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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你无关
    刺耳的警报声回荡在度假区的上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氛围。其实,并没有游客被波及。这几位执行任务的哨兵,要么履历丰富,要么能力出众,总之就是,相当专业,事情很快就会结束——广播里的声音是这么安抚游客的。
    弗伊布斯听着,心想:如果事情很快结束,那意味着的是个坏消息——那逃兵跑了。
    不过看上去,这几个哨兵的确能力出众。他们没有让目标在第一时间跑掉,也没有让目标跑进人员密集的场所。他们把他赶到了海上。
    追逐战的战场变幻,“查理一家三口”也去找了艘快艇。刚才一直在跑来跑去,现在终于有功夫喘口气了。弗伊布斯问他的两位督导员:“目标是怎么发现的?”
    “有人犯错了,暴露了。”向导回答。接着,她对他温和地说:“放心,查理,和你无关。”
    她误会了,弗伊布斯意识到。这位向导只是一个B级向导,只要他竖起屏障,她就感知不到他的情绪。所以,看不到他内心的向导误以为他问出这个问题是怀疑,哨兵们的提前暴露与自己那次与目标意外接触有关,他在自责。就算真的和他有关,他也不会自责。一个优秀的哨兵应该有能力应对一切突发状况。他们虽然不是最好的S级,但也是出色的A级。
    “好了,这个距离,不能再接近了。”忙着开船的哨兵这时候开口,“查理,让你的精神体去靠近些侦察,记住,千万别让他们发现你——会影响他们对任务状况的判断。”
    “明白,爸爸。”他说。
    年长的哨兵看着少年的水母出现,沉入水中,吹了一声口哨,说:“还挺有欺骗性,是不是?”
    欺骗性……有吗?弗伊布斯看着那团逐渐远去的漆黑的影子,觉得不认同。研究员们对他的精神体的评价一向是,太与众不同了,对不上地球任何已知的水母品种。
    接着,他又觉得,也许也可以认同,确实有欺骗性的,因为这些没有生物学学位的哨兵们,识别不出这水母是地球上不存在的品种。
    *
    围猎战,很无聊,还是在海上,空旷,没有掩体,直来直去地打。远程狙击,子弹根本打不到那个S级哨兵。靠近些,S级对A级精神力恐怖的优越性又让近战变得非常危险。弗伊布斯猜这些哨兵的战术是,消耗目标的体力,等他精疲力竭,设法把他拖进水里,淹死。
    那对旁观者来说,就真是毫无观看的价值。弗伊布斯看着看着,就开始走神。这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他的思绪飘到了,距离围猎开始最近的那件事,那段视频。在当时,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分析视频中人物的行为动机和他们谁违法了的问题上。现在,他在回忆里重温它,不再关注动机,不再关注违法,开始关注视频内容本身。其实第一遍回忆时,他还是无动于衷的。他并不会对刑讯资料性唤起(在他眼里,这个视频的大部分内容就是和刑讯资料没太多差别)。但是,人类大脑的奥妙在于,它能想象。
    那女孩并不是金发,更没有蓝眼睛,也没穿一件黑色的T恤衫。就视频内容本身来说,她没有任何一点能让他联想到黛安娜的地方。然而,在无聊的观战中感到极度无聊的哨兵,为了解闷,开始想象,比尔结束拍摄后,还会发生什么。
    这并不难猜,发生的不就是,她咬住了T恤,让他……
    她咬住了T恤。
    原来咬住T恤是为了这种意图。她咬住了T恤,露出平坦的小腹和若隐若现的乳房,为了让他更方便地揉。乳房。黛安娜说她被压到已经不会痛了。黛安娜和她那件愚蠢的T恤衫——
    不要继续想了!
    “查理妈妈”首先发现了他的异状,看过来。向导脸上的表情显示她既觉得费解又觉得好笑。已结合的哨兵向导有很强的心灵感应。开船的“查理爸爸”也回头看过来,同样觉得好笑,但笑容中有种理解的意味。
    弗伊布斯曲起腿,挡住自己。
    “让青春期的小孩来执行任务就会出这种事,”哨兵评价说,“别紧张,查理,青春期就是这样,一碰就起来,一想就起来,八竿子打不着,只是心潮澎湃——它又起来了,哈哈!放轻松,跟我来一起深呼吸,清除杂念,什么也不要去想——”
    这一类弗伊布斯很清楚的,根本解决不了他的窘境的废话。他尝试正念了,但就像之前的许多次一样,正念根本没用,它就是要顽强地硬好一会才肯消下去。
    而“查理爸爸”,不相信弗伊布斯真的放空思绪了,笑着对弗伊布斯说,他得学会保持冷静,不要跟着思绪跑。年长的哨兵说他理解他第一次见识围猎的激动(他没有!),可是万一一会突然发生了什么情况,他这种状态是不好的——
    “那能不能让‘妈妈’帮我处理一下?”弗伊布斯说。
    虽然没能敏锐地在说话前察觉,这话不适当,但说出来后,他敏锐地从变化的气氛中察觉:他这话不适当。
    “什么?”向导说。她的表情告诉弗伊布斯,她不是因为引擎、海浪、海风的声音而没听清楚他的话——她是感到自己被冒犯了。
    她的哨兵的表情则告诉弗伊布斯:他想揍他。
    但是,他为什么冒犯他们了?黛安娜每次做这事都很简单,连疏导的程度都达不到。他听说过有些老派的哨兵和向导觉得,已结合的哨兵向导不应该再去给别人疏导或接受别人的疏导,但是他以为这对哨兵向导看起来不是那种老派的人……呃,也许他们是?
    “对不起,”弗伊布斯火速道歉,“请别误会,没有故意冒犯的意思,我以为这是很平常的一件事。”
    “性不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哨兵说。
    啊?性?
