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的身世处处透着诡异,佛宗大张旗鼓,仿佛是要让所有人都看见。
“虽然我怀疑无尘生了一颗魔心,但从前世他的为人处世来看,他并没有被魔心吞噬,最后会和凌玉尘双亡,的确有些诡异。”谢陵思索道:“师尊在怀疑什么?”
陆行渊陷入沉默,没有立刻回答谢陵这个问题。
光阴是非常奇妙的东西,它看不见摸不着,除非它主动留下痕迹,不然世间的生灵很难捕捉到它的存在。
跨越时空的人重复着同一句话,他们说的时间真的是指光阴吗?还是逐渐消失的灵气?
倘若有一天道法不存,灵气归为尘土,他们这些修道者又该何去何从?
陆行渊一阵头疼,他扶了扶面具,在谢陵关切的眼神中,他没有隐瞒自己内心的想法,道:“我在想到底是狩天计划在前,还是无尘诞生在前?”
魔族的牺牲只是狩天计划中的一部分,目的是为了不存在的东皇钟。顾诀的胃口远不止一个魔族,而是天道。
可他是什么时候生出这种疯狂的念头?又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
陆行渊怀疑无尘不正常的诞生就是催化这一切的导火线,他出生的时间绝对比佛宗公布的时间还要早,甚至是早到让人心惊的地步。
谢陵神色一凝,背后寒意阵阵,他被陆行渊的这句话惊出一身冷汗。他的思绪从私人恩怨上跳开,把这个问题放大到世界的格局中,事情的性质完全不一样了。
在他们前世困顿于恩怨情仇时,更大的阴谋在背后酝酿。所以那个时候,没有任何大能来阻止他,他以为的世界,说不定只是在大能的掌中立杆。那些藏在背后的人冷眼旁观,不插手不阻止,仿佛是欣赏一场漂亮的困兽之斗。
一想到自己和陆行渊如此痛苦地过了一生,却只是别人眼中消遣的娱乐,谢陵心底的那些戾气就有点压制不住。他脸上的笑意消失无踪,爽朗的面容染上阴沉之色,眉梢眼尾透出狼的凶狠,蓝色的眸光冷若冰霜。
“不可原谅……”谢陵低声喃语:“所有人都不可原谅……”
谢陵如坠冰窖,浑身冰凉,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此时此刻,他心底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光那些把他们用来取乐的人,把他们送下地狱,让他们也尝一尝他和陆行渊的苦。
“小狼,你怎么了?”陆行渊握住谢陵的手,诧异地看着突然被戾气笼罩的乖徒弟。他们刚才还聊的好好的,猛然间,谢陵就变成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陆行渊有些心悸,因为这个样子的谢陵,他只在上辈子最后那段时间见过,残暴而没有理智,沦为杀|戮和血腥的囚徒。
陆行渊冷冽的声音把谢陵拉回现实,眼前没有前世的杂乱纷争,阳光温暖和煦,他们坐在一起,手掌紧扣,十指连心。
身上的寒意被手心传递过来的温暖融化,谢陵先是露出茫然的样子,不解地散去一身的戾气,然后耷拉下耳朵,一双漂亮的眼睛蒙上水雾,他委屈,不解,一脸无辜地看着陆行渊,道:“师尊,我们和上一世不一样了,是吗?”
