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纯轻轻哼了一声。
她就是因为知道仙君的?态度不像是要严惩戚长羽,才一反常态地阴阳怪气,当初戚长羽借着四方盟超发清静钞的?事,激起山海域修士同仇敌忾之?心,这才成功把镇石换成了山海域自产的?效山镇石,那时她也未尝不是被说动的?一个。
当年被他几?句话激起对山海域的?维护之?心,如今却发现所谓的?同仇敌忾之?下全都是谎言,归根结底就为了戚长羽自己能往口袋里多扒拉几?张清静钞!
——仙君居然还不打算严惩他。
这让人怎么平心气?
总是长袖善舞的?淳于?纯阴阳怪气,方才义正言辞对戚长羽看不惯的?胡天蓼却哑了声,定定地坐在位置上,好似听不见两?人的?唇枪舌剑,打定了主意不吭声。
胡天蓼左耳进右耳出般地随意听着两?人的?对话,在心里默默地思?忖:以曲砚浓那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脾气,居然会对戚长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简直是不可思?议。
难怪戚长羽这么嚣张,原来真的?是得了曲砚浓的?宠爱。
唉,都欺负他老胡是个正直的?老实人,他可不会搞那一套歪门邪道,平生走不了捷径,还是对这些爱走捷径的?人避着点吧。
胡天蓼一边想,一边很隐晦地打量着戚长羽。
这家伙能在知妄宫里待几?十?年,出来奋斗了没多少年就成了沧海阁的?阁主,那当初在知妄宫里,应该不止是简单的?“追随侍奉”吧?
胡天蓼越想越觉得愤愤不平:戚长羽凭什么啊?他长得倒是不错,可曲砚浓长得更好啊!
胡天蓼愤怒地一拍大腿,替曲仙君感到损失惨重。
仙君啊,你亏大了,他想。
——还不如找他老胡去?知妄宫里待着呢!
仙君怎么就没找他呢?
*
曲砚浓顺着镇石的?归拢,落在了中?宫的?正前?方。
微白的?云气尚未完全散去?,萦绕在半空中?,将她面容身?形都半遮半掩,从天门下朝她的?方向望去?,只能望见她朦胧模糊的?轮廓,踏云雾而来。
曲砚浓踏上天青色的?镇石砖块。
她没有控制脚步声,反而像个寻常的?凡人一样,质地硬挺的?皮靴与镇石撞击,发出“哒”“哒”的?轻响,仿佛也撞在人心口,叫人心里那根弦越绷越紧。
祝灵犀立在天门下,一边垂手等待,一边凝神朝那道模糊的?身?影打量,试图越过云雾看清来人的?模样——至于?来人的?身?份,她早已经想明白,除了那位一手塑成镇冥关、如同神话中?走出来的?曲仙君之?外,没有任何人有能力和胆量重构镇冥关。
她并不是疑惑来人,而是和所有听过曲仙君鼎鼎大名却从未亲眼目睹过的?修士一样,当百代不灭的?传说有朝一日擦肩而过,任何人都会用力转过头,试图捕获传说的?余晖。
祝灵犀抿着唇,细细地听着那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不知怎么的?,思?绪飘散到她刚进入上清宗的?时候,有年长些的?师姐带着师妹们?学习入门后的?规范,其中?有一条规定:上清宗弟子在宗门内需着软底云靴,以宗门统一发下的?玄黄云靴为最佳,不可着硬底。
有同门问师姐为什么,师姐也一知半解,只是告诉她们?,山海断流、魔门覆灭前?,仙域与魔域的?风俗大不相同,魔门风气酷烈,衣装往往也更冷硬张扬,而上清宗是仙门正朔,理当继承仙门遗风,因此?獬豸堂在制定门规时特?意写下了这一条。
上清宗家大业大,传承数千年,自然是有许许多多叫人难以理解的?老规矩,哪怕斗转星移、浮世变换,宗门长老执事也懒得去?改,让年轻弟子们?常常诟病,着装只不过是其中?一条罢了。
但此?刻,祝灵犀听着那一声声的?脚步,脑海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奇怪的?念头:原来曲仙君弃魔从仙上千年,却还保留着从前?在魔门的?习惯。
一个人的?道统可以改变、修为可以提升、地位可以变化,甚至性情、脾气,可总有一些东西已刻入骨髓,永远也不会变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
云岚微疏,再也掩不去?那张瑰丽神容。
祝灵犀蓦然瞪大了眼睛,“您是……”
她说到一半,又收住了声音,只是紧紧抿着唇,望着走出云气的?人。
——眼前?的?人分明就是祝灵犀在陇头梅林外遇见的?那位神秘的?裁夺官!
