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有些疑惑地伸手一摸,在它的脑袋上摸到了两个小小的凸点。
“你……长角了?”
白榆语气迟疑地说道。
“咿!”
白龙发出一声细长的啸叫作为回复。看得出它相当兴奋,一双金色的眼睛像是在闪光一样。
“嗯,厉害厉害。”白榆敷衍地答道,小龙似乎有些不满她不瘟不火的态度,但真么久以来白榆早锻炼出一手神乎其技的撸龙技巧,很快就把它哄得找不着北,“瞧你这出息……我那么多虫晶喂下去,你居然就只是冒了个角?把你喂大到底还需要多少虫晶啊?”
白龙眨眨眼,装作听不懂白榆在说什么。它用爪子拍拍自己日渐圆润的脸颊,满脸的无辜。
“算了。”白榆眼不见为净,把它揪起来放置到自己肩膀上,当挂宠,然后视线扫过面上带笑的萧如流和沉默是金的诺兰,道,“奇怪,你们怎么完全不惊讶啊?这可是龙诶!”
萧如流:“没什么好惊讶的吧。”
诺兰:“以前见过类似的。”
“……”他们一人一句话把白榆堵的哑口无言。
诺兰知道她的身份不奇怪。但萧如流是怎么知道的呢?
白榆望向萧如流。
萧如流似乎对她的身世很了解。之前她就提出过类似的疑问,但被萧如流转移了话题。
这次,她非问出个答案不可。
或许连她自己都注意不到,当她起了“逼问萧如流”这个念头时,眼眸中就开始有什么东西在冷冷地燃烧着。
萧如流被她盯了一眼,感觉心脏都要冻结在胸膛里了。
“欸,有话好说,别用那种眼神看着老师啊!”萧如流连连摆手,态度不禁软了下来,“我说,我说还不行嘛——其实我反倒奇怪,我都已经把那本手札给你了,你居然没认出那些字迹吗?”
“认谁的字迹?你别忘了我走丢的时候才几岁。”
“你母亲难道什么书信都没留下?”这下反倒是萧如流明显愣了愣,随后喃喃自语道,“她可真是够谨慎的……”
白榆的眼皮一跳,轻轻吸口气。
“所以,你口中的‘恩师’,就是我母亲?她——”
她不是以美貌和艺术修养闻名帝都吗?
有关她的全部故事,不是都在那段被称作王室绯闻的爱情童话中吗?
……她不是一个omega吗?
“你的母亲可不是个单纯的娇弱公主。”萧如流笑盈盈地道,随后,笑容里带了一丝忧郁,“她曾经是比我更加有天赋的机甲师。”
第六十二章
天赋。
作为萧氏家族的机甲师, 萧如流十分清楚“天赋”的重要性。
曾经,萧氏全族论资排辈不看出身,只看实力和天赋。这是为了培养年轻一代的竞争意识, 也是挽救逐渐衰弱的家族的方法。“能者居之”, 听起来很公正,也给萧氏家族带来了久违的辉煌振兴——但这个口号只传了两代,萧氏就陷入了无休无止的内斗之中。
现在, 萧氏反而变得等级严明起来, 变成由本家决定一切、分支只能是本家附庸的局面。
但打破常理的人一直存在。
萧如流曾经就被视作能打破规则的人。
他的祖父和萧氏的家主是亲兄弟,原本也是接近萧氏权力中心的人物。但因为某个原因, 他的祖父做出了违逆家族的决定, 从此他祖父这支就被逐出了本家。
萧如流的双亲早逝, 亲戚们对他有很大的期望。他们惊叹于萧如流的天赋, 希望他的特殊能打动本家的人,让他们重归本家。或者只是接纳萧如流也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只要萧如流往上走, 他们自然也能跟上。
最后,是萧家家主出面, 让萧如流进本家的学院读书。
但萧如流对死气沉沉的萧氏不感兴趣。在那里读书的两年是他人生中最痛苦的两年。
那些人望向他的眼神或不屑, 或艳羡,或妒恨, 或算计,或谄媚。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就是虚伪地让人想呕吐。
于是萧如流开始摆烂。从天才堕落为人人都瞧不起的吊车尾。
本家把他劝退,说“果然小时了了, 大未必佳,分家上来的人品行就不端正, 根本无法融入本家的氛围”。
而他的亲戚们则一唱三叹地说:“现在家里很不容易,供不起你这种层次的机甲师,你想出头扬名只有在本家——以你的资质,只要略施小计就能把脑袋削尖钻到萧氏的权力核心去,再提携提携亲戚,到时能让整个萧氏改朝换代也未可知。”当时,萧如流听着这些话,忍不住笑出来。亲戚能感觉到自己被嘲讽了,有些生气,于是骂他生性骄横不明事理,简直烂泥扶不上墙,之前殚精竭虑为他辛苦谋划的恩情就算喂了狗,有胆子就切断联系,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管他。
那时候的萧如流只是个少年,虽然对这一切早有预料,但挂断通信的瞬间,他还是觉得有冰冷的风不断灌进他的骨头里。
最后,他收拾手上仅剩的一点资源去了前线战场。
他不信自己只有一条路走。要出头有千千万万条道路,去战场就是其中一条捷径。他可以快速提升经验、积累资本和名气。即使永远成不了世人眼中的“正统”又如何?厉害的民间机甲师也没少赚钱啊。
但是,偏偏就是在战场上,他遇到了改变自己一生的人。
他的恩师,利维娜。
利维娜一开始是救了他一命,短暂的相处后,她把他强制扭送到萨兰军校来读书。
虽然两人的年龄差距不大,但利维娜在机甲上的造诣让他大开眼界。早在战场上的时候,对方鬼斧神工的技术就让萧如流怀疑到底谁才是传奇机甲大师的后裔。后来利维娜也没有撇下他不管,一直在暗中指导他。“恩师”这个头衔是萧如流擅自给对方安上的,利维娜从来没有承认过他们之间的师生关系——但在萧如流眼中,她比任何人都可敬。
“这故事是不是有什么bug?”白榆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会在战场上遇见她啊!”