仿佛是上一世残留的恐惧太过刻骨铭心,谢陵露出了没有安全感的一面,看着他无精打采的耳朵紧贴着头顶,像一只被遗弃的大狗狗,陆行渊的心被击中了。
就算比别人多活了一世,谢陵的心境也没有长大。他还是个孩子呢,和那些几百岁的人比起来,他小得多了。
陆行渊有些心疼,紧握着他的手,安慰道:“当然,这一世命运在我们手中,那些藏在背后的人,我会一个个地揪出来。”
这一世的陆行渊,早早地带着谢陵一起跳出那个困局。虽然眼下的局面还是模糊不清,但他们没有枷锁,一身轻松,可以去摸索而不担心束缚。
陆行渊的安慰让谢陵重新绽放笑容,那些戾气消失无踪,犹如错觉。谢陵支棱起耳朵,歪歪头笑道:“我只要师尊。”
我只要师尊,任何妨碍我和师尊在一起的阻力,我都会撕碎。
谢陵靠在陆行渊的掌心,长睫低垂,掩去目光中阴冷的寒意。
凌玉尘的出现让陆行渊没能和魔族接上头,接下来的这几日,因为奇玩阁透露出的消息,皇朝的势力活动很频繁。陆行渊为了避免麻烦,沉寂下来,没有贸然行动。
谢陵突然变得格外乖巧,每天陪着他走进走出,就像是一条小尾巴,看的谢遥一愣一愣,怀疑自己又错过了什么。
陆行渊已经习惯不解释,他偶尔也会把疾风放出来,让它透透气,露露面。许是雷池里没有活物,疾风出来后很喜欢文鸟,它就是拟态也比文鸟大,常常追的文鸟满院子跑。
这只被当成借口带出来的文鸟被谢陵训练的格外温顺听话,已经到了和谢陵不离不弃的地步,平日谢陵出门,它就是变成拟态蹲在谢陵的肩上,可爱的很。
陆行渊问过谢陵要不要结契,谢陵拒绝了。对于妖族而言,契约可不能随便结。
“比起文鸟,我更想和师尊结契。”谢陵召回被疾风追到炸毛的文鸟,毫不客气地往疾风的头上砸了一拳后,笑意盈盈地看着陆行渊。
他不禁在想,师尊要怎么回答呢?是拒绝我的请求,还是以为我在开玩笑?
陆行渊收回疾风,道:“要想结契,你就得努力修炼,争取早日达到化神。”
谢陵和陆行渊的修为差距太大了,这种时候结契对他没有好处。
意识到这不是拒绝,谢陵抚|摸着文鸟的羽毛,笑道:“好。”
奇玩阁被陆行渊恐吓后,对客人的隐私多了几分警惕性,在各方势力不断活动的这几天,陆行渊没有听见关于地图的传闻,可见奇玩阁知情识趣,没有再泄露一次。
陆行渊在王府闷了几天,等外面动静小了点,他准备再去一趟酒坊。这次他把谢陵也带上了,并没有恢复剑尊这个身份,而是就以白泽的身份去。
“师尊是怕又遇上凌玉尘?”走出王府,谢陵和陆行渊没有御剑,也没有坐车。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他们并肩而行,夜色的烛火星光混在一起,在暗夜中扫出一条道路。
谢陵自然地抬手拍落陆行渊身上的枯叶,上次陆行渊以剑尊的身份前往,和凌玉尘撞了个正着,这次要是还撞上,只怕有些说不清了。
“凌玉尘?”陆行渊微微沉吟,一笑道:“他这两天倒是安静,我以为他至少会来一两次。”
谢陵不解道:“为什么?”
“说不好,我觉得他应该猜到了我的身份。”陆行渊有所怀疑,因为那天凌玉尘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但这几天凌玉尘没有露面,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谢陵想到上辈子凌玉尘是陆行渊少有的至交,觉得他真认出来也不奇怪。他往陆行渊的方向靠了靠,调侃道:“你不是说无尘在追他吗?说不定他这两天被追上了,脱不开身,所以安静了。”
“你说的没错。”陆行渊赞成地点了点头,视线掠向一旁的街道。
谢陵抖了抖耳朵,顺着陆行渊的视线看过去,那边是魔情宗的据点楚红馆,因是夜里,门庭若市,十分热闹。
不过这不是吸引陆行渊的原因,在楚红馆的门前,无尘挡了凌玉尘的去路。看凌玉尘一脸的无奈和颓废,可见他这些天过的并不怎么样。
第一百一十二章
被人堵在家门口,这对凌玉尘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你到底你有完没完?我说了我对秃驴不感兴趣,你抓住我又能怎么样?”凌玉尘挥开无尘的手,整理因为拉扯而显得凌乱的衣襟。一脸的不耐。
无尘面带笑意:“但我对你有兴趣。”
凌玉尘气愤地握拳,他克制住一拳砸在无尘脸上的冲动,挑眉看向那张曾让他惊叹的脸,邪笑道:“我承认你这幅皮囊看起来确实有几分味道,但老秃驴教出来的小秃驴有什么意思?我只怕吃起来味同嚼蜡,反而搅了我的心情。”
“阿弥陀佛,小僧勤于修炼,肉紧实了些,确实不好吃。但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也可以效仿佛祖割肉喂鹰。”无尘手持念珠,温和地看着凌无尘,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儿?和尚,你少和我装傻。”凌玉尘气的心梗,抬手招来楚红馆门口的弟子,把人扯入怀中。
弟子配合地倒向他的胸膛,亲昵地抚|摸他的脸,手掌滑入他的胸膛,挑衅地看向无尘。
凌玉尘揽住弟子的腰,亲|吻对方的额头,举止孟浪:“我说的是行云|雨事,享人间极乐,就像这样,你行吗?”
