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连着回娘家,佟穗好像一直在忙,直到此时,关上门仰面躺在炕上,不需要考虑傍晚还要做饭,佟穗才真正地恢复了春耕前的轻松。
脚步声响,是萧缜。
佟穗这才坐起来,提前帮他拨开屋里的门闩。
最近萧缜比她更累,洗完脸后也来炕上躺着了,头枕着窗下的被卷,一双大长腿平伸,脚探出炕沿一点。
这还是萧家的炕本来就比别人家搭的宽,像萧缜躺在佟家西屋时都得蜷着脚,不然枕头要摆地上去。
佟穗丈量过他的腿,发觉男人也在盯着她看,便垂眸问:“真歇晌的话,把被子放下来?”
萧缜:“你睡吗?”
佟穗点点头。
萧缜:“那就铺吧,我去洗个脚。”
这人素来讲究,佟穗还挺满意的,她见过很多村人的指甲盖整天都是黑漆漆的,自家两个哥哥也是经常被母亲嫌弃才渐渐养成了勤洗手的习惯。佟穗还记得母亲对大哥的唠叨:“我一个城里姑娘,当初看你二叔长得好才傻乎乎地嫁了过来,我要是早知道他不爱洗澡,他长成潘安我都不嫁!”
佟荣顶嘴:“二叔几乎天天洗,那还叫不爱洗澡?”
母亲:“都是被我管出来的,你想娶漂亮媳妇,就得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
佟荣:“我不找成不成?”
母亲:“不找媳妇可以,你也不要我跟阿满了?整天臭烘烘的,我们才不想跟你一桌吃饭。”
脑海里浮现出大哥震惊又无奈的神情,佟穗笑了出来,那时候还没乱,多好啊。
回过神,佟穗默默铺好两床被子。
萧缜回来了,光着肩膀,似乎还带着几颗水珠。
佟穗只瞄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萧缜竟钻来了她的被窝。
佟穗推他:“我困了。”
萧缜:“做完睡得更香。”
佟穗:“……你就不怕来人?”
萧缜:“没人会在这个时候串门。”
村人们最大的正经事就是种地,现在地都种好了,苗还没出来,午后又渐渐热了,大多数人都会在家歇晌。
佟穗说不过他。
萧缜把被子掀到一边,明晃晃的日光透进来,照得他的小妻子白得晃眼。
萧缜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她,忽然问:“二婶说我晒黑了,你怎么说?”
佟穗:“……”
她根本不想说话。
萧缜:“没看出来,还是没正眼看我?”
佟穗只好闷闷道:“没看出来。”
萧缜:“一直都黑,是吧?”
佟穗:“……也不算黑吧,就是常见的肤色。”
萧缜:“你们这些小姑娘,是不是都喜欢脸白的?当初玉蝉看上耀哥儿他爹,就是因为他爹脸白俊秀。”
佟穗:“白也未必好看,关键还是看俊不俊。”
萧缜低了下来,声音也低:“在你眼里,我算哪种?”
佟穗:“……”
刚嫁过来的时候,她偶尔还会在心里嫌弃夫君话少,显得冷冰冰的,现在看来,话少也有好处。
男人还在等着她回答,佟穗咬咬唇,道:“方媒婆说,你是你们村长得最好看的。”
萧缜:“我问的是你怎么看。”
佟穗:“……我就觉得,方媒婆没骗我们。”
这也算回答了,萧缜又问:“把我放你们村,能排第几?”
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佟穗确实想到了宋知时。
她当初为什么会喜欢宋知时,还不是因为宋知时长得好看,再加上书生的温和有礼,才渐渐动心。
萧缜与宋知时,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如果说宋知时是容易讨女子喜欢的鹿,萧缜便是一头狼。
他们的俊也是不一样的,就像柳初与林凝芳都是美人,谁更美完全看观者喜欢哪样,譬如孙典肯定说柳初更美,萧延则会夸林凝芳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而她佟穗,嫁的是萧缜。
“第二吧。”佟穗睫毛颤动地开了口。
听着他的呼吸有片刻的停顿,佟穗才笑出来:“只比我二哥差一点。”
萧缜:“……”
.
下午一直在荒唐,夜里萧缜没再纠缠,让佟穗睡了一个好觉。
次日便是四月初一了,也是该佟穗与柳初做饭的日子。
妯娌俩才抱着柴禾进堂屋,萧家的男人们已经在西边的练武场等着了,只留了萧缜、萧延守家。
这时,水塘那边也传来了敲锣声,一共三声。
这是佟穗第一次切身感受到灵水村全村练武的气氛,她一边准备早饭一边听着,没多久,陆续有村民们赶了过来。
一刻钟后,西院外面响起萧野洪亮的吼声:“今天回去后,你们告诉左右没来的街坊,就说我们老爷子是把大家当兵练的,只有这样将来大家真的被征兵了,到了战场上才能快速适应才能活命!既然如此,当兵就得有当兵的样,锣鼓一响立即集合,明天再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凡是没来的,以后想来我们也不教!”
“好了,出发!”
