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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
    ‘他,自然也是不能的。’
    ……
    云澜剑尊并未说谎。
    那日寂烬渊下,果然没有人察觉到她的气息。
    所以她慷慨就义,以身炼器,以血肉之躯祭出兑泽书。
    最终落得了个与裴烬两败俱伤的结局。
    温寒烟深吸一口气。
    阴冷的气息缓慢顺着夜幕蔓延而来,她身形却分毫未动。
    区区鬼面罗刹又如何能看穿她的气息。
    鬼面罗刹即便起疑,此刻也多半是试探。
    她若是自乱阵脚,反倒打草惊蛇,坐实了她的位置。
    ——如今流云剑已被尘生清震出裂痕,她未必是鬼面罗刹的对手。
    苍穹陷落在一片黯淡之中,偶有夜风穿过枝叶,摩挲出此起彼伏的“沙沙”声响。
    一片死寂中,另一道模糊不清的声音传来。
    “你未免太过谨慎了,这里是兆宜府禁地,知晓来路的人屈指可数,此刻不可能有旁人来。”
    鬼面罗刹冷笑一声:“小心些总是没错的。今夜是我们计划最重要的时候,是成是败在此一举,容不得半点错漏。”
    “谁人不知晓这两日你们兆宜府热闹得很,来了不少贵客。”
    “谁知道你方才来的时候有没有惊动什么人,又有没有带来什么不太让人欢迎的小尾巴?”
    话说到最后几个字,鬼面罗刹语气猛然一变。
    温寒烟瞳孔猛然一缩。
    令人牙酸的“滋滋”腐蚀声像是天边传来的奔雷。
    黑雾融入夜色,所过之处枝叶草木皆在一阵怪声中化作齑粉。
    雾气腾挪,在风中弥散得愈发快速,几乎下一瞬便要扑上温寒烟面门。
    生存的本能几乎刻在骨髓里,她手臂条件反射一抬便要拔剑。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冷不丁从斜地里伸出来,轻轻覆上温寒烟唇畔,将她用力压向怀中。
    似曾相识的暗香袭来,温寒烟身体紧绷了一瞬,皱眉抬起眼。
    视野中是裴烬清晰分明的下颌线条,他脸上第一次没有流露出多少笑意,此刻也并未看她,而是目视前方,定定盯着不远处。
    那双狭长的黑眸之中盛入月光,漾着令人心悸的光晕。
    下一瞬,黑雾扑面而来。
    温寒烟下意识闭上眼睛。
    眼睑彻底遮住视线之前,她依稀看见飞扬的玄色袖摆,上面繁复的暗纹在月色下若隐若现。
    一股轻柔的力道按在她发顶,不轻不重压着她低下头。
    她被包裹在一个蕴满了暗香的怀抱里,像是尚未降生的雏鸟,被严丝合缝地包裹在安全的壳中,外界的一切风浪与她无关。
    砖墙被雾气瞬间腐蚀,房屋倾頽,飞檐顺着重力垂落,檐角下悬垂的风铃碰撞出狂乱的声响。
    落在发顶的那股力道不知何时抽离而去,疼痛并未如期降临。
    温寒烟睫羽轻颤了下,缓慢睁开眼,看见裴烬立在她身后,似笑非笑地垂眼看着她。
    她再一转头,只见那些岩浆般滚滚而来、令人避之不及的黑雾,在越过裴烬袖摆时,像是遇上什么坚不可摧的屏障,自发如摩西分海般朝着两侧散去,很快在夜色之下消逝。
    温寒烟抿抿唇角,什么也没说地挪开视线。
    树影婆娑,厢房里传来那道朦胧的声音。
    “住手!你到底打算闹出多大的动静,想引得整个兆宜府的人都赶过来吗?”
    鬼面罗刹静默片刻:“不过是保险小心些罢了。若不是你随随便便放那些人进来,我也不至于如此草木皆兵。”
    另一道声音轻笑一声:“你鬼面罗刹的毒雾纵横整个修仙界,雾气所过之处从不走生魂。那不过是些小辈,你有必要担心他们?”
