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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剑 第88节
    倾风心头大震,顾不上那几个夜袭的宵小,死死盯住老者,怕他又忽视自己,声音高得近乎发颤,问道:“请问先生是谁?为何会被困在此地?您认识我陈家人?”
    老者一剑挥开狐妖,才懒懒回她一句:“陈家人?陈氏的蜉蝣都绝代了,你算哪门子陈家人?你们这几个人奸,玩儿得倒是挺花。”
    倾风快被哽出血来,百口莫辩:“我——”
    作者有话说:
    川泽纳污,所以成其深;山岳藏疾,所以就其大。《隋书》
    第102章 剑出山河
    (你不是要替我挡刀吗?怎么光躲在我身后?)
    倾风还没想好用哪句话来替自己开脱, 边上那铿铿锵锵的恼人打斗声频繁切断她的思绪。
    老头儿甩开狐妖,足尖踩在一旁的立柱上,进如浮云, 飞身跃上二楼,与那新来的妖族斗到一起。
    楼上年久失修的木板因二人踩踏,簌簌落下一层木屑,漫天都是呛人的灰尘。
    屋内尽是自回廊上传来的“咯吱”声响,连同脚步声都仿佛带上了回音。老头儿亦不想跟他在这肖似冰面的脆弱地板上比斗,两剑将人掀了下来。
    狐妖觑准时机, 与那新来的小妖前后合围。
    老头儿一把剑挑前刺后,如轻鸿戏皂雕,更无闲暇听她细说。
    另外两只小妖被季酌泉等人在门口给拦住了。
    本来几人是在旁观,听到倾风叫破老者功法,猜可能是自己人,姑且先帮把手。
    倾风本就心烦意乱,那几个小妖还苍蝇似地在她耳边聒噪不堪,让她看着哪哪儿都不舒服。将剑上绸布解开,绕着左臂缠了几圈, 打结系上,就要去找他们晦气。
    剑凝清光, 在抽出剑鞘时一闪而过。锋芒顷刻收敛,重新隐没在黑暗之中。
    倾风五指紧握, 手腕转了一圈, 欲出手前停了一瞬, 忽而奇怪道:“男狐狸精,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你那野狗熊一样魁梧的兄弟呢?”
    狐妖抽身而退, 想起上次王府一役的折辱, 恶狠狠地瞪向倾风,决定新仇旧恨一并报了,背部深深弓起,猛兽般朝她扑了过来。
    倾风对妖力极为敏感,那狐妖尚未近身,她便感觉有什么东西洒在了自己身上,激得她鼻头发涩,低头打了个喷嚏。
    烛火太幽暗,万物只能看个轮廓,倾风也不知道落下来的是个什么东西。像是粉末,也或许是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的蛛网。
    她用抓着剑鞘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肩头,忙着清理灰尘,目光心神好似都不在对方身上。同时右手剑光电掣而去,如箭矢精准点上狐妖的长爪。
    继焰的利刃与那钢铁般的尖爪相触,对抗间迸发出一道隐微的火星,举重若轻地将狐妖击退出去。
    倾风鼻翼翕动,抬手擦了擦鼻尖,脚下步法繁复而扑朔,推得她身形轻盈灵动,似行云流水,转瞬换了个位置。笑道:“男狐狸精,还来?上次你就打不过我,这次也要自讨没趣?”
    她说得傲慢轻巧,出手是将看家本领都搬出来冲门面了的,把从林别叙那儿学来的腔调也用上了几分,借着这狐妖装腔作势。
    说完便朝老头儿那里瞥了眼,想看看他的反应,岂料对方压根儿没注意到她。仰着头在那破烂的屋顶上一阵瞧,讥诮道:“哟,大扑棱蛾子也来了。”
    一道娇嗔的笑声在半空响了起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娇柔回道:“先生想必是记性不好,至今还未记住奴家姓名。”
    那声音像掐着一根纤细脆嫩的绿枝,柔得像水,却又矫揉做作,不过一句话而已,前后音调一波三折。
    用来唱小曲儿估计是种享受,可这么用来说话,就让人很想把她舌头捋平。
    倾风飞速瞅了眼林别叙。
    方才还道他说的比唱的好听。
    一炷香没过,真把唱的给念出来了。
    倾风鼻腔发酸,感觉又有松散的细粉扑在自己身上,才反应过来,叫道:“好你个扑棱蛾子!是你吧!”
