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细细观量李药袖,眉头越皱越深:“按理来说,姑娘身上的红线应该只有一根才是,且色泽深厚,是天定良缘。”
李药袖尚未有反应,藏着青龙的袖摆已愉悦地来回晃荡起来。
胖道士喃喃道:“为何会多出一条呢?”
摇摆的袖兜蓦然一顿,薄薄的冰花迅速蔓延,将李药袖轻盈的袖兜眨眼冻成了个冰袋子。
“……”李药袖嘴角微微一抽,怀芳小道士这“二胖”看来确实有两把刷子,她虔诚求教道,“那请问道长,这多一条红线对我有何不利之处吗?会不会有什么血光之灾啊之类的?”
胖道士表情一滞,气得肚皮微微抖动:“怀芳这小子又在胡说八道!”他连连摆手,“这姻缘线可好可坏,若说坏嘛,那便是所谓的桃花劫……呃,这倒也有可能带来血光之灾哈。若说最大的坏处,也不在姑娘这儿,而是那两根红线的另一个主人吧。”
沈檀:“……”
袖兜里快堆积出冰山的李药袖:“……”
她连忙求问:“既是如此,那能否请道长您帮我断了后来多出的那条红线?”她面色凝重,“应付原本那条,就够我受累的了。”
沈檀:“……”
胖道士面露犹豫,终还是开口道:“小道我修行尚浅,现在也只粗通运气,至于运气断气尚未钻研过。姑娘若有耐心,可能我细细研究一番,若有心得或可一试,只是……”他顿了顿道,“这多出的一条红线异光大盛,甚至隐隐牵连到姑娘其他气运,这非常不合常理。因为气走有道,本该互不牵连,我担心有心之人会利用这个做文章哪。”
“二胖”道长郑重允诺,一定会及早找出斩断红线之法,而在此之前,李药袖务必要小心保重。
回去的路上十分安静,李药袖捻着不知何时悄然化去冰花的袖口捻了又捻,忽然开口道:“我觉得没有大事耶……”
与此同时,沈檀开口:“小袖,此次赏令我们放弃吧。”
两人同时一默,李药袖坚定拒绝:“我不!”
在她开口之后沈檀就知道了她的回答,沉沉地叹了口气,温声劝她道:“小袖,你身上的红线始终是一个隐患。这个悬赏本就疑虑重重,如今李子真又掺和进来,更加证明入宫之行必不简单,很有可能就是命令狐妖给你缠上红线之人设下的陷阱,引君入瓮等着我们。我不能让你冒险。”
“可我也不能让你少了那半颗龙心,”李药袖低头看着那条破破烂烂的磕碜小青,轻声道,“我也不想让你冒险啊。”
于是,一人一龙都说服不了彼此,在喜丧娃娃瑟瑟发抖的注视下,两方成功陷入冷战。
直到翌日入宫之时,李药袖依旧垮着小脸,顶着两个黑眼圈将同样一夜无眠的青龙冷淡地团吧团吧塞入袖中。
几次三番试图找话题但直接被无视的沈檀:“……”
皇帝对这批名门修士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一早便郑重地派来了车马接上了他们,一路飞驰入了宫禁。
两人在马车上默不作声地较劲了一路,待要下马车时,李药袖成功地一指头按住青龙张开的嘴,不料对方死乞白赖地竟一口叼住她的手指。
幽邃金眸定定地瞧着她,舌尖微微一动。
湿润微凉的触感从指尖一路蹿到李药袖耳根脸上,她又气又恼:“你你你,不要脸!”
“姑娘,请随我来吧。”帘子被人微微撩起,泄进日光一片。
李药袖仓促抽回湿漉漉的手指,强作镇定地抬起头:“好……”
她忽然失语,映入眼帘的景象与她记忆中,出入了无数次的宫城纹丝不差地重合在了一起。
更新啦~~~今天出差更得有点晚啦~大家看文开心,啵啵!没有意外,沈檀会在下一章变回人形啦~
第83章
故地重游
实在太像了,李药袖定定站在原地,仿佛看见了熟悉的妃嫔宫人在朱瓦红墙下来往穿梭。
年幼的沈蠡牵着她小心翼翼避开侍卫与仆从,提着猫儿灯得意地哒哒哒从大殿角落飞奔而过。
那时候的三皇子殿下虽然少年老成,但到底岁数摆在那里,偶尔也会带着她做一些上房揭瓦的出格事。
比方说逃学,又比方说摆脱大惊小怪的宫人们尽情地在皇宫中肆意奔跑,顺便玩个躲猫猫。
所以沈蠡他的贵妃娘不待见她的原因之一,就是总觉得她带坏了一向循规蹈矩的三皇子。天晓得,她做过最坏的事就是偷拿沈蠡的笔在他脸上画胡子,逃课翻墙还是沈蠡教她的!
