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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今日寒衣节, 鬼门开, 这是历法书上教的。
    历法书上没教, 这时候该出声还是不该出, 该叫破还是不叫, 怎么能不惊动,怎么能不从梦里醒过来。
    秦王殿下又变回循规蹈矩的照尘小和尚,书上没教就不敢动, 握着的笔像是变回了笤帚。
    桃花树下的一个小和尚,攥着笤帚, 看花间灼灼人影,心神动摇,只敢默念“阿弥陀佛”。
    不敢上前, 不敢出声, 不敢乱动一下, 惊碎一场逍遥好梦。
    对着半杯残酒,不敢扫落花。
    ……
    塔内再不见动静, 风动幡不动。
    秦照尘怔忡立了半晌,慢慢呼出一口气, 攥得发抖的手也吃力松开。
    “阁下……”秦照尘轻声问, “是此间孤魂么?”
    隔了一会儿, 酒杯看起来不大情愿地晃了晃, “叮”地响了一声。
    秦照尘的神色逐渐缓和, 他屏着呼吸,一动不动站了半晌, 才笑了笑:“……好。”
    幸好。
    幸好……万幸来的不是他的小仙鹤。
    他怕来的会是时鹤春,怕时鹤春看见他如今的模样。
    他做梦都想见时鹤春,可若是有朝一日,真攒尽毕生运道做了这场梦……他就没力气醒了。
    秦照尘慢慢松开袖子里的一小壶酒。
    来的大概也是个很喜欢酒的孤魂,去掀他的袖子,想要看那一小壶被藏着的酒。
    说不定也是个逍遥自在的少年人,因为无聊了,跑来佛塔里玩。
    同他的小仙鹤一样。
    秦王殿下神色更和缓,按住袍袖,拦住那一缕灌进来的风。
    “这个不能喝。”秦照尘温声说,“这是……我留给自己的。”
    他想向对方解释,这酒有毒,喝了会死,但细想之下……鬼魂或许也不会再死一次了。
    所以秦照尘改口:“喝了会疼,不好喝。”
    这是时鹤春喝过的酒,时鹤春喝过它两次。
    回京的秦王殿下已成了“朝堂表率”,有很多事再想查起来,没有过去那么难……比如时鹤春究竟是从哪弄到的毒酒。
    总不能是自己跑去酒肆买的。
    秦王府的小仙鹤很不爱出门,又很懒得走路,跑腿这种事一律扔给栉风沐雨的秦王殿下。
    秦照尘稍微花了些力气,从老太医的口中知道,原来宫中就有毒酒,断人经脉、毁丹田气海,再饮则断人肠。
    时鹤春在朝中放肆搜刮敛财,家中甚至有不少贡品,没事就往宫中内库晃荡一圈……弄壶酒再容易不过。
    对不那么擅长搜刮敛财的秦王来说,则要稍微多费些力气。
    “这是徇私枉法弄来的。”大理寺卿向掀他袖子的孤魂解释,“大理寺卷宗,下官做了些手脚。”
    每到判毒酒赐死的案子,大理寺卿就多要半盏,再给自己扣下些。
    大贪大恶满朝皆是,仗势行凶草菅人命的,卖官鬻爵祸害科举的,借灾情大肆敛财、致使灾民枉死的……杀了一年才稍微透出些明朗风气。
    也叫大理寺卿慢慢攒够了一壶酒。
    这一年来,秦照尘随身带着这壶酒,偶尔觉得日子太难熬,就拿出来看看。
    想着随时想喝就能喝,就还能再走一段。
    因为是随时看得到头的路,所以走着反而不算多艰难。
    大理寺卿这一年都没怎么和人好好说过话,对着萍水相逢、素不相识的孤魂,总用不着再有所提防,索性和盘托出,把徇私枉法的前因后果啰啰嗦嗦解释完。
    秦照尘坐在佛塔内的石阶上,就有无形的力道坐在他身边,抱着膝,很安静地听。
    这让秦照尘觉得放松——他的小仙鹤回天上去,就再没人这么听他说过话了。
    “下官……有位旧友。”秦照尘忍不住说,“和阁下很像,也很喜欢喝酒。”
    就是不喜欢用杯子。
    用杯子喝酒,时鹤春总嫌不够痛快。
    ——时人讲究风雅,一只酒杯指头大点,润润口就没了,都到不了喉咙。
    他们奸佞离经叛道,都用酒壶,仰头就往嘴里倒,喝起来才畅快过瘾。
    在秦王府的时候,时鹤春每次一见秦王殿下拿杯子,就要头疼叹气,抱着自己的小酒壶,离家出走五步跑去台阶上坐着。
    秦照尘今日原本也不想拿杯子,怕难伺候的小仙鹤训他。
    可不拿杯子没法倒酒……人鬼殊途,活着的人找不到忘川河,没办法将那一壶酒痛痛快快倾进去。
    于是只能憋屈些,凑活着用杯子喝。
    秦照尘一边说,一边撑着石阶起身,取过那只酒杯,给里面续上寻常的清冽酒水。
    “下官同他……就在佛塔下认识。”秦照尘说,“下官当时做和尚,读经书读昏了头,还以为是菩萨座下白鹤童子显灵。”
    小和尚好骗,又从未见过这样的谪仙少年,真这么深信不疑了好些日子。
    ……直到白鹤童子开始试图砸开他的佛珠,看里面有没有果仁,能不能吃。
    小和尚魂飞魄散,抢回佛珠闭门不出,只道原来不是白鹤尊者,是山中灵鹤得道,化成了精怪。
    “……”时鹤春愁得不行,趴在佛塔的窗户边上:“我就不能是个人?”
    小和尚不信他是个人:“凡夫俗子,怎么会这么好看?”
    时鹤春立马被他夸高兴了,不自觉地举止斯文了些,没再试图从窗户钻进去,敛着袍袖靠在塔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