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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
    申根签证审查严格,要求工作单位出证明。江雪的申请连带请假条辗转递回高院政治部,却始终都没有人敢签字表态。最后,还是快要退休的常务副院长拍了板:“免了职、调了岗,考上好学校居然还不让参加面试,拦着人家姑娘干嘛?就算当叛徒也是被你们逼的。”
    事实上,彭然回到瑞士之后,江雪的压力就没有那么大了,特别是在专案组离开s市后,曹风杉一案的相关报道也越来越鲜见。待到十七届六中全会召开时,全省上下早已弥漫着一股积极和谐的气氛,早前涉案的那些传闻也不再是人们关注的焦点。直到有一天,手机上亮起那熟悉的“+”开头号码,她才确信那些看不见的布控,已经撤走。
    在外人看来,无非一个被爱情蒙蔽双眼的傻女人,替犯罪嫌疑人亲属掩饰行踪罢了,只要不谋求政治上的发展,谁又能奈她何?
    那一年的十二月,江雪和母亲拖着行李走进s城的机场国际航站楼,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还是西装革履,如同他在学术界出了名的严谨态度,温润的目光从镜片后射过来,甚至带有几分笑意,仿佛是在对这场偶遇表示欣喜:“……小雪?”
    江妈妈更早反应过来:“张言?”
    “伯母好,”良好的教养让青年学者很快回过神来,伸手便帮母女俩提起行李。“好久不见!”
    “是啊,”江雪笑得有些勉强,毕竟两人上次见面的时候还很尴尬,“你怎么回国了?”
    张言左边的眉毛挑了挑,一如从前的习惯,“刚到国防部下属的实验室工作,趁着圣诞节的假期来接爸妈过去定居,省得以后还要接受没完没了的忠诚度测试。”
    江雪其实很喜欢他这种大事化了的风格,跟这种人在一起,仿佛天塌下来都不必操心,“怎么没看见伯父伯母?”
    “在那边办托运呢,我妈恨不得把房子都带过去。”
    想起张母那幅得理不让人的样子,江妈妈心理压力陡然增大,“你们忙,我俩就不过去打招呼了吧……”
    “千万别去,她会把小雪也给打包带走的。”轻而易举地把行李箱送上安检通道,他半开玩笑地说。
    江妈妈接过机票证件,很识趣地到排队领登机牌了,剩下两个年轻人独处。
    “真没想到今天还能碰到你。”张言着低头,噙着暖意的目光从精致的镜片后透过来,带着几分沁人心脾的温度。
    江雪笑道,“我也没想到。”
    “准备去瑞士旅游?”居高临下地瞥了眼她手中的机票,有几分了然。
    “面试,”顿了顿,“巴塞尔大学。”
    听到这话,张言的目光顿时晶亮起来,“真的?太好了,恭喜你!我有同事是那边毕业,瑞士学校很难考上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德语成绩还没准备好,不过我会努力的。”
    “我相信你的实力。”定定地点头,他的表情显得非常真挚。
    江雪决定大方地接受恭维:“能被张教授这么肯定,太荣幸了。”
    “我一直都很看好你的。”张言想再说点什么,却无故沉默了,只是很温和地看着她,如同看着一朵随时都会碎掉的泡沫。
    能够被这么优秀的人青睐,说不得意是假话,可江雪明白,两个人能否走到一起,有时候真不是主观意志能够决定的,于是微笑作答:“谢谢你,相信我们的明天都会更好。”
    “嗯,”远处传来张妈妈那独特的女高音,张言冲她伸手:“再见吧,我永远是你的……朋友。”
    用力握住那大大的手掌,同时回忆起两人远隔千山万水的相伴,“再见。”
    直到那高大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江妈妈才从旁靠上来,“哎,可惜了这么好的孩子。”
    “别唉声叹气了,”江雪挽起母亲,“十二个小时候就让你见到未来的女婿。”
    和彭然交往的事情,江雪没有刻意隐瞒江妈妈。兴许是陈子轩的事在之前打了底子,能够有个稳定交往的对象,老人家自是庆幸不已。五六岁的年龄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江雪倒是自我安慰得挺好:反正到了瑞士继续念书,也看不出来谁比谁大多少。