凌玉尘戏谑地看向无尘的下三路,佛宗弟子不沾红尘,和他这种以双修见长的邪门就是两个极端。他是忠于欲|望的狂徒,无尘是恪守欲|望的智者,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无尘非礼勿视,目光低垂,眼底闪过一抹不明的情绪。
依偎着凌玉尘的弟子见状,想到这人这些天让他们圣子不得安宁,计上心头,在凌玉尘耳边轻语,凌玉尘瞳孔骤缩,嘴角笑意更深:“和尚,你追了我那么久,累不累?”
无尘抬眸,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句好话。
果不其然,凌玉尘紧接着道:“我请你放松放松。”
无尘微惊,只见依偎着凌玉尘的弟子唤来同伴,朝着他靠过去,身体软若无骨,依偎着靠在他身上,扣住他的手和腰,封住他的灵力,把他往楚红馆里推。
魔情宗身为邪门,归属于它的楚红馆是享人间极乐之地,有丝竹之音,曼妙舞姿,也有□□之欢,酒肉池林。
无尘追了凌无尘那么久,却有意避开这个地方。他是清修之人,他对凌玉尘有兴趣,也只是单纯的针对这个人而已。至于魔情宗糜糜的一面,他不想知道。
不过凌玉尘憋屈了那么久,完全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看见他浑身写满了抗拒却又挣脱不开的样子,连日的郁闷一扫而空,大笑起来。
无尘不愿触及这些人的身体,双手合十,使出一招千斤坠,原地不动。拽他的弟子被拖的一个不稳,险些摔倒。
凌玉尘拢了拢自己的衣襟,道:“和尚,你不会以为不进门就万事大吉吧?在我楚红馆的门前,又不是没有荒唐事。”
凌玉尘给弟子使了个眼神,立刻就有人去脱无尘的衣服。无尘心底一惊,往后躲去。这些天凌玉尘避免和他正面冲突,他还没有真正地见识过魔门的手段。此刻看见那些千娇百媚的弟子施展媚法,他的目光有些沉。
“阿弥陀佛。”无尘又道了一声佛号,身上隐隐有佛光照耀。他猛地抬头看向凌玉尘,佛光弹开身边的几位弟子,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他犹如鬼魅一般突袭上前,直接扣住凌玉尘的肩膀。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凌玉尘后退,狠狠地撞在门口的朱红柱子上。他有些吃痛,眉头紧皱,无尘的手臂横过他的脖颈,将他控制在身下。
在二人的冲突中,隐约掺杂了一声沉闷的顿响,随后便是几声尖叫,楼里忽然乱成一团。
凌玉尘顾不上推开无尘,转头看向楚红馆,刚才出来帮忙的那些弟子也第一时间退回去查看情况。
“他奶奶的,一群千人骑万人睡的婊|子,也敢跟爷爷摆谱。”尖叫声中多了谩骂,不少来客吓的抱头逃窜,一时间人人自危。
在不断涌出的人潮中,无尘嗅到了一股浓郁的死气和血气,神色一凝,手上挟制凌玉尘的力道不由地松了两分。凌玉尘一把推开他,逆着人群冲进楚红馆。
无尘没站稳,身形微微踉跄,退下台阶。他避开逃出来的人群,整理衣襟,恢复一贯的淡然,看向楚红馆的神情没有刚才那般抗拒。他正要走进去,忽然似有所感,回头看向不远处的谢陵和陆行渊。
楚红馆内已经乱做一团,灯火明亮的大堂上躺着好几个衣不蔽体的弟子,身上带伤,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而二楼的栏杆碎了一排,在那狼藉之地,站着七八个三尸宗的弟子,每个人都带着棺材,浓郁的阴气让周围的温度急剧下降,仿佛坠入冰窖。
在这些弟子身后,被砸开的房间里,灯火泯灭,黑漆漆的一片,借着外面晃进去的光,隐约能看见一口红棺。
三尸宗的弟子放出尸傀,阻拦楚红馆的弟子救人,双方局面僵持不下。
“你们楚红馆做的就是皮肉生意,这会儿装什么清高?”三尸宗的人骂骂咧咧:“老子不仅要玩你们,还要拆了你们的楼。尸傀,上!”
