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他回来后身体就越来越差,有时候走着走着,就开始咯血。
约莫过了三日,他抱着小小的姑娘,温声细语说:“我要闭关一段时日,往后,就让林守照顾你。”
小蔺绮问他:“是要养病么。”
青年怔了下,点头:“嗯,养病。”
小蔺绮闷闷道:“那你要把病养好,早点出来,不然,你就看不见我长大了。”
青年笑了:“好。”
姐姐说话的时候,总喜欢看着她,清澈瑰丽的眸子如水中琉璃,温温柔柔的,带着笑。
小蔺绮坐在青年怀里,仰头蹭蹭青年的侧脸,点了点头,恩准:“可以,那你去吧。”
***
破碎的记忆涌入梦境。
漂亮小猫儿把自己埋在软被里,很轻很轻地唔了一声,她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
她想继续睡下去,在梦里看一看姐姐。
“砰——”
霜雪天的冷风刮开了窗子。
蔺绮清醒了。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喉咙发干,和衣起身,想出去找点水喝。
她记起刚刚的梦境,垂眸。
曾经的自己想,等姐姐闭关出来病好了,就可以一直陪着她了。
但后来,蔺绮在冥冥之中,总有一种感觉。
她想,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乖乖在青要山等的话,她可能这一辈子都等不到姐姐出关了。
她又想起姐姐闭关前的那三日。
青要山下了三天的雪,她一觉睡醒,发现自己找不到姐姐了,她去问林守。
林守摇了摇头,他漫不经心说你的漂亮姐姐又丢不了,并拿出一堆龟甲试图教她卜卦,小蔺绮无情拒绝了。
林守幽幽看着她,长吁短叹不大开心。
蔺绮出去找姐姐,找不到,姐姐给她送来一封传讯纸鹤,让她乖乖待在洞府里。
她和林守凑在一起,花了三天,才顺着纸鹤上的灵气,找到姐姐所在的地方。
***
青要山巅。
一棵覆满霜雪的古树下。
他照例一身霜白麻衣,疏疏冷冷,清贵斯文,此时却跪在古树下,袍摆委地,铺在雪地上。
青年脊背挺拔,眉目温和,看着古树枯朽的枝干。
碎雪飘到他乌黑的长发上,温冷的雪水顺着脖颈往下流,他在古树下跪了三天三夜,袍子湿了些,他像一尊清冷漂亮的雪塑。
他声音很轻,不知道在跟什么人说话,他说:“我要闭关了。”
“我帮您做了那么多事,救过这么多人,从未向您祈求过什么。”
清清冷冷的声音落在青要山巅。
没有人回应,雪地上寂静一片。
“我养了一个孩子,我看不了她长大了,很对不住她。”
他垂睫,鸦睫轻轻颤抖,低声哀求道:“如今我求您。”
“求您庇佑袖袖长大。”
苍茫渺远的声音自天际落下来,带着无尽的神秘与威严。
那个声音说:“你想如何。”
洋洋洒洒的大雪飘落下来,并不寒冷,温温柔柔的,像天地间一场盛大的祝祷。
青年望着古树的枝干,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出口,说得无比庄重又无比虔诚。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我要她不受世间桎梏,永远自由;我要她一生都坦荡如风;我要她抬头看日月,垂眼能见苍生。”
“我要有人能终其一生爱她护她;我要她远离世间至恶,所到之处都有公道义理。”
“我要她得见天地之大;我要她能拥有世上一切至善至美。”
温和的声音散在纯白碎雪里。
“我要她所念皆成真,所求皆有所得。”
那声音又说:“这是你的愿望吗。”
“是。”青年跪于茫茫白雪之间,双手交叠,叩首长拜,“这是我的愿望。”
“望您成全。”
那个声音说:“好。”
那是容涯即将闭关的时候。
仙尊长跪青要山巅三天三夜,叩请天道,庇佑他捧在手心的孩子长大。
林守带着蔺绮去青要山巅找他的时候。
青年浑身病气,垂首倚着古树,微阖双眼,他看见蔺绮的时候,眉眼轻弯笑了一下,嗓音沙哑,说:“走吧,回家。”
明明是很稀松平常的语气,就像无数个稀疏平常的日子,但蔺绮却从忽而感到一种没由来的难过。
青年牵着她软软的小手,蔺绮抬头看姐姐。
她总觉得,姐姐似乎在陪她走最后一段路,以后不会再陪着她了。
青年身上那种温柔又决绝的气息,让她感到害怕。
自看到古树下、雪地上,青年偏头望过来的那一刻,她就想,姐姐离她真远。
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她总也抓不住。
姐姐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袖袖,要好好长大。
然后她就长大了。
遥远的记忆忽然飘入脑海。
蔺绮垂眸,看着指尖拈着的黄符,将黄符收回芥子里。
她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只知道在山道上等姐姐回来的孩子了。
现在她自己也能下山。
***
霜雪天里,正是深夜。
天上星子闪烁,明月高悬,高楼里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阿稚和虎崽崽都睡了,林清听大概还在炼丹。
蔺绮出了自己的屋子,想出去找点水喝。
她喉咙干得要命。
大抵是霜雪天的夜晚太冷,她被冻得意识有些昏沉。
蔺绮指尖对着虚空轻点两下,葱白指尖上生起一簇火焰,蔺绮拿这个用来照明,往楼下走。
她偏头,恰巧透过窗子,看见一个极快的身影闪过,漂亮小猫儿轻轻蹙眉,下意识甩了一张符纸。
“砰——”
符纸和那个身影相撞,符纸散出浅金色的光晕。
一声重物重重倒入雪地里。
蔺绮披了件绯红披衣,推开门往外走,她循着声音去看。
月光映照下。
雪地上躺着一团黑糊糊的黑布,那黑布缩成一团,上面贴着她的黄符。
蔺绮走过去,才发现那是一个人。
是一个小少年。
他衣衫褴褛,穿着黑色破布麻衣,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双手叩住雪地,拼命挣扎想要爬起来。
但千斤符压在他身上,他一点都动弹不得。
“要杀就杀——”
他被符纸压在地上,眸光冷戾,面露憎恨,恶狠狠盯着高楼门口,闲闲散散点着火的红衣少女。
蔺绮看着他,安安静静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这个人她曾见过。
这是临云宗山城里,那个街道中间跪着的魔物。
彼时,蔺浮玉和望月派弟子们抓的就是他。
“魔物?”蔺绮垂眸看他,漫不经心拢了下身上的披衣,走过来,细细端详了他一会儿,有些好奇,问,“你不是被关起来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有蔺浮玉看着,你应当逃不出来才是。”她收起手上的火焰,垂首弯腰,乌黑长发散落下来。
漂亮的少女认认真真看着这个小少年,眉眼弯弯,笑道:“你看着应当打不过蔺浮玉。”
那魔物少年冷笑一声,轻蔑道:“废话那么多干什么,要杀便杀,我喊一句疼我跟你姓。”
“不要生气么。”蔺绮声音甜甜的,“你被关进了苦牢?听说哪怕是化神进了那种地方,都不一定能出来,你是怎么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