那场比试后,祝灵犀特?意去?请教了带着上清宗弟子来参加阆风之?会的?那位长老,在这山海域中?,究竟有哪一位元婴修士曾在上清宗有过修行,会出现在阆风之?会中?,叫祝灵犀一声“半个小师妹”?
上清宗是五域如今最古老庞大的?宗门,如今大半个修仙界都和上清宗有拐弯抹角的?关系,长老和祝灵犀把有可能的?人选反复分析了好几?遍,最终也只得出了几?个不确定的?名字,每一个出现在阆风之?会的?可能性都不算高。
祝灵犀把那几?个名字记在心里,时时留意着,可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再次相见竟然会是这样的?场景。
那位神秘的?裁夺官前?辈,居然就是五域中?盛名问鼎、千载不二的?曲砚浓仙君!
曲仙君居然会出现在阆风之?会上。
居然还会对着她叫“半个小师妹”……难道曲仙君也曾在上清宗修行过吗?
以曲仙君的?声望,若在上清宗修行过,绝对足以令如今的?长老们?好好宣传一番,用天下第?一人的?声势,反过来为上清宗的?赫赫传承增光添彩。
可为什么祝灵犀从前?在宗门内,从未听长辈长老们?宣扬?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宣扬的?事吗?
祝灵犀皱起眉,陷入思?索。
曲砚浓拨开云气,在中?宫的?浩荡天门下,望向高举着青鹄令的?戚枫。
他现在看起来真的?完全不像是檀问枢了,曲砚浓很难从那副急切而青涩的?模样中?联想到檀问枢的?影子。
这反倒显得更蹊跷,她原本只是怀疑,现在却成了肯定——她的?魔门第?一好师尊,被她亲手断送生机、焚燃躯体后,又以另一种形式重获生机。
真不公平,她在心里莫名地想,怎么会是檀问枢呢?
如果她能知道檀问枢是怎么活下来的?,如果她也能做到同样的?事……为什么回来的?不是卫朝荣呢?
也许她会想试一试。
她会的?。
曲砚浓不作声地打量着戚枫。
檀问枢又玩出了什么把戏?
“你说,你被人控制了神识?”她语气不急不徐,但目光却凝定在戚枫的?身?上,看得很仔细,“当你在周天宝鉴前?说出这样的?话,无论是真是假,你在阆风之?会的?成绩都将到此?为止,包括你手里的?青鹄令,我?也会收回,因为这不是你得来的?东西。”
戚枫本来神情坚定不移,听她这么一说,反倒露出些迟疑来。
他惨白的?脸颊上写满了纠结,可到最后一咬牙,竟直直地把拿着青鹄令的?手伸到曲砚浓的?面前?,“裁夺官前?辈,请你把它收走吧!这不是我?自己拿到的?东西。”
方才曲砚浓重构镇冥关的?时候,戚枫浑身?抽搐,一副神智不怎么清醒的?样子,直到镇冥关恢复原状后才慢慢恢复正常,不像是祝灵犀那样猜到了曲砚浓的?身?份,仍然叫曲砚浓“裁夺官前?辈”。
看起来倒确实像是檀问枢曾附身?过戚枫,又在见到她后放弃了对戚枫的?控制。
可她也没忘记,她的?好师尊曾经也是个能让碧峡老魔君信重的?骗子。
曲砚浓没伸手。
“阆风之?会三十?年一届,到了下一届,你的?年纪就超过了,不管这枚青鹄令是不是你拿到的?,都会是你这一生唯一一次拿到手的?机会。”她定定地望着戚枫的?眼睛,幽黑的?眼瞳里泛起淡淡一层紫,“你真的?确定吗?”
戚枫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可我?要是不交出这枚青鹄令,我?又要被说成是纨绔了!”
