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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长生 第294节
    “带我……去……”
    陶眠哼哼哈哈地说了半天,陈神医是一个字都不听。
    半炷香的时间,他靠他自己的灵力也完成了对毒素的稀释清除,等这股麻劲儿过去,他就能重新站起来。
    既然躺下了……
    陶眠望着头顶飞来飞去的百灵鸟。
    那就睡一觉吧。
    有觉他是真的睡。
    决定睡觉之后,陶眠顿时感觉眼皮坠得沉,上下粘在一起,快睁不开了。
    这时,在他的视野中出现一道身影。
    在这人影被视线纳入之前,陶眠已然听见笃笃的拐杖声。
    除了七筒,没有别人了。
    七筒主要伤在了左腿,他在尽量调整两边的平衡,不然以后放下拐棍,走路就会左摇右倒,不大美观。
    他也是闲逛时偶然听见这边的林子有动静,就过来看看。
    他第一眼见到躺在地上的陶眠时,还以为他被陈神医毒死抛尸。
    陶眠笑吟吟地跟气喘吁吁的七筒打了个招呼。
    “怎么了七筒?这样匆匆忙忙的。”
    七筒抿了抿唇,最终决定不说他来这边之前的心理活动。
    “我以为是一头野猪跑过。”
    “……”
    陶眠嘟囔一句“不和年轻人计较”,正好这会儿身体不麻了,便坐起身来。
    他懒得出名,能坐着绝不站着,哪怕这里不是个适宜坐下的地方。
    师徒二人,一站一坐,山间的风徐徐扑面,药仙谷山脚下四季如春,但他们所处的地方都到半山腰了,显然气温升不上,迎面而来的风依旧带着凉气和冷意。
    陶眠让元鹤别太拘谨,该坐就坐。元鹤摇摇头婉拒了,他现在能站得很好。
    元鹤站在陶眠稍后的位置,最起码他从余光看不见他在做什么。他调整好两脚之间的距离,把重心稳住,两只手同时握住拐杖,把它置于身体的中间位置。
    他尝试着松手,要把拐杖放开。
    这不是元鹤第一次尝试了,只可惜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不是那样容易的事。
    这一次,依旧没什么意外的惊喜。在拐杖倾斜的同时,元鹤的身子也在随之前倾。
    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他背后抓住了他,和这几个月间的每一次都一样。
    “不要心急,七筒。”
    陶眠提醒他一句。
    元鹤知道,他应该听陶眠的话。出了桃花山的地界便是纷繁人间,不能像在山上那么自由自在。
    在药仙谷,虽说陶眠是他的师父,但关键的事宜,还是要由陈神医来抉择。
    他是希望自己能早点靠双腿行走,可陈板蓝有他自己的计划。
    元鹤想,他应该找个时间和陈神医单独聊聊。
    “你不用和他细聊。”
    陶眠仿佛能听见元鹤在内心问自己问题,一下子便看穿七弟子的心中所想。
    “小神医早就预料到最糟糕的后果,他也不认为你能老实听话。但你还需再等一个月,才能自如地决定何去何从。”
    何去何从。
    陶眠提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元鹤的眼神微微变化,漾起一丝波澜。
    他看向陶眠,后者依旧是悠哉横在草坪上的姿势,远望天际的雪白云团。
    “你应该已经有自己的打算了吧。”
    这些天,心事重重的元鹤,一直被陶眠看在眼里。
    元鹤是个万事都有自己谋划的人,一步步细致的计划,会助他稳步走向成功。
    或许最初家破人亡的惨剧冲击了他的身心,让他久久无法从那种滔天的恨意中走出来。
    但时间走过几个月,足够元鹤在这几个月静下心来,去想他如何复仇。
    是的,复仇。元鹤不是圣人,他无法原谅迫害整个元家的人。
    既然上天留给他一条性命,让他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他必不会浪费这次宝贵的机会。
    只是元鹤如今势单力薄,陶眠作为仙君,或许本事通天,但他无法与善于勾心斗角的凡人相斗,那处在他的知识盲区,也不是他之所愿。
    元鹤还是只能靠自己。
    他以为道别的日子还早,这些事可以和陶眠慢慢提起,没想到陶眠早就猜中了他的心思。
    看云的陶眠,眼珠一转,视线落在元鹤身上。
    “你不用怀疑,你已经瞒得不错了,只是我这桃花山,永远留不下人罢了。”
    第359章 琥珀像
    那日元鹤与陶眠在山中聊了许久,从黄昏晦暗到夜幕四合。