    现实生活中夫妻年龄有差别的例子也不少,说实话,介绍对象或者谈恋爱的时候,这些或许还有点影响,等两人彼此看对眼的时候,特别是面对婚后那些柴米油盐之时,谁大谁小倒真不是个事儿。两人相处,无非处个性子,而性格往往与成长环境、家庭背景有关,却与年龄没有太大干系——靠谱的从小到大都让人省心,熊孩子则无非成个熊大人。
    想通这一点后,江雪觉得自己从前的择偶观还是有些幼稚,用80后、90后划分人群,和无端的地域歧视一样,都是对个体差异的否定,简单、粗暴,即便有统计学上的道理,也没有实践操作的价值。
    彭然说她这就叫开窍了。
    空客330巨大的引擎在擦黑的天空中轰鸣,机翼顶端闪烁的红色航标,一下,又一下,如同敲打着令人心安的节奏。
    英、德、法语依次播报,江雪心知即将降落,轻轻摇醒了身旁熟睡着的母亲。
    瑞士比中国晚7个小时,经过半天的航行,正是傍晚。飞机飞过阿尔卑斯山脉的时候,透过舷窗可以看见白雪皑皑的冰山矗立云霄中的巍峨壮观,在火红的晚霞照射下,宛若人间仙境。作为全球最富裕的国家,这里被称为“世界花园”和“金融之国”,前者源于其山清水秀的自然风光,后者则指代了全世界最安全的银行。
    莱茵河畔的巴塞尔是瑞士第三大城市,位于德法两国交界处。巴塞尔机场大部分位于法国境内,分设通往瑞士、德国和法国的三个出口。彭然之前电话里说要开车过来接,这会儿飞机准点抵达,想来他已经在航站楼等着了吧。
    由于是从国内出发的航班,半个机舱都是中国人,感觉还不是特别明显。等取完行李向外走的时候,才发现满眼都是高头大马的洋人,看惯了的黄皮肤黑头发反而成了另类。安排妈妈原地等待,她踮起脚尖在熙熙攘攘的旅客和接机人群中,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正值几趟国际航班先后抵港,整个大厅里满是熙熙攘攘的人。来回转了两圈都没见到彭然,咬咬嘴唇,江雪准备自己找工作人员问明方位,英语不行的话,还有半吊子的德语给壮壮胆。
    总服务台永远是机场最忙碌的地方,操着各种语言的旅客围满了柜台,江雪一边打着腹稿,一边往人群中心挤。还没走出两步,熟悉的怀抱从身后拥上来,紧接着便是脚尖离地,眼前的灯光在紧接而来的天旋地转中璀璨起来。
    江雪噙着笑回首:“好啦好啦,放我下来,都要转晕了……”
    青柠味道的吻袭上嘴角,伴随着恶作剧似的轻咬,她正要微微呼痛,对方便攻城略地般侵入口腔,霸道地逡巡在湿濡的唇齿之间。
    大概太久没有尝过这样的味道,神经“嘣”地一下就断掉了,只剩下满目的迷蒙晕眩,满身的亲切味道,以及触手可及那宽厚真实的脊背。
    广播中的登机通知、旅客们仓促的脚步、行李车偶尔的擦碰,还有跑道上飞机起降时带来的巨大噪音,周边一切声响在此刻看来都无比遥远,遥远得仿佛处在另一个世界。
    当下的世界里,只有他轻颤着的浓密睫毛、盈满指缝的发丝、鼻息间重重的喘息,以及不断加深、加重的这个吻。
    直到江雪喘不过气来,本能地拍打紧箍住自己的手臂,对方才又惩罚性地咬咬她的舌头,终于松开了。
    呼吸尚未平复,她就忍不住左右张望,这种长时间的当众热吻对于中国人来说,多少还是有点不习惯。
    “好啦,没谁会注意的。”彭然掰正那做贼似的脑袋,正色道,“不是让你在出站口等我的吗?怎么到处跑?”
    “这么多出站口,谁知道你说的哪一个?”江雪颇有几分不服气。
    “当然是瑞士方向的啊。”
    斜眼瞪他,言下之意是:你看我像分得清东南西北的样子吗?
    她孩子气的样子在久别重逢的彭然看来也有另一番风情,忍不住揉了揉怀里的人,低头又碎碎地吻了几下,含含糊糊地抱怨:“乖乖跟着我,走丢了可捡不回来。”
    两人亲昵片刻,江雪突然往后退了两步,细细打量起对方:细格纹衬衣迭穿灰色调开衫,同色系的软呢西裤搭配简单的工装靴,休闲却不失礼貌的打扮,满分。
    握住他大大的手掌,说话也有了底气:“走吧,见见我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