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嫌早晨的天风吹得身躯发冷,关上窗后重新坐在了床榻上。
七年的云衔宗生活,叫许娇河对于修士入门的过程也有了一定的概念。
她用指尖揩去半干的眼泪,通红鼻尖仍残留着令人怜爱的娇态,口中已然说起了与修行相关的内容:“可惜我们现在逃亡在外,身边也没有检测灵根的工具……否则真想知道自己会是什么灵根。”
谁料纪若昙直接道:“不用测,你跟我一样,是单系水灵根。”
许娇河讶然地挑起眉:“夫君是怎么知道的?”
纪若昙不言,只说:“这不重要,你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赶快学会吸纳化用灵力的基础,以便进入修行的第一阶段——炼气期,否则就算拥有灵根,也不过是五感更加灵敏一点的普通人罢了。”
“等到了炼气期,你的寿命会增长到两百岁,而进入筑基期,你就可以彻底辟谷,凡间的食物含有浊气,若是食用太多,对你的修行终究无益。”
往日许娇河只安于做个混吃等死的米虫,从未对修仙者的事情产生过好奇。
而纪若昙满脑子飞升大道,两人也就没有太多共同话题。
许娇河从未见过纪若昙如此“热情”的时候,似是要将满腹感悟倾囊相授。
她一面认真聆听着青年教授的修行知识,一面情不自禁得在心中感叹道:原来万年不化的大冰块,在涉及自己喜爱并且擅长的领域,也会成为另一个模样。
待纪若昙一口气说完,等候许娇河消化提问的间隙,坐在他面前向来没什么正经形态的小道侣倏忽站了起来,正襟敛袖,眉目肃然,双手抱拳作揖到底:“师尊在上,请收小徒一拜。”
纪若昙:“。”
“我只允诺为你打通凡人修行的道路,可没答应要成为你的师父。”
纪若昙涉世两百余年,连游闻羽都是机缘巧合之中不得已收入门下的弟子。
他厌恶红尘的因果纠缠,这是许娇河从与他结为道侣的第一年就清楚的忌讳。
可或许是连日来的相处,叫她触碰到了青年嘴硬外表下的柔软内心,许娇河没有放弃,维持着作揖的姿态款款而道:“若得无衍道君为师,我定克己勤修、排除万难。”
克己勤修、排除万难。
纪若昙默念这八个字,目光从许娇河交叠的双手,滑到笔直不屈的肩颈。
他沉默良久,突地向左伸出手。
空气中有物体应声而来,一瞬过后被青年攥在掌心。
如今许娇河耳聪目明,亦听见了这声细微的动静。
只是她存心要磨到纪若昙同意,因此纪若昙没有发话,她怕功亏一篑,也不敢将头抬起。
捆紧的绳结被指节拉扯开的窸窣声,继续在许娇河的耳边作响。
不多时,纪若昙道:“你先把头抬起来。”
许娇河立刻将双眼望向他的眼睛。
余光里,纪若昙抬起的左手掌心抓着一个棕褐色的小布袋。
许娇河依稀记得,这布袋里似乎装的是可以播种的花籽——来源于她前两日上街买物时偶尔兴起的念头,篱笆旁的田地空着也是空着,如果种下花明年能长起来,届时也是一道不错的风景。
回忆完毕,她的心中蓦地涌起不祥的预感。
果然,纪若昙道:“你想做我的徒弟,就先从数花籽开始。”
“你数清楚这布袋里的花籽数量,我核算过后没有问题,再来考虑收徒的事情。”
许娇河:“?”
别看这布袋小,里面密密麻麻的花籽可不下千颗之数。
而且比起一只蚂蚁还要小上许多,想要一颗一颗分开来数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许娇河望着布袋,瞳孔发散,想不通数花籽和修行到底有什么关联。
可纪若昙面上映呈出来的神色,又明确地告诉她,这就是成为无衍道君弟子的必经之路。
许娇河无声哀嚎几瞬,战战兢兢把布袋接过来:“我数、我数……”
“这件事,你今日之内要给我一个结果。”
纪若昙仿佛看不见许娇河哭丧的脸颊,又淡定地出声补充了时限。
许娇河打开布袋,飞快瞥了眼里面的黑色花籽,视死如归地重新捏住封口,噘嘴小声嘟囔道:“夫君,闻羽当年能成为你唯一的徒弟,难道是因为他花籽数得又快又好嘛……?”
“不过话说回来,我若拜入夫君的座下,也不知道来日遇见闻羽,他是该叫我师母还是师妹……”
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在对方雷区上蹦跶的许娇河,又抬起瞳孔天真无邪地添了一句。
纪若昙忽然道:“你想知道吗?”