三尸宗一声令下,四周的尸傀闻声而动,他们动作迅猛,绝非低等的傀儡可比。大堂上的看客连连后退,不管刚才如何情浓意浓,此刻只想躲的远远地,唯恐被卷入其中。
“魔情宗的地盘还轮不到你们这群不人不鬼的东西放肆。”门外传来一声怒喝,磅礴的灵力如同潮水席卷而来,那些尸傀被这股力量撞飞出去。
凌玉尘落入正堂,灵力卷起受伤的弟子送出,他面带怒容,不悦地看向三尸宗的弟子。
“我刚才还在想今天怎么那么倒霉?原来是你们这群让人恶心的家伙,那一身尸臭味隔的老远我就闻到了。”凌玉尘抬手扇风,仿佛是面前凝聚让人作呕的气息:“喂,屋子里的那只老鼠,你还要畏首畏尾地藏着,不露面吗?”
魔情宗和三尸宗并为两大邪门,他们一向不和。楚红馆开门做生意,一般是不接待三尸宗的人,但这几日人流复杂,楚红馆做了让步,没想到三尸宗来者不善。
凌玉尘没有把门口的小喽啰放在眼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屋子里还有一股更强大的气息。言语刺激之下,凌玉尘还扔出一枚飞镖。那东西轨迹无形,快如闪电。
躲在屋子里的人以茶杯还击,随后血色的棺椁飞出来,狠狠地砸向凌玉尘。
“阿弥陀佛,施主有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有伤和气。”红色的棺椁还没有靠近凌玉尘就被一道佛光挡住,无尘双手合十,从容地走进来。他和凌玉尘并肩站在一起,客气地对红光点了点头。
下一刻他身前的佛光大盛,一股强大的反震之力直接把红色的棺材弹回去。
陆行渊和谢陵紧跟无尘进来,陆行渊收敛了自己的气息,看上去并不起眼。
二楼的房间里传出一声闷响,随后一道嘶哑的声音飘出来,像是有人在挠铁器一样,听的人很不舒服。
“桀桀桀桀,佛子也来烟花之地消遣吗?不知道慧明大师看见了是何感想。”
“楚红馆是魔情宗据点,开门做点他们擅长的事赚钱是他们的本事,烟花之地从何说起?”无尘不急不缓,平静道:“世间道法无穷,千变万化不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施主若是以己度人,看花为媚骨,看水为欲念,恐怕要陷入魔障之中,难以自拔。”
“听说佛子最近和凌玉尘走的很近,关系甚是亲密,今日还为他讲出一番大道理,真是让人忍不住发笑。”嘶哑的声音再度传出,随着那声音落下,原本围在门口的三尸宗弟子排成两列,一口红色的棺材飘出来,而上面坐着一位黑衣人。
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五官端正,面色却是不正常的惨白,双目无瞳,看起来格外瘆人。
“魔情宗修□□之法,以肉身做修炼的捷径,被人当成炉鼎不是活该吗?”黑衣人无瞳的眼睛看向凌玉尘,因为没有眼珠,只是一片白,显得格外诡异。
凌玉尘神色一怔,一瞬间仿佛是被毒蛇盯上一般,浑身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