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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色蒙蒙亮,驿站之中便飘出了饭菜的香味。
昨夜在陈堪与陈瑛起冲突时,不知道躲在哪里去了的驿丞,现在满脸笑容的伺候在陈堪身旁,老脸之上满是褶子,看得陈堪嫌弃不已。
用最快的速度将肚子填饱,陈堪便带着钦差队伍消失在了晨曦之中。
驿丞目送着陈堪远去,回过头看看陈堪留在驿站里的各种物资欲哭无泪。
这些物资堆在驿站里,让驿站本就不大的空间显得更加狭小,他又不敢随意的处置这些物资。
“造孽哟!”
“真是要人老命。”
“当个驿丞,命咋这么苦呢?”
昨日的夜间的斗殴,他躲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他深知,不管双方是什么身份,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驿丞得罪得起的。
他只能满脸苦涩的让麾下驿卒腾空两个房间将这些物资好好的收纳起来……
陈堪带着麾下的队伍一口气狂奔出近五十里的距离,直到人马皆到达了极限之后,这才下令生火造饭。
陈堪翻身下了战马,只觉得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大腿内侧麻麻的,已经没有了知觉。
昨夜被陈堪教训了一顿的方胥此时宛如一只被阉割了的鹌鹑似的。
他凑到陈堪身旁,老老实实的拱手道:“咱们的速度太快了,五城兵马司的弟兄们还好,但五军都督府派出来的百户中已经颇有怨言。”
“这就受不了?”
陈堪尽力站直身子,强忍着不适不让方胥看出他的异样。
脸上扯出一丝冷笑:“你去告诉他们,这才哪到哪啊,咱们是要一口气狂奔到云南的,若是有人受不了,让他们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方胥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大人,这不妥吧?”
陈堪冷冷地直视着他,问道::“哪里不妥?”
方胥刚要张嘴,注意到陈堪不善的目光之后又赶紧闭上嘴巴。
陈堪淡淡的说道:“陛下未登基前率领大军横扫草原,麾下轻骑一日急行军一百六十里,还要保持大军的战力,汉时冠军侯北征匈奴,六日行军一千里,还得一边走一边辨认路线,并且遇到匈奴还能击而破之。
咱们只不过是单纯的赶路二百里而已,又不用携带辎重后勤,更不用保证战力,若是这点苦都受不了,将来还能有什么大出息。”
“啊……这!”
听完陈堪的对比,方胥能做的只有苦笑。
他很想反驳一句,咱们也不是什么精锐骑兵啊,况且,陛下率领的轻骑那是大明最精锐的骑兵。
冠军侯那会儿汉武大帝也是将身体素质最好战士与战马全部给了他。
但……不敢!
不过陈堪的话倒是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帝国骑兵急行军一日接近两百里的路程,还有力气拎着刀把子砍下鞑子的脑袋,而他们若是每日只是单纯的赶路二百里都做不到的话,传出去未免受人耻笑。
于是,他原封不动的将陈堪的话转达给了麾下的校尉们,又由麾下的校尉们转达给了五军都督府派出来的那个百户的耳朵里。
“吃饭了!”
负责钦差队伍吃食的伙夫大吼一声,被陈堪的话给刺激到了的将士们顿时整整齐齐地列成了五排,面色肃穆的开始领取自己的食物。
不得不说,陈堪的话虽然伤害性不大,但是侮辱性极强,更是狠狠的刺激到了他们敏感的自尊心。
每个人在进食之时都卯着一股劲儿,就连三个文官,此时也放下了身段,开始与平日里他们最看不起的这些丘八同锅而食。
他们要证明,他们才是大明朝最精锐的士卒。
望着不再抱怨的将士们,陈堪嘴角扯出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容。
男人,最受不了的便是别人说他不行,激将法虽然低劣,但是效果出奇的好!
去云南来回这四千公里的路程,对于陈堪来说,便是一次练兵的过程,他相信等他从云南回来,他的手下将会多出一支坚韧的骑兵。
虽然只有二百人,但那也足够了!
他从马鞍上取下一个陶碗,从锅里挖出满满的一大碗糊糊,不用排队,这是他身为钦差大臣的特权。
排队的将士们见陈堪同样和他们同锅而食,面上顿时有些复杂。
与士兵同吃同睡,说起来简单,但想要做到,那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大明朝施行军户制度,但凡是个在军中上了品级的武将,都不屑于跟他们这些丘八在一个锅里搅勺。
他们有自己的小灶。
不过将士们也就是惊讶了一下,便不再关注,毕竟这才是第二天,谁知道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大人是不是在作秀呢?