话刚出口,戚枫就满脸惊诧地抬起手,在自己的?嘴唇上摩挲了好几?下,又惊又赧地看着曲砚浓,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脱口说出了心里话。
曲砚浓一愣。
“纨绔?”她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睛,像是终于?听明白了戚枫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发出一声长长的?感慨,“啊,以你们?家的?背景,是会被人称作纨绔的?。”
情理之?中?,她想,虽然戚家在她眼里并没有什么特?别?,戚长羽也只是历任沧海阁阁主中?的?一个,但对于?五域中?的?普通人来说,他们?当然已经是庞然巨擘,足以令任何一个普通修士喘不过气来。
可她以前?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一点,也几?乎没有可能去?想。
因为对她而言,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已易如反掌,所以她忘了,她也曾是芸芸众生。
檀问枢难道就会记得吗?
千年前?就已晋升化神,在最不需要同情和道义的?魔门高高在上的?碧峡魔君,会比她更清楚地铭记曾经渺小的?过去?吗?
又或者,在这一千年里,只有她坐困愁城,就连檀问枢也在颠沛流离里重新落入红尘俗世?
曲砚浓垂下眼睑。
她伸出手,从戚枫的?手里接过那枚青鹄令。
那枚青绿如云的?令牌在她指尖剔透映光,戚枫和她一起盯着那枚令牌,目光中?流露出些微的?不舍。
“比试中?出现这样的?变故,确实出人意表。”曲砚浓语气疏淡,“公平起见,暂时取消你到这一轮为止的?所有名次,由我?和裁夺官们?一起为你检查神识,本轮比试就此?中?止。”
听到曲砚浓说取消名次、比试中?止,戚枫倒还不是反应最大的?那一个。
“啊?”申少扬惊叫一声,又闭嘴,讷讷地看着曲砚浓,“仙君,这一轮比试中?止了?”
祝灵犀不像他那样一惊一乍,但目光也立刻凝在了曲砚浓的?身?上:戚枫到底是什么情况只是让人好奇,而比试中?止影响的?可是他们?的?成绩。
对于?辛辛苦苦走到这一轮的?应赛者来说,没什么比成绩更重要!
曲砚浓指尖旋着青鹄令,微微一转,握在掌心里,似笑?非笑?,“我?来看看——本轮比试一共有四名应赛者,两?个就在这里,一个自请退出,还有一个……”
“也主动退赛了。”她长长地感叹了一声,“还剩两?个人,正好,就是进入下一轮比试的?人数。”
申少扬听到这里,心跳漏跳一拍。
——曲仙君会不会直接宣布他和祝灵犀进入下一轮比试?
他虽然脸上没表露出来,但满眼都是期待,紧紧地盯着曲砚浓。
“可惜,世上没有这样的?好事。”曲砚浓微微一笑?。
申少扬提起的?心又坠下。
他微感失望地耷拉着肩膀,眼巴巴地盯着曲砚浓看。
“除了戚枫之?外,剩下的?三名应赛者里,祝灵犀成绩第?一,富泱第?二,申少扬第?三,按理说应当是祝灵犀和富泱进入下一轮,可富泱偏偏又退赛了。”曲砚浓慢悠悠地说,“这可真是有点难办。”
这下祝灵犀和申少扬都眼巴巴地盯着她。
曲砚浓凝眸打量了他们?一会儿。
“那你们?三个就一起进入下一轮吧。”她语气平淡,却有种尘埃落定、不可更改的?笃定,“下一轮比试,我?会亲自来看。”
她说她会亲自来看。
曲砚浓对不同的?人说过许多次这样的?话,申少扬听过,祝灵犀听过,淳于?纯和胡天蓼也听过,每一次说起时,她都并没有放在心上,也并没有强烈的?意愿去?兑现。
随心所欲地出尔反尔是大人物的?特?权。
但这一次,当着周天宝鉴的?面,她决定给出一个承诺。
“我?会在阆风苑的?裁夺官座席上,亲自见证新一任阆风使的?诞生。”
在微渺的?云气环绕里,只存在于?神秘传说中?的?传奇存在亲口许下承诺,在周天宝鉴外无数修士的?见证下,递来一份谱写新传奇的?邀约。
申少扬微微屏息。
他克制不住地心驰神往,仿佛也能听见自己滚烫血液在血管中?淌过的?声响。
幽黑的?戒指很微妙地灼烧了一瞬。
申少扬微微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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