    陶眠从芥子袋中取出两件厚厚的斗篷,一件给元鹤,一件给自己。
    其实他已经用灵力为二人护体,这斗篷完全没必要。
    但陶眠坚持认为,有一种冷叫“看着冷”。
    陈神医早已背着竹篓往山下走了,只剩师徒二人在半山腰吹冷风。
    二人行至一处较为宽敞平坦的地方,这里三面有遮挡,风要小些。而他们面朝的方向又开阔无比,能瞧得见远处环形的山谷。
    山谷间稀稀落落生长着夜里发光的仙草,随夜风摇曳,如同星子误落在山坡。
    天幕缀满群星,陶眠仰头望着,仿佛回到许多年前的夜晚,他带着元鹤观星的那个夜晚。
    “我们好像相识很多年了。”
    仙人忽而冒出这样的一句话,让元鹤露出茫然神色。
    对此,陶眠唯有笑着摇摇头,叫他别在意。
    “只是随口的一句胡话。”
    元鹤收回视线,把目光从陶眠的脸上,移到远处的山丘。
    两人静静地站了须臾,谁都没有开口,似乎都沉浸在如此静谧的时刻。
    良久,元鹤先言。
    “陶眠师父,”他的嗓音有点哑,“我还有多久的时间。”
    元鹤知道自己活不长,这点陈神医从来没有瞒着他。
    陶眠回他,十年。
    “至多十年,只少不多。”
    他不瞒着元鹤,他自己对此也并不盲目乐观。
    元鹤轻轻一点头,如此轻易地接受了自己的生命忽而被裁断一截的事实。
    “十年……足够了。”
    足够什么呢?
    陶眠想,或许是足够复仇,或许是活得足够。
    究竟是哪一种,元鹤不言说,陶眠也不去问。
    如今陶眠和元鹤重逢,已经有半年的时间。这半年,元鹤虽然话不多,但对他的信任在增加,陶眠能感觉得到。
    元鹤也不再如初见时那般,竖起一身的刺,认为谁都要来害他。
    陶眠试着问元鹤他的过去。小神医说了,仙人的七弟子有很深的心结,就算暂时无法解开,至少由他去倾诉,总比现在什么都憋闷在心中要好得多。
    等待回应的时间很长,陶眠以为他都等不来回答了,这时元鹤却轻声开口。
    “师父,我愿意说给你听,但这是一个太俗套,又太冗长的故事。”
    陶眠说他不嫌长。
    “你还没经过入门教育,等什么时候回山了,我带你补上这一课。你的师兄师姐,除了大师兄顾园,每一个都要听我讲一遍。”
    元鹤微微笑了,但很快,这笑意又收敛,他似乎认为片刻的愉悦心情是一种放纵,亲人的性命无时无刻不在勒紧他千疮百孔的心。
    元鹤说起了夏之卿,说起了连襄公主,说起了他们元家三代一心效忠的帝王。
    “我和夏之卿是表兄弟,是在父亲的安排下认识的。夏之卿年纪比我小,胆子却要大很多。我幼年时被父亲关在府中,没有朋友,也不怎么出去游玩。是他带着我,走出元府的大门,走街串巷,到我听过的、没听过的地方。
    那时我什么都不用想,只要跟在他后面奔跑,就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陶眠听到这里,咳嗽一声。他很想说七筒你小时候有一段是很自由的,但作为抹去人家记忆的罪魁祸首,他还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得好。
    从元鹤的语气,也能听出,他很怀念那段自在的时光。
    “后来我们进宫去做太子伴读,由此认识了连襄。我还记得与她初遇是在一个夏日的午后,宫中池塘里的夏荷开得清丽,连襄一身藕粉色的衣裙,躲在廊柱后面偷偷地看放课后走出门的我们。我不经意间瞥到她,她便把脑袋藏到柱子后面,两只手紧张地捏着衣裙,动也不敢动……
    那时我只把她视为高高在上的公主,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是后来相处得久了,渐渐地,心底生出情愫。
    后来边关战事吃紧,我主动请缨,远离皇都,吃了很多苦,连在帐篷里闭上眼睛,都仿佛有沙子在硌眼皮。但皇天不负苦心人,我在战场上取得了几回小的胜利,逐渐得到信任。皇帝也开始重用我。
    我想我总算是不负元家祖训,爱民、忠君,我都做到了。挚友在旁,眷侣相伴,真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再也不会有比那更圆满的了。”
    元鹤说起这些事,带着淡淡的怀念。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惨祸,他的一生,必是叫人羡煞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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