到提着血淋淋头颅的农家汉子,一步步向他走了过来。
他吓得浑身颤抖,不断往后缩,“不,你别过来,别过来......”
农家汉子过来了,并且将他踹翻,一只脚踩在了他的胸膛上。
极度的惊恐让瘦虎儿连声音都快要发不出来,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的头颅也要被割下来了!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你......你怎么敢杀官差?你为什么要杀我们,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杀了我们有什么好处?”面对滴血的匕首,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的瘦虎儿,不甘不忿的问。
农家汉子说话了,“我是谁?青衣人除恶刀。杀你,是因为你该死,杀了你,可以向大众昭示世间犹存正义。”
瘦虎儿瞪大了双眼。
他的头颅被割下来了,双眼也没有闭上。
原来,世间真有这群惩恶扬善的青衣刀客。
原来,除了他那个死在牢狱里的父亲,这世上还有秉承善良正义之心,而不求回报的人。
原来,恶人到头终有报这句话,是真的。
早知今日会遇到这群人,这些年他就不会作恶多端。
可这群人为何来得这么晚,他们为何不早些来?如果他们早些来,他的父亲或许就不会死,他就不会在痛彻心扉的失望之下,变成一个没有道德的恶人,今日也不会成为刀下亡魂。
他可能会成为官差,可能会成为有品阶的正经官吏,可能会匡扶正义,为民做主,可能......如果父亲没有被害死,这世道不是恶人吃香喝辣,善人穷苦懦弱,如果官府是公义的,官差秉承道德准则,克己守法,惩恶扬善......
如果是那样,那即便没有这群青衣刀客,他也必然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下长大,在世间的公正环境里子承父志,成为一个乐于助人、有所作为的官差。
而不是,一个鱼肉乡里的地痞恶霸。
第二四六章 清白天地浑浊世道(5)
提着许显跟瘦虎儿不断滴血的人头,农家汉子刚刚走出院子,还没到巷子口,就被一群官差前后包围。
为首的官员身着绿色官袍,留着两撇八字胡,虽然大腹便便身材臃肿,身上却也有长久作威作福养成的威严气息,尤其是在他板着脸满面怒容与杀气的时候,这种层次不高却很浓厚的官威,莫说普通农夫不敢直视必会低头,就连大户人家也会畏惧。
“哪里来的无知蟊贼,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我朝廷官差,实在是胆大包天!你若是识相,就乖乖放下凶器束手就擒,否则本官必不让你好受,就连你的家人也会被诛连!”
绿袍官员遥遥指着农家汉子的鼻子,就像平日里训斥刁民一样,发出威严的怒喝。
在他眼里,市井凶徒也好,地痞恶霸也罢,就算是盘踞山野的悍匪大寇,所谓的绿林豪杰,到了城池里,到了他面前,被朝廷官差包围,纵然再是残暴,祸害了再多平民百姓,手下有再多人命,那也是老鼠见了猫,是龙得盘着,是虎得趴着。
官军杀贼,是天经地义的事,因为官军背靠朝廷,有整个皇朝撑腰,再强悍的贼寇还敢跟整个国家作对不成?如果他们敢,那下场就只会有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眼下是太平盛世,又不是皇朝末世,朝廷对这个国家有绝对掌控力。
“许显是罪大恶极的该死之人,你难道不知道?”农家汉子没有动。
绿袍官员冷笑一声,怒斥道:“许显是不是有罪,你说了不算,得由官府说了算!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替官府做决定?”
农家汉子道:“也就是说,什么都是你说了算?”
“在松林镇,自然是本官说了算!”
“你知道许显有罪,为何不处置?”
“混账!本官怎么做事,难道还要你来教?你一个乡野鄙夫,也敢大言不惭,知不知道什么是律法,知不知道什么是规矩?本官现在就以朝廷命官的身份宣判,你是杀人犯,十恶不赦,罪不容诛!知道吗,从这一刻开始,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有官吏捉拿!现在赶紧束手就擒,再敢多言一句,我让你立时人头搬家!”
农家汉子点点头:“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早些明白,早些下跪求饶,本官或许可以不诛你家眷。”
农家汉子摇摇头,示意绿袍官员想岔了。
他道:“有人跟我说,权力需要制约,不被制约的权力,会是所有没有权力的人的噩梦。若是权力落在一人手里,他就会为所欲为;如果权力只是被一群人掌握着,他们就能肆无忌惮残害别的人。这个时候律法就是一纸空文,道德与正义就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绿袍官员怔了怔,没想到眼前这个粗鄙的农夫,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你什么意思?”
农家汉子放下了手中的两颗人头,“指望朝廷制约官府,官员制约官员,富人制约富人,那是天底下第二大笑话。所以,天下才需要我们这群人,我们这群人的存在也才有意义,我们做的事才有价值。”
那柄尺长的黝黑丑陋匕首,再度出现在他手里。
他沉眉敛目,向绿袍官员一步步走去。
绿袍官员忽然一阵心悸,禁不住后退两步。
面前这个农夫模样的人,身上忽然散发出尸山血海般的杀气,好像变成了恶鬼修罗,这一刻他似乎不再是农夫、贼寇,而是一只行将择人而噬的巨兽!
身为修行者,绿袍感受到了强大实力形成的威压。
这股威压,让他双股都不由自主颤栗。
“你......你是什么人?你......你好大的胆子!你以为你是谁,你难道想杀我不成?本官......本官是真正的朝廷命官,正八品,你敢动我,你这辈子就全完了,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朝廷也会将你捉拿归案,让你身首异处!”
绿袍压抑不住自己的恐惧,他的牙关开始打颤,他几乎忍不住要求饶。
他的威胁并没有起到作用。
“你问我是谁,我告诉你,青衣人除恶刀,世间无义我来昭!”青衣人步步逼近,“你说我十恶不赦,罪不容诛,天涯海角也没有容身之地,而我说,你今天必须死!”
绿袍官员心头猛地一惊。
他终于知道眼前这人是什么身份了。
他大吼一声:“拿下他!”
然后转身就跑!
他只跑出了三步,便身体僵硬的停了下来。
刚刚还在小巷里的青衣人,现在已经站在他面前。
绿袍官员吓得亡魂大冒,连连后退,不停招手命令自己的部下:“上,快上,杀了他!斩下他的首级,本官赏银五十两!”
身后没有动静。
绿袍官员回头一看,顿时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的属下,已经全部倒在了地上,倒在了血泊里。
至死,这些人都没能发出声音。
绿袍官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向眼前手持匕首的青衣人求饶:“饶命,好汉饶命!我错了,求好汉放我一条生路,我有银子,两万两!都给你,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别杀我,留着我对你有用......”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匕首在他咽喉前挥过,他的人头飞了起来。
他再也不能纵容并庇护自己手下的官差为非作歹,他再也不能宣判谁有罪谁没有罪。
......
铁匠铺的伙计李大头已经二十多岁,依然只是一个未出师的学徒。
他知道这不是他能力不足,早在四年前,他就能独立打造铁器,到了今日,他的手艺完全可以比肩他的师傅。之所以一直是个学徒,是因为铁匠铺的收益有限,养不起两个师傅。
小镇的铁匠铺不止一家,但所有的铁匠铺,都不会需要两个师傅。
造成这个局面的原因很简单,官差们隔三差五来勒索是一个原因。
小镇四成铁匠铺的东家都是同一个人,勾结官差与地痞,给其它铁匠铺不断制造麻烦,并人为压低铁器价格,想要击垮其它所有铁匠铺,达到一家称霸的目的,是第二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