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舟舟是那么温柔又干净,哪怕一个人生活在黑暗的孤儿院里,在他面前也始终唇边含笑,仿佛将全世界所有的星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孤儿院里的孩子没有多少新衣服穿,裴冽就去孤儿院借过那么一次工具,见到的孩子们也都穿着破旧的衣服,衣服上尘土、汗渍、墨迹都有,可唯独在打开了储藏室的门后,走出来的少年,是那么干净,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清澈,与身后满是灰尘,连一丝光也透不进去的储藏室形成了鲜明对比。
舟舟很喜欢那件白衬衫,即便衬衫都旧的起球发皱,也始终一尘不染干干净净。
当舟舟与他一起站在鸢尾花田里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天使,只有天使才会这样干净漂亮,也只有天使,才会将漫山遍野的鸢尾花送给他。
洲洲也常常穿白衬衫,毕竟这是商务的标配。回到上流圈子的裴冽,见惯了穿白衬衫的人,更有不少人一穿脏穿旧就会扔了换一件,因此每个人的白衬衫都保持着干净如新的状态。
可即便是这样,洲洲也是其中最特殊的一个,他的干净是从灵魂里透出来的,与那些只靠衣装的人全然不同。
当时的自己,怎么就没有认出那就是自己的舟舟呢。
看着眼前那片白色的衣角,裴冽不禁想到,是不是洲洲来了。
可是洲洲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在那场盛大的烟火里,永远地离自己而去了,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洲洲是纯白无瑕的天使,天使一贯是居住在天堂里的,像他这样卑劣的人,合该进地狱,又怎么能见到洲洲?
明明洲洲刚刚才将他的电话拉入了黑名单,现在却愿意出现在自己面前。
是洲洲原谅自己了,愿意带自己走了吗?
裴冽觉得自己好累啊,累了就该闭上眼睛。
闭上眼以后非但没有见到预料的黑暗,反而看见了那片鸢尾花田,以及花田中央的洲洲。
天使好像真的愿意带他走了。
“患者心跳骤停了,快抢救,快抢救!”在现实世界里,医生大声指挥道。
在监护仪刚刚报警的时候,他就匆匆忙忙赶到,那时候监护仪上的曲线虽然不稳定,但也不像是这么快就会到心脏骤停的程度。
明明只是因为淋雨后发了肺炎入院而已,下午醒过来的时候精神和各种指标都还算正常,怎么到了晚上就恶化成这个样子。
医生也不知道,裴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白大褂那截白色的衣角,被头晕眼花的裴冽看成了独属于裴云洲的白色衬衫,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本来就处于心死边缘的人禁不起任何情绪上的大起大落,尤其是和裴云洲相关的一切。
按压和药品一轮轮地上,可也只是勉强维持住了裴冽的生命体征,距离脱离危险还很遥远,再这样下去只怕都要气管插管进icu了。
“怎么会弄成这样,陪护的人呢?”医生暴躁道,“快去问一下发生了什么,这么硬抢救不是办法。”
“陪护的人不在!”护士也很绝望,“我一开始就觉得,他和陪护的关系好像不怎么样,也不知道都这样的关系了怎么还叫他来陪。”
“算了,再用一次药吧,要是还不能稳定,也只能插管了。”
裴冽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和舟舟以及洲洲的一切不断倒带、交织,一会儿是他们少年时期的时光,一会儿是步入大学后的偶遇与惊艳,一会儿是自己追求裴云洲的那两年,一会儿是洲洲和自己一起坐在钢琴前,他手把手教自己弹奏《鸢尾》时的模样。
全部都是他和洲洲之间,最美好的记忆,连半点阴霾都不曾有,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所以这里这么美好,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天堂吧。
原来像自己这样的罪人,也能够拥有进入天堂的机会啊。
裴冽放任自己沉溺在梦境里,哪怕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叫嚣,这样的生活太过美好,根本就不可能属于他这样的罪人,也被他刻意无视了。
自从那场大火到现在已经过去四个多月,而他也四个多月没有见过他的洲洲了。
就连进入他的梦境都不肯的洲洲终于出现在了他面前,这让他怎么能不欣喜若狂地跟上去?
漂浮在汪洋上的小舟,终于在和暴风雨的搏击中听见了悦耳的歌声,虽然依旧看不清灯塔所在的位置,依旧得不到最正确的指引,但这样烂漫又美妙的乐声,应该也能为他指引方向吧。
小舟摇摇晃晃地向歌声传来的方向行驶,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漫无边际的汪洋里离岸边越来越远,船只渐渐驶向的目的地,是被迷雾所笼罩的无回之地。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烂漫的乐声,而是塞壬的歌声,指引着小舟走向倾覆。
监护仪上的情况越来越糟,原本情况还算稳定的病人突然就需要抢救,而且抢救还没什么效果的案例其实很少,医生这么多年也就见过两例,可偏偏,这两例都发生在最近的四个月里,也都发生在这件病房里。
上一个是主观地抗拒着救治、一心向死的裴云洲,现在是出现了同样的情况,甚至仿佛向死之心更加决绝的裴冽。
这件病房简直有种致命的魔力。
“这样下去不行,患者主观意识排斥抢救,我们药物再上上去也只是维持现在的状态而已。”医生无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