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枝其实并没有很信任玉珠,可瞧她的模样,如今情境凶险也只能信她一回。听着身?后马蹄声?渐起,知道韩文霁他们追来了,玉珠将她推到马上,绑住腰,“一直往前起,别回头,别犹豫。我这可是?好马,他们追不上的。”
“……那你呢,茯苓呢!”阿枝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身?上原本?是?玉珠的黑衣几乎融进夜色,根本?看不清。
“她驾车,我杀了韩文霁后会放茯苓离开?,”玉珠冷声?,“我不杀无辜之人。”
阿枝看着茯苓,茯苓听到了车中的一切,也点点头。这个时候,只有玉珠能护住他们。
茯苓道:“娘娘,再往前走半日有个驿馆,明日午时,咱们在那里会面。我会护好自己的。”
“……好。”阿枝知道自己留下只会让玉珠和茯苓分心,看着玉珠一个马鞭抽过来,马吃痛,扬起了马蹄往前狂奔。
大雨淋下,听不见周遭的声?响。阿枝抓着缰绳,恍惚中似乎听见玉珠道:“小顺子的事,我……算了,老娘最恨唧唧歪歪的人。”
阿枝扯了扯嘴角,没有回头。
她克制住自己内心的害怕,跟着马往前狂奔。
不过片刻,似乎听到身?后韩文霁的人追上马车的声?响,她怕茯苓受伤,但?不敢回头,她始终看着前方的路,没有回头。
此处是?山林,草木繁盛,下着雨,溅了她一身?泥泞。
阿枝只敢牢牢抓紧缰绳,不敢看身?下。
她一直害怕马……但?不能,她不能再害怕。
人生少?许几次骑马的经?历都不算愉快,幼年被一次次拉下马匹的记忆还在脑海中不曾忘却,两年前又在马上受了那样的惊吓,左肩许久未曾疼痛的伤口又开?始隐隐抽搐,她闭上眼。
不可以,现?在不可以害怕,她要早点逃出这个地方,明日午时,和茯苓汇合。
头脑一点点发沉,可身?体上的难受不是?头脑一遍遍默念便能好的,她强迫着自己睁开?双眼,辨明方向。
身?后似乎有了更多的声?音,她听不清楚,是?黑骑卫赶来了吗?阿枝死咬着唇齿,不敢分神?,骑着马,任雨水打湿衣衫,从里到外?全?部湿透。
身?上阵阵发寒,阿枝有点心慌,好在马儿还算稳健,未曾有过偏移。
不记得自己跑了多远,跑了多久,阿枝摸着马儿的鬃毛,“好马儿,好马儿……”
她喃喃细语,俯在马身?上。
直到漆黑的天幕中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半边天际。
轰隆隆的雷声?下,阿枝缰绳一松,顺着马儿受惊的方向,滚落了下去。
点点血迹从身?下蔓延开?来,任由冰冷的雨水将其洇开?。
京城,大秦宫中。
京中也下了雨,夜色浓稠,整座皇宫都笼罩在先帝驾崩,和现?今皇后仙逝的气氛里。
付菡穿着素色的白衣,推开?了殿门。
灵堂中只孤零零摆放了一具棺木,却意外?地豪华隆重,像是?将全?天下所有的玉石都要镶嵌上去般。付菡眼眶湿了湿,抿唇走进。
棺木旁,一个身?影孤寂地坐在前端,苍白甚至有点泛青的脸色看着万分吓人,付菡将他手中空了的酒瓶抽走,轻声?道:“陛下。”
纤长的睫毛轻颤,像是?从很轻的噩梦中醒来,眼神?起初没有光彩,直到看到她的身?影才亮了一亮。可当他看清眼前人究竟是?谁的时候,眸光又迅速地消散下去。
“你来了,”燕珝低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酒意,“你也来看她了?”
付菡没有说话,垂眼看着他。
“她知晓你来,会很开?心的。她很喜欢你……她喜欢很多人,除了朕。”
燕珝偏过头,看着满地酒瓶,“……她抛下我。”
“酒呢,孙安!”燕珝抬首,对?着门外?,“酒呢!”
孙安从外?佝偻着进来,哀声?道:“陛下,您不能再喝了呀,这都多少?了……”
他寄希望于付菡,哀求的眼神?看着她,“付娘子,您行行好,劝劝陛下罢。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样糟蹋呀!陛下病还未好,日日这般……”
“你先出去吧。”
付菡轻声?吩咐,孙安一看有戏,点头,赶紧离开?,带上了殿门。
付菡无法袖手旁观,蹲在他身?前,“陛下如今是?天下帝王……”
她眸中似有不忍,但?还是?道:“陛下的心中不能只有阿枝一个人。阿枝就算是?没了,陛下也得撑起来,就当是?为了她。”
付菡见他没有动作,加重了语气。
“陛下知晓阿枝是?多么善良的一个人,从前便能为了北凉百姓求情,她是?断断看不得百姓受苦的,”付菡道:“就当是?为了阿枝,振作些。”
燕珝只是?沉默着,半晌,拿起身?边半空的酒瓶,无声?饮下最后一点。
他不曾发狂,也不曾酒后胡言乱语,他只是?坐着,坐在灵堂里,靠在棺木边。
付菡看他这样,不知思?索了什么,声?音放轻了些。
“已经?许久了,你还想这样多久。娘娘头七都过了,你竟然还不准命妇们来哭灵,你想让她死了都不安心吗?”
