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伊布斯听见黛安娜在卫生间门口叫他的名字。白痴!他在心里疯狂发泄着自己的怒气。白痴别喊了别喊了别喊了!
大概是感知到了他的情绪,笨蛋不喊了。年轻的哨兵于是继续他的正念练习,试图清空思绪。
他目前遇到的情况,两年前上生理课他学过,当时的授课老师是理查德。理查德说你们这些男孩进入青春期后激素水平变化带来身体上的各种变化有这个那个那个这个……
好吧,勃起。弗伊布斯现在勃起了。
理查德说,不用觉得自责哦男孩们,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青春期的男孩就是容易勃起,因为性刺激勃起,因为间接性刺激勃起,甚至可能只是因为脑海里的性联想,就……
弗伊布斯讨厌那个报刊亭的店主,为什么要把成人杂志挂在他能看到的地方!他也讨厌那个杂志的主编和摄影师,为什么让模特穿成那样拍成照片弄成封面!那是什么审美啊——让一个金发蓝眼睛的模特穿着宽大的黑色T恤衫——难道他们觉得那很好看,很有吸引力,会提高这本破杂志的销量?
不!它只是在那里冷冷清清地摆着,无人问津,让弗伊布斯看到,勾起了他的某种联想……
放空思绪,弗伊布斯命令自己。但是……那个模特,有和黛安娜一模一样的浅金色的头发,浅蓝色的眼睛,白皙的皮肤,而且还穿着和黛安娜最近很喜欢穿的那件体恤衫很像的黑色的体恤衫……
放空,放空……
……那件T恤撩起来,她用牙咬着布料,露出平坦的小腹和若隐若现的乳房……
放空!他去年自由活动时间里瞟到成人杂志封面时可没有任何联想!他甚至没多留意!回到那个状态去!
……黛安娜——
够了!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快软下去软下去软下去!
他终于感到那个部位的充血开始缓慢地消退,然而这时候,他的手机震了一下。
这部手机是他顺利完成五次任务后赫尔海姆送给他的奖励,并不是一部真正的手机,无法和内置通讯录以外的对象联系。到目前为止,使用这个手机和他联系的只有黛安娜。
[D:你身体不舒服吗,弗伊布斯?]
这只是一行字,显示在电子屏幕上,看不见人影,听不见声音。然而弗伊布斯却感觉自己立刻想象出黛安娜打字的模样,并且,他想象出了黛安娜用她那种一听就很不聪明的迟缓的语调对他说出了这句话。
为什么?弗伊布斯不懂。这不是直接性刺激,也不是间接性刺激。这种联想也完全和性无关。到底为什么?
他功亏一篑了!他感觉自己更硬了!
[:再等我一会。]
他迅速发完这条短信,飞快地把手机塞回上衣口袋,好像手机多在手里拿会,他的思绪就会被联想挤满。重新来,正念。回忆一下艾达当初怎么教他的。回忆里,黛安娜就在旁边……
正念!放空!不要思考!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感官上!
……好胀……好想把手——
声音!集中在声音!不要集中在感觉!
好耶,他的注意力成功转移。这里是公共卫生间,很嘈杂。小便池有一个男人正在小便,外面的洗手池有一个人正在洗手,还有一个人在走来走去……黛安娜在走来走去……黛安娜拿出手机,手臂的皮肤和T恤的布料相摩擦,每次按动按键时,指甲敲击按键会发出轻微的响声,然后那种轻微的响声几乎一瞬间就会被按键音盖过去。他能凭按键音推测出她在打什么:
弗伊布斯
你
还要
多久
?
他的手机震了。
弗伊布斯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住了自己勃起的阴茎,一种诱惑他的快慰正从他手指挤压的部位传过来,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感觉,非常非常的……危险。
他触电似的立刻放开那个部位。刚刚躲进这个隔间时,他还想着要是转移注意力花费的时间会很久的话,他干脆试着直接手淫一下,射精不就能软下来了吗?此刻,他意识到,他不能。他会神游的,因为他此前从来没经历过性高潮,没有向导陪同他第一次一定会神游的!啊!他恨青春期少年的生理反应,恨哨兵独有的生理机制!他恨他听到了黛安娜因为没得到他的回复又开始打字。他掏出手机。也许他此刻的情绪和行为可以称为,迁怒。
[:闭嘴!]