陈堪端着糊糊走到一旁,从道路边的大树上折断两根枯枝,随后很接地气的席地而坐,开始端着陶碗唏哩呼噜的刨食。
来到大明之后,陈堪也逐渐适应了大明朝的各种环境与食物。
比如说这种看起来像屎一样,吃起来还揦嗓子的糜子糊糊,刚穿越过来时,陈堪是决计不可能吃上一口的。
但现在嘛,陈堪也勉强能下咽,甚至细细咀嚼时,还能从粗粝的糜子面中嚼出来一股独属于粮食的清香味道,这是他在后世所吃到的美食里所不具备的。
就连陈堪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明明才来到大明半年多时间而已,却是比一个地地道道的大明人更像大明人。
在大狱中的时候,他曾无数次的幻想过,他应该用什么方法融入大明。
但实际上,他心里想象的那种状态从来没出现过,他很顺利的融入了大明,顺利得没有一丝阻碍,就仿佛,他本该就是大明的人,后世那些经历才是他的黄粱一梦一样。
几大口扒完陶碗中的糊糊,陈堪翻身上马,强忍着大腿内侧传来的酸痛之感,大喝道:“弟兄们,都吃饱了吗?”
“饱了!”
麾下的将士进食的速度远比陈堪更快,他们在军中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节奏。
陈堪大手一挥:“出发,云南!”
……
两个时辰之后,一群游侠儿打扮的人出现在了陈堪等人生火做饭的地方。
为首的是个独眼断臂之人,身后背着一把看起来夸张至极的重剑,其身材魁梧远超军中寻常将士,瞎掉的那只眼睛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强行剜去,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眼眶,森森白骨若隐若现。
而其他人在看向他时,眼中时不时的闪过一抹忌惮之色。
他走到火堆处,伸手在烧尽的草木灰中感受了一下。
余温尚在!
一个气质颇为儒雅,在大冬天依旧手持羽扇的中年人在他旁边蹲了下来,问道:“如何?”
独臂男子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追不上了。”
其口音怪异,全然不似中原之人。
儒雅男子轻轻挥动手中的折扇,点头道:“回去禀报圣女吧!”
“嗯!”
独臂男子没有多言,只是转身就走。
但他却没有注意到,他转身时,儒雅男子眼中闪过的那一抹羞怒和嫉妒。
……
京师之中,一栋民居小楼之中,一位头戴斗笠的女子薄唇轻启:“照你的说法,咱们就拿他没有任何办法了,是吗?”
听见女子毫无感情的话语,跪在女子身前的儒雅中年男子手中的羽扇一抖,险些掉落在地上。
他尽量语气平静的应道:“咱们可以在那人回程的路上设伏。”
女子的眼光看向远方,她闻言,只是轻轻的摇头:“设伏,谁知道那人什么时候回来呢,他迟迟不来,难道要咱们就要隐于荒野一直等着吗?”
闻言,依靠在墙垣之上的独臂男子淡淡的说道:“我走一遭云南!”
说完,男子便大步走出房门。
“等一等!”
女子空灵的声音响起,他停住了脚步,回首不语。
女子迎上他剩下的那只眼睛:“我亲自走一趟吧。”
“我陪你!”
“好。”
女子招了招手,儒雅中年男子站起身来问道:“圣女有何吩咐?”
女子道:“传信蜀中,告诉佛子,那个人离开京师了。”
“是!”
……
……
连日驰骋,陈堪率领的钦差队伍过城池而不入,终于在半个月之后钻出了贵州绵延的崇山峻岭。
此时,盘桓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座险峻的关隘。
关隘上书胜境关三个大字,乃是由黔入滇第一关。
关口屹立于古驿道上,关隘两山陡峭险峻,山间峡谷深遂,隘口宽度不过十余丈。
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陈安掏出地图,在地图之上找到了胜境关三个大字。
随后对着陈堪说道:“大人,此处便是胜境关,隶属于平夷卫治下,过了胜境关,咱们便算进入了云南之地,此处距离西平侯大军驻扎之所的临安府尚有三日的路程,可需在此地休整一日?”
陈堪擦了擦干裂的嘴唇,淡淡的说道:“那便在此地休整一日,让大家恢复一下精神,怎么说咱们也是代表着朝廷,莫要让西平侯看扁了咱们。”
“是!”
闻言,陈安松了口气,随后回头大喝道:“大人有令,进入胜境关休整一日!”
此言一出,将士们紧绷的精神顿时一松,许多人干脆身体一软便滚下马来,躺在地上直喘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