“尸体你也看了,你自己也知道她哪些地方有伤,伤口都一一比对?分毫不差,还要如何?就让她一直停在此处吗?”付菡将他手中的酒瓶夺来,砸到地上。
碎裂的声?音刺痛了燕珝,他红着眼看向她。
“那你要我如何接受,”他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我只是?想在梦中再见见她,可她是?不是?在生我的气,不愿意来见我。”
他垂首,看不清的湿润在眼中浮现?。
他怕有一天,他会忘记她的样子。他只想再见见她,可喝了再多,再如何睡着,都见不到她。
阿枝,燕珝摸着酒瓶,阿枝为什么不见他,分明他生辰那日,她那样语笑?嫣然。
付菡打掉他摸着酒瓶的手。
“你若是?还如此,早些将皇位易主罢。”
她将饭食放到燕珝身?边,即使说着这样大不韪的话,也冷着神?色。
“吃了饭,明日还要早朝,陛下。”
她站起身?,看着燕珝颓丧的模样。
燕珝抬眼看了看她,良久,道:“朕心里有数,再让我陪她一晚。”
付菡叹气,“阿枝会懂得的。”
她出去,带上殿门,看向不远处撑着伞站在亭下之人。
小太监为她撑着伞:“付娘子,安平侯世子在前等着您。”
付菡点头,被称作段世子的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将伞撑于她头顶。
小太监识趣离开?,只余他们二人。
“陛下如何了?”
段述成瞧着比付彻知还要稍老练些,许是?久经?沙场的缘故,沉着神?色时有种不怒自威的杀伐之气。
臂膀坚实有力地将付菡完全?地罩在怀中,不让一丝雨珠淋到她身?上。看着面相不好惹,声?音却柔和。
付菡看他一眼,“还好,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段述成看着她的眼睛,一手撑着伞,一手默不作声?地从下方牵住她的柔荑。
“好些了就好,陛下本?就不是?那种为情所困之人。”
他声?音冷,掌心却滚烫。
付菡有些别扭地想要抽回手,看了看四周,这处宫中人少?,好在无人瞧见。
“松开?呀,这是?在宫中,”她红着脸,轻声?道,“被人瞧见多不好。”
“这处又无人,”段述成轻笑?,“你不想给我拉?”
付菡有些恼,抿着唇挣扎一番,还是?垂着脑袋,“想。”
段述成的胸腔振动着,笑?意渐渐蔓延到脸上。
“对?了,”等到了无人之处,段述成才道:“前些日子让我准备的那两份通关文牒……”
“如何了?”
付菡知晓此事要紧,赶紧问道。
“前日出了郴阳镇便没了踪影,已有两日了。”
付菡心下一紧,“两日未有踪影?”
“跟着的人是?这么说的,”段述成沉着眉,“但?也只有两日,想来歇在哪个地方未入新的关隘罢了。也不必忧心。”
付菡凝着嗓音,“……你多留心些,若有消息,一定要及时告知于我。”
“放心吧,我做事你还担心什么。”段述成捏了捏她的手心,“不过,这种事,怎么不叫你兄长帮忙?偏要找我,难不成,你对?我比对?你兄长还亲近些?”
“……你个登徒子,嘴里没一句正?经?的。”
付菡赤着脸,轻斥了一声?,甩开?手走了。
段述成在她背后轻笑?,摇摇头跟上。
阿枝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但?她感觉自己正?被人抱起来,用柔软的不知什么东西包裹起来,细致地拢住全?身?,不留一丝缝隙。
随后又小心翼翼地抱着,上了马,像是?什么珍宝一般,呵护着。
她眼前有点恍惚,努力睁大眼睛,可脸上不知是?污泥还是?血液糊住了眼睛,看不清楚,只觉得面容有些熟悉。
男人温暖的怀抱终于捂得她冰冷的身?子有了些暖意,整个人从僵直的状态渐渐柔软下来,眨眨眼,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等再一次醒来,她已经?被换好了衣服,擦净了身?子,躺在舒适的床榻之上。
睁眼,有些迷茫地看着床前的纱帐。
粉色衣裳,小侍女打扮的半大女孩子坐在她身?旁,见她醒来,噔噔几步跑出去叫了人。
她迷糊着,听不太清声?音,只看见不少?人鱼贯而入,一个白胡子先生给她把脉,另一个看着脸熟,却想不起他是?谁的男人正?关切地看着她。
“娘娘,娘娘如何?”
“什么,”她喉咙干得难受,男人赶紧拿来水,喂她,“娘娘……”
男人顿了下,道:“芸娘如今感觉怎样?”
“……芸娘,又是?谁?”
她努力回想,头脑却阵阵发疼,一阵眩晕,“谁是?……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