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端教楚维阳说得沉痛。
许是因为这会儿连续不断的情绪高昂与低沉间的反复拉扯,极度的耗费着钟朝元那本就不多的精气神,等他的魂音再响起来的时候,竟也因之而变得有气无力起来了。
“师哥,我不怨你,刚刚不是都说过了么,你我实则没必要分的那么清楚,只要师哥还活着,想想咱们生身立命时一体双魂,便也似我仍旧活着一般,实在无需这般自怨自艾……”
正说着,短短数息间,钟朝元的声音便陡然低沉下去,最后那魂音微茫,几若不可听闻。
于是,楚维阳赶忙道。
“到底还是游魂残灵,怎么好这样激扬心绪?我想过了,这些时日里,朝元你多诵念几遍《噬心唤命咒》好了,当年一体双魂的事情,至今你我都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只是猜度着,许是这等咒言你念的勤了,说不定还有魂魄真灵复归我灵台的那天,到时候不说两道魂混炼成一人,只仍旧一体双魂,也好过你如今这般。”
话音落下时,是短暂的沉默。
紧接着,钟朝元有气无力的声音方才继续响起。
“我明白的,师哥所说似有道理在,我且试一试……”
“玄冥丹鼎内,五炁脉轮中。”
“御诸煞而演四时,掌水火而降龙虎。”
“古元门圣教独根苗,今历劫混炼诸宗法。”
“……”
伴随着钟朝元的诵念着,那紧扣在宽大袖袍之中的玄真宝鉴上,一道道清澈且圆融的灵光不断的兜转着,本就牵系在一处的气机,愈发与楚维阳的道法意蕴交织共鸣着。
而随着那诵念的魂音不断地响起,原本钟朝元多变的情绪似乎也在这一刻彻底平复了下来,那声音之中,似是交杂着些机械与呆滞,仿佛七情消减,六欲不生,但是那些情绪的泯灭,似乎未曾再动摇钟朝元魂魄真灵的安稳,像是某种潜移默化的更易一般,是某种变化由内而外的生发着。
“……”
“截云法剑——元胎灵韵道果虚君。”
最后一道呢喃的魂音落下的时候,伴随着连绵的破空声,远远地看去,正是烟雨朦胧的大幕之中,一道又一道的身影从四面八方抵至宝瓶江畔。
……
外海,极深处。
厚重的水汽雾霭在这里交叠成九层云阶。
立身在浩渺雾霭之中,一时间,蛇老那清瘦的身形,竟不知是在水雾之中,还是在云海之上。
正此时,悄无声息间,一道幽影从蛇老的身后显照出来,仔细看去时,那人的身形几乎和风雨融入为一体,分明真切的瞧见他就在那里,可却无法丝毫感应到他的气机。
只是唯有一头恍若是海藻的墨绿色披散的头发,显照着这人妖修的身份。
幽光之中身形显照的第一瞬间,蛇老便回首看来,两人四目相对,迎着蛇老那双猩红的眼瞳,此人忽地讪笑一声,复往后退了一步,这才貌似恭敬的开口道。
“蛇老,出了点差错……”
话音落下时,蛇老微微地皱了皱眉头,但旋即不动声色的追问道。
“哦,甚么差错?”
闻听蛇老追问,那海藻头发的妖修一时间并未立刻作答,反而又往蛇老的身上仔细的端看了一眼,没有瞧见那柄乌木蛇杖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方回应道。
“是螺圣,螺圣他老人家怕是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了,实则怨不得小弟,蛇老,小弟早先时便已经通知到了,可谁知离恨宫的大长老不知怎的发起疯来,竟只身杀入了层叠海浪与风暴之中,好巧不巧,正撞上了螺圣他老人家,两句话没说准,这会儿……已是在生死厮杀了……”
闻听此言,蛇老眉头皱的愈发厉害。
说是甚么巧合,可这等举大事的局面里,任何的巧合,都极容易教人往甚么因果与命数上去联想。
此时间,蛇老便暗自嘀咕起来。
素听闻庭昌山那老虔婆年轻时便是个倒霉的,要不然,也不至于有那般尸山血海教她冲杀出声名来,莫不是这一遭窃她道果底蕴,也将这晦气窃来了?
