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杪这处别业是她身边一个叫林双玉的娘子负责监造的。
林双玉其人,原是安王妃母家一表三千里的亲戚,早年也富裕过,后来她耶娘意外亡故,伯父欲将她嫁给当地一个有名的纨绔,林双玉不从,偷偷拿自己的户籍在官府办了路引连夜跑路了。
要说她真却有两分胆量,知道其余的亲眷都不可奔,只有一个在长安做安王妃的远房姨母才庇护得住她。
果然,知道她在安王府落脚后,她那个伯父再不敢打她的主意。
李杪见状,本欲再给自己这个从前未曾谋面的表姊一些本钱,令她留在长安做些营生过活,不料林双玉知晓李杪欲在樊川修建别业的事,竟自告奋勇揽在手里。
李杪此前从未见过女子通晓园冶事的,当日一见林双玉目光坚定灼然,心中大为欢喜,捡问几个问题之后,见她对答如流,确实不是自大夸口,当即绝了另寻园冶大家的念头,将修制别业的事全权交给了她。
林双玉也未让李杪失望,从打图设计到选石挑材,她俱亲力亲为,直至这时别业建成,即便是舒芙从小见惯了舒府当中移步换景的巧妙景致的,也必须承认林双玉才华横溢且独具匠心。
舒芙是极擅夸人的,走在廊桥上,听一听足下潺潺的水声,又见桥前簌簌一丛竹,池中曳曳几尾鱼,俱是明净可爱,心里欢喜,张口就道:“阿玉姊姊真厉害,真可谓移步换景,这地方真妙,都叫我嫉妒死杪杪了。”
李杪吃味,掐一掐她的胳膊:“哪里来的轻浮小娘子!见谁都叫姊姊了!”
林双玉弯眼一笑:“入苑的这几处景致以小而精为基,跨过前面那扇月洞门,里面就宽敞些。正合一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五柳先生的《桃花源记》?”
“是呢,”林双玉颔首,继续同她道:“那处地方大,所以郡主预备在那里摆一个自行拿取的席面,届时赴贺楼宴的郎君娘子们自去那边吃喝,不拘于一室,无拘无束。”
舒芙点点头,继而看向李杪:“你不是说叫我来帮帮你么,怎么样样都安排得妥帖了?”
李杪睨她一眼:“你的脾性我还不知晓么?叫你打理这些琐事,还不如叫你抄十遍书来得痛快,所以我叫你来,实则不是让你帮衬这个的,而是另有一件事。”
几人行至一处小榭,李杪迈腿进去,舒芙紧随其后跟了进去:“什么事?”
“就是上次我在快哉阁与你说的那个秦谧,她昨日已经到了长安,如今人在邸店里住着了,我也邀了来贺楼宴。我这别业后方还有一处旷野,当时叫人一并改作了马球场,到时她来,必要嚷嚷着打马球。
“她身边带来的娘子都是她阿娘下属的女儿,都是凉州来的,各个长于马术,到时一比,我可不想灰溜溜地被她们打得到处乱蹿……阿芙,你可要帮帮我。”
李杪话落,双眼直直看着她。
虽面上不显,但舒芙的确是长安城中这一辈的娘子里,马术最好的一个。打马球时,有她在的队伍,也是输少赢多的。
但及笄以后,罗氏便以她已长成,再不能做稚童把戏,应居于家中安心备嫁为由,绝了她再同其他人一起学骑的生涯。
那时她孺慕阿娘至深,阿娘那般说,她虽心底极其不情愿,却也依了其所言。
舒芙闻言,不由犹豫:“我?可我有近一年未再上过马了……”
这时,为李杪饲猫的婢女抱着李杪的爱宠——那只通体雪白的狮子猫迈了进来。
李杪从婢女手中接过猫,拈起它绒绒的前爪,在舒芙身上拍了一下:“算我汤圆求舒二姑娘啦。”
汤圆“喵”一声,倨傲地舐了舐前爪,又在舒芙怀中嗅了嗅,竟挣开李杪怀抱,乖乖窝在舒芙膝上。
李杪大怒,拿手指戳一戳汤圆,连骂了几声“没良心”。
汤圆又叫一声,径直跳到地上。
舒芙也爱猫,只是罗氏常年咳疾缠身,她知晓猫毛纷扬又不利咳疾痊愈,因而从未提过要养。
但今日一见汤圆,她双眼立时亮了,又被它一扑,心底软得几乎要化开,当即对李杪道:“那好,这几日你先拨我一匹马,我得先练练身,否则到时便只能给你丢丑了。”
“这当然。”李杪答应下来,从匣子里挑出两根翎羽,递一根给她。
舒芙捏住翎羽,学着李杪从前逗猫的动作,将细长的尾尖挑在半空,汤圆见了,立马“喵喵”来扑,然它身子矮胖,一时扑不到,只能用一双水汪汪的猫眼看着舒芙。
舒芙心软,正准备把翎羽垂下一些任它抓挠,不料李杪抓住她手腕,止住了她的动作:“阿芙,养猫正是图这个逗趣的乐子,你未免也太心软不禁磨了。”
舒芙看向她,只见李杪抖一抖翎羽,将汤圆引了过去,汤圆又如刚才一样,扑挠一阵不得,竟负气背身走了。
舒芙戳一戳李杪:“你瞧,你把它气走了。”
李杪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笑:“你且看吧,用不了多久,它自己会回来的。”
舒芙并不相信,端起茶盏,刚喝了没两口,那团雪白的绒球竟以一种极慢的速度朝这处挪过来了。
只见汤圆用柔软的身子蹭一蹭李杪的腿肚,李杪无动于衷。过了片刻,汤圆下定决心一般,伸出长尾圈住李杪的脚腕,李杪这才将它抱在怀中,用力揉了揉它的脑袋。
舒芙惊讶地放下茶盏,这幅作态竟莫名叫她想到一个……人。
可那个人绝不会来找她,就连临行前那回也是她强求来的。
她走神片刻,直到李杪同汤圆玩够了,这才转向舒芙:“对了,这次除却叫你见一见秦谧,我还预备为你引见一个人。”
舒芙一愣:“什么人?”
“唔……我先不说,到时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