    她对着半空举剑就劈,剑光所过之处隐约漾开一道光晕,却与那妖错身而过,没能击中,余劲落在二楼的回廊扶手上。
    饱受摧残的木板在这最后一道外力下,“哗啦啦”掉了下来。
    对面的老头儿骂道:“收着点!显得你能!把我这房子打塌了,你让我风餐露宿去?”
    倾风:“……”这老头儿怎么回事!
    “百幻蝶。”林别叙仰起头,目光追着虚空中的某处移动,淡声道,“是位成名已久的大妖。我尚在妖境时就已听过她的声名。”
    女人笑道:“小哥也是从妖境来的?模样长得好生俊俏,不如与我回去,由我好好疼你。”
    林别叙将扇子往前一挥,把她故意洒下来的粉尘吹拂出去,随即皱了皱眉,偏头避开什么东西,闪身躲到倾风身后,说:“听闻百幻蝶刚悟道时,本音嘶哑,细若蚊声,还因此在妖境闹出过几个笑话。最是怕火。倾风,不如放把火,直接将她烧了。”
    女人声音冷下来,嗓音立马变得尖细:“我最讨厌别人说我以前的事!”
    林别叙一手按在倾风肩上,转过她的身体,帮她校准方向。因与她靠得太近,说话时的鼻息都喷在倾风耳边,吹得她右耳发热。
    “百幻蝶自海中化形,最善幻术,却也最怕水洗。若是发场大水,便能轻易破除她的妖域。脊背、四肢、脖颈以上,都有外壳遮挡,弱点只在腰腹。身法迟钝,虽长了对翅膀,可手脚笨拙,跑得不快。”
    老头儿听他讲解,醍醐灌顶道:“原来如此,我说她怎么跟个铁桶似的,怎么扎都穿不洞来。你这小子,懂得还挺多啊?”
    女人被他道破软肋,失态怒骂道:“不识好歹!他说的什么屁话,你也拿来当真?一个只敢躲在女人身后的没用东西!这等杂碎,我现下就可一掌拍死他!”
    倾风品出不对味来,回过头道:“你不是要替我挡刀吗?怎么光躲在我身后?”
    林别叙叹道:“刀是可以替你挡,不过这蝴蝶精就算了罢。她想往我身上擦粉,拉我入她迷境。我才不想看她做了什么梦。”
    说完抬手一指,倾风顺着方向刺了过去,还是落空。
    看不见对方身影,打得很没意思。
    有倾风在前面挡着,林别叙不将那女人的狠话放在眼里,坦然自若地转身,端端正正朝老头行了个礼,温声恭敬道:“多谢前辈谬赞。观前辈剑术造诣之精绝,想来便是多年前横扫长空、驭剑如虹的陈氏少主,陈驭空陈先生。今朝相会多有误解,晚辈有失礼节,向先生致歉。”
    谢绝尘等人闻言惊诧不已,亦是抽空与他问了声好。
    老头儿没答,收拾完面前那只小妖,过去将碍事的狐妖给牵了回来,免得倾风要与他周旋,还得帮着林别叙牵制百幻蝶。
    果然是他!
    倾风一直在侧着耳朵偷听,见那老头儿不作反驳,便知林别叙猜中了七八。
    一时是翻涌而上的狂喜:陈冀的兄弟竟还活着,陈氏尚有族人幸存。那当年六万大军的下落,是否也终于要有水落石出的机会?
    一会儿又不合时宜地想,这人是不是有点瞧不起她?
    林别叙见倾风心神恍惚,唇角紧紧抿成一线,面上满是倔强之色,想了想,开口道:“陈师叔,其实今夜还有半个故人……”
    “咳!”倾风猛咳一声,喝断了他的话。
    她还记挂着陈驭空先前那句“算哪门子陈家人”,心里跟堵了块疙瘩似的难受,要在他面前显摆一下自己实力,让他看看什么叫后继有人,再告诉他自己是谁。
    没蜉蝣怎么就不是陈家人了?
    天底下打得过她的屈指可数,难不成她还能给陈氏丢脸?
    陈驭空问:“什么半个故人?”