这一次,西边传来的变成了男人们的脚步声,一开始还有些杂乱,很快就变得整整齐齐,奔着北边而去。
第055章
灵水村。
天将黑时, 潘勇骑着骡子从镇上的铁匠铺回来了,还给家里的女人们带来一包枣泥糕。
儿子潘岱去拴骡喂骡,王氏从锅里端出为丈夫温着的饭菜, 瞅瞅婆母、女儿面前的枣泥糕, 小声数落道:“浪费铜钱买这个干啥, 家里又不是没吃的。”
潘勇露出一个笑:“之前让你们受苦了, 现在算是安定下来了, 我也有活儿干能赚钱, 何必再那么抠抠搜搜。”
以前家里殷实, 有田地有存银, 铁匠的身份也能让街坊们高看一眼, 于是他娶了一个漂亮媳妇, 媳妇又给他生了三个强壮的儿子一个漂亮的女儿。
老大、老二命苦,一个死在了战场, 一个死在了逃荒路上,母亲与妻女虽然保住了命, 这一路也是风餐露宿担惊受怕, 潘勇没有哄过什么, 因为再好听的话都是空话, 直到迁入灵水村, 他才有机会补偿她们娘几个。
王氏三人都知道他的心思,不再说那些扫兴的,分起甜甜的枣泥糕来。
过了一会儿, 潘岱也坐了过来。
潘月柔捏起一块儿枣泥糕喂过去:“哥,张嘴。”
潘岱笑着接了。
潘勇问他:“今天萧家教的也是枪法?”
潘岱:“是, 叫我们自己找棍子,明天去手里不能再空着。”
潘勇思索片刻, 道:“前两日铁匠铺接了一笔单子,让把一些铁器熔了做成刨刀锯子,看那量应该能做十几二十套,单主据说是木匠铺的汪师傅。”
女人们吃糕的动作慢了下来。
潘岱压低声音:“爹的意思是,汪师傅的铁器可能是咱们村送过去的,萧家那边可能要做枪,再给大家一人发一杆?”
潘勇:“应该是,汪师傅一个木匠,家里也没有大户亲戚,靠他自己去哪攒那么多铁器?正好孙、萧两家人刚帮松树村抓了一波流民,那些流民被斩首了,家伙什可都留了下来,其中有几把砍刀,如果真是汪师傅自己的,他舍得把砍刀熔了?只会拿去卖钱或留着防贼。”
潘月柔心头狂跳:“萧二爷不也陪二太太回娘家了?据说桃花沟三面都是山,树多,正好伐了做枪杆,还需要刨刀锯子那东西!”
王氏皱眉道:“萧家跟孙家到底想干啥啊,真是为了帮村民们自保,平时教拳脚功夫就够了,现在又是练枪又是制枪的,难道他们想……造反?”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特别轻。
潘月柔变了脸色。这几年北地起义造反的百姓也有几波,陆续都被朝廷镇压了,只有南地一个封疆大吏一个世家大族为首的两股势力根基深厚势如破竹,分别在西南建国“西梁”在东南建国“东陵”,成了朝廷恨之入骨却无可奈何的眼中钉、肉中刺。
萧家祖孙三代确实厉害,但光凭这一村男丁就想起事无异于痴人说梦、自寻死路。
潘老太太:“果真如此,月柔还是另选良婿吧,萧家不合适,岱哥儿也别再跟着他们练枪了,省着事发被连累。”
潘勇摆摆手,分析道:“不至于,韩将军麾下的十五万蓟州军离咱们只有几百里,有他们在,这一带谁敢生那种心思,而且萧家人没有足够的铁料,顶多做一批木头枪。”
王氏:“木头枪能干啥?”
潘勇:“选那种硬木,枪头淬火削尖了,照样能杀人,秦哥撺掇人时搬出了囚龙岭,我猜灵水村防的是他们。”
潘月柔更慌了:“这边的人都说囚龙岭匪帮凶狠无比,官府出兵几次都没能剿灭,他们真来灵水村,咱们岂不是要跟着遭殃?”
潘勇:“之前或许要担心,现在看萧家孙家的做派,反倒不用怕了,所谓匪帮,占的是深山地势之利,官府派兵来了,他们只管往山里跑,官府兵散了再下山滋扰百姓,真的弃山来打此时的灵水村,未必能占到便宜。”
王氏听了,瞅瞅西边,眼神越来越亮:“这么说,萧家可嫁?”
潘勇看看女儿,道:“要么不嫁,要嫁就嫁萧家儿郎。”
不嫁,他与儿子拼死也会护着女儿,嫁的话,远近村子也只有萧家保护女儿的本事比他们父子更强。
潘老太太立即嘱咐潘岱:“现在你跟着萧家那边练枪,好好表现,尽量让萧千户赏识你,月柔这边不必刻意接近萧家兄弟,上午跟你娘一起去河边洗衣裳,遇到萧家人便打打招呼,下午不是很多小姑娘孩子跑去河边看他们练武吗,你也跟着去,凭你的美貌,萧家兄弟准能注意到你。”
与萧家结亲,不但对孙女好,对他们一家也是好事。
潘岱、潘月柔都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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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穗也很想去河边看看几百人一起练武的壮观阵势。
萧玉蝉是有空就去,可嫁进来的媳妇跟小姑子又不一样,佟穗不想让老爷子觉得她举止轻浮,哪怕老爷子心胸宽广没那么计较,佟穗自己也要注意不授人以柄。
所以她耐心地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