    “……”再次静了静,鬼面罗刹才道,“也罢,既然方才毒雾并未探出任何气息,那我便当作无人靠近。即便有人能从毒雾之中死里逃生,但既然方才并未出手,那多半对你我图谋之事并无兴趣,也无意阻挠。”
    这话中有话,不像是说给自己听,倒像是在暗示什么旁人。
    温寒烟扭过头看一眼裴烬,传音道:“他这话是说给你听的吧。”
    裴烬一偏头:“或许。”
    “你昨日并未杀他。”温寒烟目光落在他脸上,“是因为失去了修为,杀不了他?”
    裴烬此人深不见底,寻常人失了毕生修为,几乎与废人无异。
    他却奇招频出,让人看不清深浅。
    她不得不防。
    “漂亮的女人心思总是如此难测么?”裴烬不紧不慢收回手臂,“你倒也不必这样试探我。”
    他翘起唇角,“不杀他,自然有本座的道理。不过一个鬼面罗刹,就算是倾尽兆宜府,本座也不会放在眼里。”
    温寒烟垂下眼,视线向下挪向他方才挡在她身前的手臂。
    衣料柔软细腻,反射着柔和的光泽,竟是分毫未损。
    “你真的没事?”
    “我看起来像有事?”
    裴烬慵懒掸了掸袖摆,语调戏谑,“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值得永久纪念——美人竟然会主动担心我。”
    温寒烟安静片刻,反问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裴烬眸光微闪,笑意渐收。
    温寒烟根本没指望他回答,想必这被封印了太多年的魔头,就连今年是哪一年都未必能记得住。
    “正月三十。”她平静地报上日期,“记住了。”
    “记得像你说的那样,明年好好纪念这一天。”
    温寒烟鼻腔里逸出一声辨不清意味的气声,“若你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裴烬眼睫压下来,冷白的眼下拖拽出一片鸦青色的阴翳。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忽地笑开:“好,那我便努力活得久一些。”
    真有意思。
    只是,有时候纪念并不一定需要两个人。
    温寒烟没再说话。
    她视线微凝,若有所思地在裴烬袖摆处停顿片刻。
    他手臂自然垂落在身侧,看上去游刃有余,然而地上却不知何时无声积了一小片血洼。
    淡淡的血腥气纠缠在风中,令人辨不真切。
    寻常之人,恐怕便像是化作齑粉的砖瓦草木一般,在触碰到毒雾的瞬间,便化作一滩血水。
    裴烬体质或许与旁人不同,只是暴露在法衣之外的手受了伤,此刻鲜血依旧滴滴答答在向下淌。
    可他脸上却半点痛楚隐忍都看不见,闲适得仿佛真的正在自家后花园赏月品茗。
    温寒烟皱眉撇开眼,淡淡地提醒他:“裴烬,苦肉计对我无用。”
    如今她与裴烬是心照不宣的盟友。
    可若昆吾刀当真现世,他们会立即转变为心照不宣的死敌。
    到那时,若到万不得已,她还是会出手。
    裴烬却笑了。
    他赶到附近时,正瞥见黑云般倾轧而下的浓雾。
    越与温寒烟相处,他越发觉得她有趣。
    如今她的命还不能丢,他条件反射便出手帮了她。
    待他回过神来之时,怀中触感温热柔软,很清浅的梨花香涌入鼻尖,就像漫天清冷的月华,存在感没有那么重,却恰到好处。
    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很久了。
    似乎已经很久,他孑然一身尸山血海中过。
    身边人皆是风景过客,来了又去,从未留下过任何人。
    他不会保护任何人。
    也不会有任何人护他。
    冷不丁出现这样一个人,还真是一种陌生到奇异的感觉。
    裴烬染血的指尖微蜷,深可见骨的伤势登时传来一种撕裂般的疼痛。
    他却似是有些畅快,眉眼弯出一个很淡的弧度。
    “若我说,我这次当真无所图呢?”
    温寒烟瞥他一眼,皮笑肉不笑:“你也会做无所图的事么?”
    裴烬扯了下唇角,良久,轻笑一声:“也对。”
    [叮!暗恋无声,你的守护震耳欲聋。]
    [白月光遇到危险,请立即出现在她身边,替她……]
    [等等,你这一次的动作还挺快?]
    裴烬揉了下额角,随口笑道:[那么看在我这次还算配合的份上,你没说出口的那些蠢得人头痛的东西,可以不用说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