    倾风憋了口气,自晦暗的光色中捕捉到百幻蝶飞行时留下的一抹隐约彩光,想也不想,以堪比排山倒海的气势扫了过去。
    这次真叫她打中了。
    她这剑出得凌厉,是一种蛮不讲理的强悍,虽不算迎头重击,但也难以阻挡。
    飞在半空的百幻蝶尖叫一声,失去平衡,还没来得及调整,被倾风抓到破绽再次一剑砸到墙上。
    整座破旧客栈随之摇摇欲坠。
    陈驭空吓了一跳,将狐妖的十根指甲斩断了四根。
    倾风回头,大声吼道:“你有没有看清我的剑!”
    “干什么!”陈驭空的房子快被打没了,也吼道,“我眼神不好!有事说事!”
    倾风:“……”
    第103章 剑出山河
    (自飘泛中定孤城,于丧乱中平人心)
    以前倾风有什么剑招学不会, 陈冀这没耐心的就会说,他是在舞剑给瞎子看。今日倾风实打实体验了番,却是连以下犯上的心都有了。
    陈驭空催促道:“快些打, 不将这些小喽啰给收拾了,等这扑棱蛾子的粉末起了作用,有你们好受!”
    不过片刻,季酌泉跟袁明便各自拿下一妖。
    季酌泉并未出剑,只用剑鞘顶在对方胸骨,折断了他的手脚, 将人打晕在地。
    袁明同是废去对方手足,再将其抛出屋外。
    陈驭空见他们优柔寡断,不敢杀生,知是一群乳臭未干的小牛犊子,尚做不到斩草除根,也未多说,只笑呵呵地夸赞了句:“几个小娃,身手还算不错。刑妖司这一辈,勉勉强强有些看头。”
    倾风心道, 你又看不见,谈什么看头?
    陈驭空自己出招, 是不留余地的。他在此界与妖族相争十五年,拼的尽是你死我活。干戈仇怨无从消解, 更不必商谈。
    倾风还想让他留狐妖问几句话, 陈驭空手起剑落, 对着正生怯回避的狐妖脖颈刺去, 一击毙命。
    血液飙溅开来, 在墙上留下一道影子, 那狐妖甚至发不出一声痛呼,便扑倒在地。
    陈驭空高抬起手,轻抖剑身,将血珠甩落。
    “还有什么后手?大粉蛾,你学那王八龟缩了几年,今日忽然敢冒头,不是只有这点本事吧?”
    那百幻蝶神出鬼没,此时不知又飞到了何处。虚空中四面八方都是她满含怨毒的声音:“陈驭空,你杀我妖族子民无数,还连累我在这蛮荒之地同你虚耗十五年,待你天亡之期,我定将你抽筋拔骨,以告慰英灵!”
    类似的话,陈驭空耳朵几要听出茧来,不以为意道:“是你们自己要犯到我手上。我陈氏几万族人血洒边地,我还没替他们杀够本,你瞎嚷嚷什么?”
    百幻蝶尖啸出声,其声凄厉,刺得人耳膜发疼。
    倾风单手捂住耳朵,听二人短短对话,心下忽觉一阵悲凉,有种说不出的怅惘。
    地上的血还热着,那蝴蝶精发了疯似地在狭小客栈内低升盘旋,翅膀上扑棱出的粉尘覆在零零星星的血点上,将那抹鲜红变得色彩参差,光怪陆离。
    争斗就是如此了,你进便是我退,我退便是千万人退,哪里还顾得上分辩谁好谁坏。敢有来犯者皆诛杀。
    然而这种已溯不及源头的恩怨,厮杀至这等你死我亡的地步,究竟是在图求什么?
    林别叙突然抓住她手腕,靠在她耳边说:“若是我告诉你,她洒下的这些粉尘价比黄金,你会不会觉得高兴一点?”
    倾风垂首一看地面,可惜夜色冥冥,瞧不见那些金粉。又侧身斜睨林别叙,与他短短对视一眼,将心头那点没用的愁思火速摁灭下去,一眨眼,跟着谑笑道:“这种祸贼,自然要赶紧活捉了她。嫌我人境蛮荒?不如带你去否泰山看看?”
    陈驭空用手背抵着剑身一拭,沉声道:“小娃儿都别动,缩墙角去安分蹲着,见着什么别出手,免得误伤自己人。此獠我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