“其实他不仅数了花籽,还把每一颗花籽代表的花卉种类也做了区分。”
他看着许娇河手中的布袋,和闻听自己的话语下意识收紧的纤细手指,接着道,“你既然想做他的师妹,就跟他完成一样的考验吧。”
……
如果能够重来,许娇河很想穿越回一个时辰前,去把“童言无忌”的自己的嘴给堵上。
她搬来小凳子,坐在木屋的房檐下。
前面摆着三个竹筛、一个布袋和纸币。
布袋里面的花籽还剩下一小半,而三个竹筛中各有数量不同的花籽。
许娇河记得卖花籽的小贩说过,这一个布袋里面混合着三种不同的花籽。
深黑色的是玄都花,棕褐色的是石蕊花。
还有一种颜色无限接近于黑,但在阳光的照射下实际为深蓝的春绚草。
许娇河没找到什么捷径窍门,只好老老实实地根据颜色去区分。
还时不时用笔墨记录一下,免得自己数着数着记岔了数字。
如此又过了两个时辰。
她拿着最新的成果,把柳夭内调息的纪若昙唤了出来。
“玄都花,四百八十一颗,石蕊花,五百七十二颗,春绚草,三百四十五颗。”
她把纪若昙引到没收拾的竹筛前。
报完数字,插着小腰,打算看看对方用什么办法来检验。
纪若昙只瞥了一眼,回过首来望着许娇河摇了摇头:“不对,每一种花籽数量都不对。”
“??”
“你是怎么看一眼就知道的??你该不会数也没数,就是为了折腾我吧??”
数得头晕目眩的许娇河这下更加头晕目眩了。
她差点从地上跳起来,瞪大眼睛盯着纪若昙问道。
“想要把这件事做好,首先需要心无旁骛。”
纪若昙环视周围的环境,人声鸟鸣,不绝如缕,又转身指着三个竹筛道,“屋外有风,花籽又太轻,随便一阵气流刮过,都有可能带起花籽,将它们吹到另一个竹筛中去。”
“许娇河,你找的位置不好,你的心也不够安静,自然数不出花籽的正确数量。”
纪若昙的话语叫许娇河哑口无言。
但她又不服输地低声反驳道,“可是唯有在阳光下,那春绚草的花籽才能呈现出正确的颜色……若是将竹筛搬到屋内,我又该怎么做出正确的区分呢?”
“难道只有用这肉眼这一个办法,方能正确分辨吗?”
纪若昙平声反问完毕,提点道,“你已生了灵根,拥有超出凡常的五感,合该不浪费每一次锻炼进步的机会才对。一感生,百感通——花籽的色彩既能用眼睛来辨别,那么用心,也同样可以。”
第67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六十七天
用心。
怎么分辨?
……心是长了眼睛, 还是能散发出媲美太阳的光辉?
许娇河听得云里雾里,意欲再问,纪若昙却已化作雾气回到了柳夭之中。
空荡荡的房檐下, 仅剩下她与那三个竹筛大眼瞪小眼。
就在许娇河试图思考纪若昙的话中用意之际, 深秋的午后萧风刮过,仿佛为了印证青年的预言, 无痕的气流猛地带起了轻盈的竹筛, 倒没把花籽刮到别的竹筛中去, 只是将其整个掀翻在地。
“啊!!!”
眼睁睁看着竹筛翻将过去, 方才回过神来的许娇河抓着头发, 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声。
如此拿着扫帚簸箕, 拾掇起来,又花费了半个时辰。
日头亦慢慢向西方偏过去,直至留下一片乌云遮日的阴影。
许娇河再不撞南墙不回头,再想坐于屋檐重复一次早上的行动, 也没有了机会。
她苦着脸把竹筛连同花籽通通端回屋内。
点亮了一盏油灯, 用双手捧着下颌,愁眉苦脸地望着这项艰难的任务。
纪若昙叮嘱过的最后期限,眼下只剩下半个下午和一个晚上。
越到晚上, 光线越是昏暗。
想要挑拣出来, 就越是麻烦。
许娇河反复回想着纪若昙说过的话。
用眼能够分辨的事物, 用心也同样可以。
她知晓修士有着诸般奇妙术法, 想要分清楚布袋里的花籽简直是轻而易举之事。
奈何眼下她尚未入门, 连如何吸纳天地灵气都懵然不得要领。
许娇河思来想去, 又担心光想不做, 浪费的时间太久,索性先就着灯光重新一颗一颗挑拣起来。
油灯的澄黄灯火之下, 许娇河仔细地观察着指腹上方、针尖般大小的花籽。
她现在的视觉敏锐了许多,不仅能够看得更远,也能够看得更清楚。
观察着观察着,许娇河察觉到似乎除了颜色之外,每一颗的花籽外在的形状也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