不过也用不到她申辩解释,沈蠡每次都很讲义气地一力承担下所有过失。
结果就是最后两人齐齐挨罚。
她唉声叹气地歪在桌上画鬼画符抄书,沈蠡正襟危坐地在对面抄书。待沈蠡抄完,他就会很自觉地拿过已经开始打小呼的小袖妹妹的课本,一脸惨不忍睹地左手拿笔开始鬼画。
然后,下次再犯。
下次再躲到这里的时候,李药袖与沈蠡很不幸地早早被人发现并叫住了。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人,沈蠡已经拉着她噗咚跪在了地上:“儿臣给父皇请安。”
“这不是老三吗?”和蔼的声音响起在他们头顶,带着一丝笑意,“带着你小媳妇儿瞎跑什么呢?”
李药袖初生牛犊不怕虎,大大咧咧地就那么抬起了头,撞入了一双平和的眼睛中。
她歪了歪头,这双眼睛与沈蠡的有点儿像,但是又比他多了好多她看不懂的东西耶。
“哟,老三啊你这小媳妇儿胆子挺大。”中年人笑着调侃。
沈蠡握紧拳头,难得有几分急切开口:“父皇,小袖她年岁尚小,且初入宫闱,请父皇饶恕她殿前失仪之罪。”
“哎~”身着常服的中年人无趣地摆摆手,“朕也没有怪罪她啊,”他说着又笑了起来,打趣他道,“以前总和母妃说你是个小古板,现在看也不全是嘛。到底是要有个小媳妇儿掰一掰你这性子哈。”
沈蠡被他说得脸红脖子粗,结结巴巴道:“不、不是的,父皇。小袖她、她还没有……”、
皇帝难得见到自家老三这幅模样,被逗得哈哈大笑。
李药袖被他爽朗的笑声吓得小身板一震,偷偷凑到沈蠡耳侧:“小蠡哥哥,你爹嗓门好大哦!”
沈蠡:“……”
三皇子虚弱又无力地抬手捂住那张叭叭个不停的小嘴:“小袖你……”
皇帝还想逗一逗自家这对小娃娃亲,身后殿内突然响起淡漠缥缈的声音:“陛下,时辰到了,该做午课。”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故作威严地瞪了一眼他两,大掌一挥:“去玩吧,别跑太偏,也别玩太久。到时候你母妃急眼了,又要到朕埋怨,烦心得很。”
沈蠡起身、行礼、拖走仍好奇不已的李药袖,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那是李药袖关于先帝为数不多的一点记忆,当时沈蠡他爹还是个正值壮年、勤勉爽朗的皇帝,哪怕因铺张奢侈的作风一直惹言官谏言,但对子女来说还是个不错的好爹。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勉强算得上不错的皇帝一点点发生变化了呢?变得疑神疑鬼、阴晴不定,到最后连早朝都时常不见身影。
这座华美恢弘的大殿处处烟熏火燎,从早到晚都是念经祈福之声,所有人都知道皇帝一心向道,以求飞升,所有人也都在暗地里认为他疯了。
没人会想到不久后,皇帝的荒诞行径竟以一种残酷的方式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姑娘?姑娘?还请走这边。”宫人连声的呼唤将李药袖从记忆中扯了回来,宫人不无恭敬地躬身与她引路,同时提醒道,“姑娘初次入宫,待会面圣时,切要记得,不得直视天颜,也不能先行开口。须等陛下发问,姑娘才得回话。”
李药袖走在与百年前皇宫中几乎一模一样的红廊中时,心情有种古怪的怅然,闻言只是揣着袖子默默点了点头。
宫人偷瞄了她几眼,觉得这位姿容秀雅的姑娘与其他江湖出身的修士都很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只是看她初次入宫不卑不亢,一派从容没有丝毫紧张与莽撞,就……好像回了家一样自在。
若是李药袖听见她的心声,一定要回一句“可不是像回家一样嘛”!毕竟差点都成了她嫁进去的婆家呢,连这条红廊有几扇门几扇窗她努力想想,都能说出个数。
如果没有百年前那场皇陵殉葬,李药袖对这座宫城乃至百年前它的主人都没有太大的恶感。
至于现在,她用心声与沈檀道:“难道当年旧都的将作大匠侥幸没死,活下来帮后来的文帝在这里重建了旧都的宫城。”
被李药袖单方面了冷战了一天一夜的沈檀冷不防心中响起她的声音,一时没反应过来。
于是下一刻,隔着袖兜青龙被人戳了戳,恰巧还是戳在了那一个十分尴尬的地方。
“……”沈檀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并下定决心一定要找时机和小袖她好好谈谈,切不可再随意这么戳来戳去。说到底,他虽是龙,但也是一条公龙!