“因为那个时候她正在扮演自己的同胞兄弟‘罗兰’。”
“……啊?”
“现在的陛下那时候还是个皇子。他年纪轻轻就被派遣到蛮荒战场,很多人都希望他死在那儿,但他每次都赢下来了。频繁使用精神力导致他积劳成疾,身体出了一些问题,回帝都星养伤,偏偏又有人提议让他去治理南面战场的混乱……所以他们俩就替换了身份,由利维娜去南边平乱。”
“…………”
白榆有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双生子交换身份的戏码虽然不那么新鲜了,但他们一个是alpha,一个是omega,这也能换?
“我知道这很不可思议。当时我发现真相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萧如流无奈地说道,“或许这就是精神力等级超3s的特殊能力吧,只要他们不主动暴露,外人根本看不出他们的性别。嗯,或许就跟你一样?你之前也一会儿像beta一会儿像alpha的。”
白榆吸口气,冷冷说道:“我那是纯粹的腺体发育不良,谢谢。还有,这么重要的事你不早点跟我说?”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开口。”萧如流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按照我的设想,最好的情况是你自己辨认出来。这比我空口白话地说你母亲有多厉害要好一些吧。”
确实,现在回想起来,她还是会为那份手札所惊艳。即使不知道手札的主人是谁,但白榆默认这一定出自某位机甲大师之手。
现在知道手札主人的真实身份后,除了惊艳之外,更添一丝震撼。
可她还是很介意互换身份这一点。
白榆:“利维娜和罗兰经常互换吗?”
萧如流:“我印象中只有那一次。毕竟他俩擅长的领域不同,就那一次也差点暴露。我听利维娜发信息来笑过,说她某次紧急行军的时候忘了束胸,结果给人留下了‘罗兰殿下胸肌无比发达’的印象。罗兰因为这个被迫天天在皇宫里做卧推、练哑铃和俯卧撑,就为了复出的时候不让别人评价他的胸肌退化太快。”
白榆噎了一下:“……就没人发现他们的精神力不一样吗?”
“他们是双生子,精神力也极为相似。我之前也听说过类似的例子,据说一些双生子之间还会有特殊感应,一个有强烈情绪波动,另一个也会感知到。具体的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他们这对双生子之间无疑是存在某种默契的,外人无法探知。”
白榆沉默很久。
她心中利维娜的形象已经被彻底刷新,从一个面孔模糊的皇室淑女,变成了天资卓绝的皇女。
前所未有的,她萌生出一股强烈的、想探究利维娜真身的欲望。
*
白榆带着幽灵比格尔的虫骨回了帝都星。
回去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把虫骨融入机甲的骨架,而是问老公爵要她父亲房间的钥匙。
“亚欣的房间?”当这个久久未曾被提起的名字被叫出口的时候,老公爵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语气低下来,“哦,是的。我是该把钥匙给你……早该这么做的。”
白榆用钥匙打开那个一直被封着的房间。
房间里有种久不住人的寂静,因为老公爵偶尔会安排人来打扫的缘故,地上也只是浅浅地蒙了一层灰。
房间里有两面巨大的书架,几乎占据了整面墙,最高处即使是白榆也必须踩着椅子才能够到。白榆粗略地看了一眼,上面的书涉猎广泛,是以年代排序的,整理得非常清楚。
书桌上有本翻了一半的诗集,边上放着一沓厚厚的信纸。
现在很少有人会用写信这么老式的交流方式,即使是最老派的贵族也不得不承认这玩意儿的效率低下和容易被损毁的脆弱性。但如果写的是情书,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白榆的手略微顿了顿,开始一封一封地拆开来看。
那些信纸上的笔迹,和白榆在手札里见过的那封情诗有些相似,但已经完全不在乎书写的工整与美观了,那些字符要么以一种狂乱的姿态被撞碎,要么勉勉强强地拼凑在一起。
诗的主题也不再是“爱”,而是“恨”。
从激情燃烧的痛苦,到对死亡的无畏甚至是贪婪。
那些浓烈的情感从诗句中溢出,几乎要灼伤白榆的手。
她突然想起之前老公爵说过的话。谁也无法想象一个失去心爱omega的alpha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有些人在沉默中逃避,尝试着遗忘,但也有些人会一直宣泄,直到生命被耗尽。
白榆抿着唇把那些信纸叠回原处。今天她想看的不是这些。
翻找半天,她忽然想到,虽然亚欣一直在给利维娜写信,但利维娜似乎没有回信过——如果他们要交流,用的应该是光脑才对。
亚欣随身的光脑已经消失不见,或许是被处理掉了,但书桌上还有个工作用的大屏终端。白榆花了点力气点亮它,不出意外,它要求白榆输入密码。
“……”
白榆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选择输入利维娜的生日。
错误。
输入亚欣的生日。
错误。
白榆尝试输入公爵府里这一辈包括上一辈所有人的生日,中途她还致电管家找了外援——结果还是错误。不过管家提供了一个信息。他听上任管家说,亚欣先生平时非常谨慎,密码这种东西经常会换。
白榆梗着脖子,输入自己的生日……还是错。
她知道这种撞运气的方式太傻了,可能他根本就是随手设定了一个自己喜欢的日子呢?
突然,白榆像是想到了什么,略一犹豫,输入了一串数字。
确认。
屏幕上的锁一开,用户界面随着一片银色的流光逐渐显露出来。这时候白榆就知道她蒙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