    “我没有那种意思!”弗伊布斯立刻澄清,“我以为对向导来说,处理哨兵的生理反应比疏导还简单——”
    向导愠怒地打断他的话:“小混蛋,向导可不是你们哨兵的性处理机器。”有一只鹿从她的身体里跃出来,对他做出攻击的预备姿势。
    她是B级,精神体的攻击对弗伊布斯没有什么威胁性。但是她做出这样的态度,加上她的身份——弗伊布斯只好继续道歉,尽量显得诚恳:“非常抱歉,我真的不是那种意思。”
    但是向导并不满意。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我很抱歉!”
    他求助地看向那个哨兵,希望男人能像刚才对他的勃起表示理解一样,对他的失言也表示一下宽容和理解。
    弗伊布斯看见那个男人的表情显示:他仍旧想揍他。
    呃……好吧……他们一个是A级,一个是B级,打起来的话,S级的少年反而是占优势的……弗伊布斯想他要不要把水母召回来,以迎接接下来的战斗。
    但是年长的哨兵没有放出他的精神体。几分钟后,向导也收回了她的精神体,冷着脸望向大海。
    “查理,”男人说,“我不知道第九区怎么教育你的,希望你明白——下次,你冒犯向导可不会这么走运。”
    虽然闹这么一出,很不愉快,而且不知道他们会在给哨塔的报告里怎么描述这事,不过,令弗伊布斯高兴的是,他发现自己软下去了!
    *
    如果回去后常规提问里,他的制造者们问他从这次围猎任务学到了什么,那么弗伊布斯认为自己可以说,他学到了:一,人越多,越容易出错;二,不要相信,队友靠得住。
    六个小时后,弗伊布斯看到他们把目标打落进海里。目标很疲惫,但哨兵们似乎更疲惫。他们很想快点结束,于是他们犯错了——提前缩小了包围圈,离目标太近,甚至在水中遭遇,缠斗起来。
    那个傻瓜,和一个S级越级作战的A级,那个逃兵用精神力把他打晕了。如果在陆地上,这没什么。可是,这是在水里,海里。他们离海岸远得都看不见岸边了。目标接着去抢船,和那个晕倒的哨兵搭档,在快艇上的他的队友倒是没被打晕,但是他急着和S级拉开距离。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救队友。
    他向他的两个监督员报告他看到的情况,接着问他们:要去救他吗?
    他们还在为他之前的出言不逊生闷气,听到他的问题,冷冷地回答他:不行。此外没有过多解释。
    不过弗伊布斯明白理由是什么:不能贸然介入,打乱哨兵们的作战规划。那些哨兵是履历丰富,能力出色的成熟的A级哨兵了,应该有应对这种情况的方案。
    他们确实有方案。有两个人发现状况,立刻过来救援,其余人继续去追逃兵。
    弗伊布斯看到那个晕厥的哨兵呛水醒了,但情况并不好,那个人似乎意识不太清醒,或许因为恐惧和生理刺激已经狂化,和他的精神动物没有章法地胡乱挣扎,这样挣扎没能让他持续浮出水面,而是不停地被水重新淹没,呛了一口又一口。另一边,过来找伤员的那两个哨兵,可能是因为精神过于紧张吧,他们第一时间没看到他们的队友在哪。而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哨兵们和那个S级打得很吃力。那边的队伍里还有两个向导,她们发出的精神冲击连弗伊布斯的水母都能隐约感觉到。
    弗伊布斯看到,那两个哨兵放弃了救援伤员,折返回去支援围猎。
    这次,弗伊布斯身边的哨兵没有继续说不行。
    水母比他们乘的快艇更早到达溺水的哨兵和他的精神动物(一头狼)身边。他们已经停下了挣扎,都闭着眼睛,不再动了。但是有精神体在,就说明哨兵没死。水母伸出触手,碰碰狼,想把精神动物弄醒,把哨兵也弄醒,鼓励他再多坚持一下。狼在被它碰到的那一刻消失了。
    那一刻,弗伊布斯愣了一下,心里自然而然浮现出一种错觉——这是他的错,是因为他碰了,对方的精神动物才消失的。
    一只雪橇犬来到黑色的大水母旁边。快艇上,哨兵对弗伊布斯说:“继续你的任务,查理,救援工作交给我们。”
    于是,水母离开了。
    到目前为止,弗伊布斯已经看过不少人死了。目标们。被他杀死,或者还来不及被他杀死,被别的什么人捷足先登。杀人很简单,死很简单。不管这些目标是什么样的人,犯过什么罪,自己有多少种辩解的说辞,多少人认为他们不该死——他们都会死。博士把它叫做法律,但弗伊布斯更愿意把它称为秩序。社会的秩序,文明的秩序,他必须融入的这个世界的秩序。秩序判定要让那些人消失,于是命令被下达,任务被执行,目标被抹除。
    那个S级哨兵溺死在了海里,死后的样子和之前那些目标没什么两样。过程很不一样,充满波折,有另外两个哨兵溺水,那边也在做急救。
    弗伊布斯听见,“查理爸爸”停下了心肺复苏。那边,急救也停下了,他的水母听见,那两个哨兵在虚弱地对同伴说谢谢。
    “意识坠入深井,”向导对她的哨兵说,“我抓不回来他。”
    “亲爱的,你已经尽力了。”哨兵对他的向导说。
    弗伊布斯的视线从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收回来,移向船上的死者。也许还不该称为死者,距离这个哨兵达到医学上的死亡标准还有一小段距离。少年移动了几步,离这个正在急速远去的生命更近些,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这张还保留着生气的脸。
    好可惜啊,弗伊布斯心想。
    没有命令说要他死,他却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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