“即便没死,当年旧都中大部分幸存者都与江阳城中人一样,因为距离皇陵过近,而被污染成了最初始的妖物,很难保持完整的人性。”沈檀一如平时般的声音镇静地响起来,但如果仔细去听可以分辨出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生硬。
李药袖对他的声音何其敏锐与熟悉,立刻察觉出异样:“你怎么了?”
沈檀很冷静,“没什么。”至少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李药袖狐疑,隔着袖兜又戳了一下:“真哒?”
“……”沈檀忍着额角跳动的青筋,“真,的。”
李药袖心说我才不信。
沈檀无力:“小袖,我能听见你在心里说什么。”
“……”李药袖立刻生硬地转移话题,“刚刚你提起污染两字,我一直想问你,天变之后天裂地裂溢出灵气,为什么有的人能吸收灵气成为修士,而另外一些人却会被污染成妖物?不都是灵气吗?”
同样的疑问多年来一直困惑着沈檀,随着他在大江南北游走数十年,直到从邙山回来后他才逐渐发觉其中端倪。他没想到的是,李药袖居然会在此刻问出这个问题。
他略一思索后徐徐说道:“我本来也与你一样,认为这当初异星坠落旧都,破天开地,溢出的都是灵气,后来在我与你一同见过你外祖后忽然明白过来。在当初那场天变之时,或许产生的并不全是灵气,也有可能有所谓的“魔气”。灵气被天赋异禀者吸收,助其修炼;而魔气则污染人与动物,致使他们丧失理智,暴虐弑杀。”
沈檀顿了顿,稍作斟酌后道:“其实我认为,不论灵气也好、魔气也罢,都不是这世间原本的东西。应该都是随那颗突然坠落的异星而来。”
李药袖听得入神,不由反问:“不是我们这里,那是哪里?”
青龙微微垂眸:“《长阿含经》有云,一日月周行四天下,光明所照,是为一世界。如是千世界中有千日月,千须弥山王、四千天下、四千大海、四千恶道,至千梵天是为小千世界。那颗异星或许便是来自我们之外的另一个小千世界。”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包括他附身的这条来路不明的青龙也是天外来物。
李药袖杂书读了不少,但佛家经典之类的枯燥无味,绝不在她读书范围之类。被沈檀突然起来地分析了一通,有所悟,但又只悟了一点。
她有点想变成镇墓兽,用后爪挠挠自己胡涂的小脑袋。
闲言碎语间,两人随着一众修士步入了正殿大门。
与想象中灯火辉煌的富丽宫殿不同,李药袖一进入这座宫殿就因为内外极大的光线差,两眼短暂地致盲了片刻后才逐渐看清了殿内景象。
满殿垂满了画有符文的幔帐,一重接一重,像一层又一层的蚕茧将内殿包裹得密不透风。
李药袖穷尽视力也无法看清正对着他们那道巨大屏风后的景象。
“有点古怪。”沈檀的声音忽然响起在她心间,可见他也在悄然观察这座宫殿,“虽然没有感知到妖物的存在,但还是小心为上。”
殿内没有点燃一根烛火灯笼,甚至在他们进殿后又立刻关上了殿门,隔绝了唯一的光源。
突如其来的关门声与黑暗令众修士都皱了皱眉,但无人惊慌或讶异,桃花观那几个女冠更露出饶有兴味的样子。
“装神弄鬼。”也不知谁轻轻笑说了一句,
虽然大不敬,但倒很符合眼前的情景,看其他人神情也颇是赞同。
李药袖粗粗扫过殿内一圈,忽然发觉哪里不对,她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殿中站立的一众修士们多出了几张陌生面孔。
他们都与千山教的道士们一般身着道袍,头戴冠巾,乍一看很容易将他们与千山教几人混淆在一起。
看来是皇帝另外请来的高人了,说来他们站到现在,这皇帝怎么还不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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