正思量着,眼见得那海藻头发的妖修兀自探头探脑的看着自己,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原地里,蛇老沉沉地吸了一口气。
“怎么着,还有甚么倒霉事儿,尽都说了罢!”
于是,那妖修又往后面退了一步。
“也没甚么,就是鳐母也被神宵宗的符梅老道碰上了,正相互印证着雷法呢,这桩事儿怪我,不放心,擅自做主通知了白鳞老儿,教他去救,可谁曾想没接引到鳐母,反而撞见了白骨观主。
虽说吧,撞见白骨观主,是怎么着都不会有殒身之厄了,可白鳞老儿是个甚么偷奸耍滑的脾气,蛇老是该知晓的,只怕应付起来,他能跟白骨观主一路厮杀到这一回终了,还得,蛇老亲自出马去接引一番……”
许是唯恐蛇老这里动怒,话音落下时,一道晦暗的灵光兜转,那海藻头发的妖修便陡然间消失在了原地。
只留下了一道声音回响。
“蛇老,我去迎一迎葵老。”
原地里,蛇老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些甚么,可下一瞬,到底他还是甩了甩身上的大氅,冷冷的说了一句。
“晦气!”
第114章 五毒道人修罗计
唰——!
一道道峥嵘的气机由远及近的抵至而来,像是一柄柄利刃,划破了烟雨大幕,遥遥指向楚维阳这里,似是已经锁定了楚维阳的气机与身形,那由远及近,疾驰而来的一众身形,恍惚之间,竟教楚维阳看出了些恍若蛇信吞吐一般,若隐若现的杀机。
下一瞬,楚维阳扬起手,将玉符擎在掌心。
紧接着,他那喑哑的声音透过柔风密雨,传递向四面八方而去。
“奉道城符诏,受丹宗邀约,吾为天武道城丹宗总舵护卫之首,汝等若同奉命者,立刻止步!若闲杂人等,即刻散去!有借机生乱者,贫道受命,便宜行事,合该处立地斩绝之刑!”
话音落下时,随即有一道灵光从楚维阳擎举的玉符上显照。
可看去时,分明是盛夏时节,那风雨之中,却愈发冷肃起来,漫天的清幽风雨之中,渐渐地有些许的血腥气弥散开来,恍惚间,似是教楚维阳回到了道城之中,厚重的大幕另一端,尽都是些狰狞且肆虐的妖兽。
话也说了,玉符也显照了。
可原地里,那数道愈发接近的身形却未曾有丝毫的停歇,他们彼此间的气机兜转搅动着,复又从四面八方将楚维阳的身形环绕,那原本若隐若现的杀机,竟在这一瞬变得明晃晃起来。
楚维阳轻声笑了笑。
他翻手间将玉符重新挂在腰间,手中的油纸伞随着他身形的微微晃动,边沿处刷落的水珠割裂雨幕,划出了极圆润的弧线。
“这反而好办了。”
话音落下时,无边萧索的气机从楚维阳的身上冲霄而起,再看去时,那自油纸伞上甩落的,又岂是甚么清澈的水珠。
灵光兜转之间,一抹灰黑颜色陡然间从那些水珠之中显照出来,下一瞬,四面八方的厚重水汽席卷而来。
倏忽间,不经楚维阳凌空书符,又似是这凌空书符的步骤,早在楚维阳转动油纸伞的瞬间便已经悄无声息的完成。
总归,那一瞬间,那厚重的水汽裹挟着灰黑颜色的水珠,再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的时候,半悬空中随着呼哨嗡鸣的破空声显照在所有人目光之中的,是一道道乌色箭矢!
