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一帆忽然沉默了。
他别开头,沉重的呼吸声夹杂在背景震耳欲聋的鼓点和音乐声中,喘得像是冬天寒风里的破旧风箱,似乎他的内心正在天人交战,正在做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
片刻后他开口道:“……我不想回去。”
“我……”
“他们都不喜欢我……”
他垂下眼,轻轻地苦笑了一声:“没有人会喜欢我的,你明白吗?像我这样的异类,没有人会喜欢我的。”
“那只是一次意外。”楚白道,“你至少应该试试……”
“我不!我已经受够了!”莫一帆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吼道,“你知道班级里每个人都当你不存在是一种什么样感觉吗?!你知道没有人愿意和你说话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吗?!你知道他们每天背后都在说我什么吗?!”
“你知道我喜欢的那个人……”他红着眼圈哽咽了一下,重重地喘了口气,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濒临爆发的情绪,“你知道……直到我们毕业,他都没有再看过我一眼。”
“我的父母,同学,老师,所有人……所有人都着急和我撇清关系,好像我得了什么会传染的怪病,只要多看我一眼,他们就会被传染上这种怪病。”
“我再也不想去过那样的生活了。”
说完,他放下了手机,留给屏幕对面一段空白和长久的沉默。楚白听着话筒里传来的、时重时轻的啜泣声,悄无声息地握紧了手指。
他脑子里闪过很多支离破碎的画面和片段,比如邻里的窃窃私语,比如把他堵在墙角的男孩们,比如他高高举起的板凳,以及砸下时刺耳的尖叫和殷红的鲜血。
“作孽哟,这样的爸妈,生了这样的小孩……”
“疯子,你这个疯子!”
“滚出这里!”
一些他以为他早就忘记,但是却又清楚得仿佛昨日的记忆。
他们避他如瘟疫,厌恶他,又害怕他,恨不得他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过。
他轻声道:“……我知道。”
话音刚落,有一只手立时握住了他的手,像是要将他从那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梦魇中拽出来一般。楚白看着手机屏幕,一字一句清晰道:“……我知道,因为你所经历的一切,我都曾经历过。”
“怎么可能?”莫一帆失声道,“你看起来就不像是……”
“是真的。”楚白语调淡淡,“我的家庭背景很特殊,我的亲生父亲有暴力倾向,母亲是个瘾君子,后来……他们双双死于一场意外。”
莫一帆一时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在良久的沉默后,他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低低地“嗯”了一声。
“但我现在还是成为了一名警察。”
“家庭,性别,性取向……这些是我们一生下来就被安排好了的,是剧本中既定的背景。但至少关于接下来的剧情,笔依然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
楚白语调淡淡:“要不要写,怎么写,全看你是怎么想的。”
莫一帆看起来依然有些犹豫和挣扎:“我……”
“我真的还能改变吗?”他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是个同性恋,只要我还是个同性恋,我就会持续地遭到歧视,冷眼,不公平的对待……就算我能够继续读书,但是那又怎么样?等我从学校毕业,我依然会因为这个身份找不到工作……”
“我不会有孩子,不会有固定的伴侣,家庭,工作,普通的生活……所有正常人有的一切,我都没办法得到。”他的声音干涩,“因为我是个同性恋。”
楚白沉默了。
社会的成见像是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这个十八岁的男孩身上,就像曾经的他一样。
一个女支女和一个毒.贩能生出什么样的货色?他曾经也是班里的异类,是不受欢迎、不被喜欢的那一类,可悲又可笑的是,没人认为他能改变,似乎他从生下来就注定是个坏掉的瓷胎,是截难以雕琢的朽木。
而被傅时晏收养后,他陡然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名正直优秀警察的养子。于是,同学们愿意亲近他,老师们开始喜欢他,家长们提起他时赞不绝口。
尽管他一直是那个他。
邢司南忽然开口道:“喜欢同性根本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原罪,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性取向,就是心之所向。无论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对待感情专一的人都值得被尊重,而那些随意玩弄感情、朝三暮四的人,才是社会指责和批判的对象。”
“我无法预言你未来的道路一定会一片坦途,无法保证你未来不会因为你的身份而受到影响,但是,”邢司南道,“如果你就此堕落,不是正符合了那些对你持有刻板印象的人的偏见,着了他们的道?”
“社会观念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一蹴而就,在这个过程中,你会遭到无数的冷眼,谩骂,乃至于非议……但我希望你能去成为那个改变别人,改变社会的人;而不是随波逐流,逐渐被他人的观点所同化的人。”
莫一帆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邢司南正儿八经地说完这段话,画风突变,骂骂咧咧道:“当然,最重要的是,你知道为了让你能有这个破书读,我们付出了多少时间和精力……”
其实时间和精力都是次要的,真正让邢司南介意的是,楚白竟然愿意为了劝莫一帆回去读书自揭伤疤。他顿了一下,语气很差地开口道:“小兔崽子,别不知好歹。我告诉你,不管你乐不乐意,这学你都必须去给我上,你要是敢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