相比这一众人自现身伊始,那暗戳戳的试探,连杀机的展露都好似要分个三翻四抖一样层叠变化着。
楚维阳这里一经出手,那霎时间萦绕在水雾之中的毒烟煞气,那凝炼在锋利的乌色箭矢上的杀机与毫不掩饰的恶意,仿佛是甚么庞然大物盘踞在那土丘上,这会儿正张开血盆大口,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来人。
电光石火间,随着那乌色箭矢的显照,倏忽间便有泰半来人,赶忙立身在了原地。
身为元门中人,起初时也没那般听从规劝,现身时的杀机变化,更像是某种试探,为了试一试楚维阳的斤两,也为了削去楚维阳的面皮。
可不论是为了甚么,这泰半人,定然不是为了和楚维阳决一生死来的。
但是,有人止住了身形,散去了气机与意蕴。
却仍旧有着数人的身形未曾止住。
那电光石火之间,众人袭杀而至的脚步声,与乌色箭矢的破空声,竟交织在一处,含混而难以分明。
冥冥之中,似是亦有轻蔑的笑声回响着。
下一瞬,几乎就在一众人的气机交缠在半空中,搅碎风雨,陡然间化作一道水汽弥散开来的瞬间。
那一众袭杀而至的人群之中,倏忽间又有人猛地往斜后方一跃,再看去时,脸上尽都带着些讪讪的滑腻笑容。
原地里,只两人的脚步不停,杀意毕露,恶意昭着。
可是当油纸伞下,楚维阳的手扬起来的瞬间,那两人之中,又有一人猛地顿住了身形。
下一瞬,是一十八道乌色箭矢呼啸着缠绕出密不透风的大网,裹挟着漫天灌涌而来的水汽,似是黑白交织间凝练成一面太阴双鱼图,也不管这两人最后是甚么反应,出手的瞬间,尽数将这立身在近前的两人全都兜罩在其中。
倏忽间,是箭矢溃散开来,蚀心符咒自有相中化成无形,一汪乌光水搅动在水汽之中的瞬间,五色毒煞灵光便已经交替涌现。
只这一瞬,雾霭缠绕着,教人看不清内里的光景,只听得那原本轻蔑的笑声变成了痛苦的嘶吼,只听得另一人那惊惶的声音。
“五毒道友,顽笑罢!顽笑罢了!我最后未曾出手……我未曾……”
随着那声音戛然而止的瞬间,漫天回旋的黑白二色太极双鱼图,已然在斑斓的灵光显照之中,化成水火两相太极。
愈演愈烈的风暴渐渐随着那油脂伞下的手掌垂落而消弭。
再看去时,那两道灰黑色的身形恍若泥塑石雕一般,长久地伫立在那里,只是一个烧灼得恍若焦炭,一个腐蚀的如同烂泥。
风雨之中,楚维阳已然真切的听到了某些带着惊诧的抽吸声音。
原地里,楚维阳微微摇晃着油纸伞的伞柄,喑哑的声音如同刚刚第一次响起时那样的平静。
“贫道受命,便宜行事,着令此肆意妄为者,处立地斩绝之刑!着令汝等行差就错者,将功补过,若无有应,并前过一同论处!”
话音落下时,复又有明光从楚维阳腰间的玉符上显照而出。
霎时间,那最初时立定的泰半诸修尽都松了一口气,可后来止住身形的那群人,那讪笑的表情却忽地凝固在了脸上。
再看去时,他们腰间悬挂的玉符上,已然有着猩红灵光亮起。
可原地里,竟无一人敢朝着楚维阳这里冲杀而来!
不只是因为那两具伫立的死寂身形,更因为楚维阳那随着血腥气息愈发弥散开来的狰狞意蕴。
那是楚维阳的心神之中,曾经被从钟朝元的记忆之中剔除出去的记忆片段,被楚维阳以嫁衣秘术短暂的接驳到了自身的气韵之中。
他们面对的,不只是楚维阳一身走过森森鬼蜮的幽暗冷郁,更有一位真正元门大教首席道子的桀骜与蛮霸!
原地里,早先那一批人没有动,后面那一批人也没有逃。
除却席卷而来的风雨,所有人都立身在原地,像是光阴定格一般。
所有人都在等着楚维阳的再度开口,表示这不过是像众人刚刚现身时那样,只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顽笑。
可接连数息过去之后,当楚维阳的声音再度响起的时候,那冷郁的声音几乎教他们呼吸一滞。
“本没想着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