他听见黛安娜在用指甲轻轻刮手机按键。她删掉了刚刚打出来的“弗伊布斯”,然后继续按动按键:
我
去
冰淇淋店
等你
。
她走了。谢天谢地,他听不到她制造的响动了。
黛安娜走出他的听觉能捕捉到的范围后,弗伊布斯发现一个悲惨的现实:他没有要软的迹象。
*
弗伊布斯拉开黛安娜对面的椅子坐下。黛安娜撑着下巴,咬着勺子。弗伊布斯控制住自己不要去看黛安娜的脸,也不要去做任何联想,就像他在好不容易充血消退后出来找她前,反复练习的那样。很好,他此刻心情平静,那个之前莫名其妙兴奋充血的地方没有再次莫名其妙兴奋充血。
黛安娜突然伸出一只手,放在他的手上。
你去悄悄做什么了吗?
好烦。好麻烦!他真想对她说:是的我这么长时间是去悄悄做了什么,不想告诉你,你别问了。就这样搪塞过去多好!但是测谎仪能轻易看穿他在说谎。
“别管我。”他对她说。
黛安娜于是把手移开了。她把冰淇淋杯推到他那边。
“新出的口味,我给你留了一口,可你就是不来。已经化了。”
她同时把她刚刚咬了半天的勺子递给他——
啊!什么也不要联想!正念!该死的!
黛安娜动作一顿。
“你怎么了,弗伊布斯?”
“我什么问题也没有,不要再问了!”弗伊布斯烦躁地说。他没有接勺子,端起杯子。化掉的冰淇淋流过舌头。他觉得吃起来和之前那些冰淇淋差不多,虽然香精不一样了,可甜度都是一样,单从弗伊布斯的感觉来说,它不能被称为“新口味”。
他放下玻璃杯,问黛安娜:“它好吃吗?”
“比原来的几种口味都好吃。”黛安娜没有看他,盯着手里的勺子回答说。
好的,他记下了,这个味道是比之前那几种“好吃”。
“弗伊布斯,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我们提前回去吧,你去做做检查……”
“我很健康!”弗伊布斯恼火地说。非常健康,过于健康,在夜间无意识时勃起外,都开始在白天有意识时勃起了,就因为瞟到半裸模特图像时联想到了你……啊!
正念。好的。正念。专注于目标,心无旁骛。
“现在出发,”他告诉黛安娜,“我们去游乐园。”
这个目的地是他们出发前决定的,由黛安娜提出的。可是此刻,黛安娜却显得好像不是很想去似的。
可她也没说,不去游乐园的话,她想去哪。
“……哦。”黛安娜说,“那,好。”
*
因为弗伊布斯的神秘活动(在黛安娜眼里,是神秘活动),他们耽搁了行程,到达游乐园时,留给他们的游玩时间短暂。而且当时似乎正值假期,游乐园里的人非常多,每个项目都排着长队。他们只玩了三个项目就邻近闭园的时间了。
在最后一个项目排队后,弗伊布斯听见黛安娜对他说:“我想来游乐园,是因为我听说这里有木偶剧表演,演《海的女儿》……可惜错过了……”
“哦,真遗憾。”弗伊布斯抱着手臂,敷衍地应和一声,接着继续走神。走神能让他感觉良好。嗯。摆脱勃起的阴影。刚才玩完第三个项目,黛安娜问他过山车的感觉怎么样,他说无聊,没有跳伞有趣。这之后,他的注意力就从通过这个场地测试自己的侦察能力,转移到了回忆岸边训练项目上。他已经回忆完了跳伞,现在正在回忆潜水。
“你还记得《海的女儿》吗,弗伊布斯?”
……深海里,水像矢车菊的花瓣一样湛蓝清澈*。虽然他没有潜到那么深,但他到达的那个深度,水也是那么蓝,那么清澈。
接着弗伊布斯想到:这是什么傻瓜才会问的问题?在你话都说不利索时,我就能把那本童话集里的所有故事复述出来了。
“我记得你最喜欢的故事是《野天鹅》。”弗伊布斯说。
黛安娜笑了一下。
“是啊……但是这里不演《野天鹅》,只有《海的女儿》……”
她在指责我。弗伊布斯突然意识到。黛安娜想看木偶剧,可因为他的缘故,错过了。她是在委婉地谴责他。原来如此!
……喔,黛安娜以前从来不会指责他的。
但他没有放在心上。有很多事,不必知道答案,它们对于他成为最强毫无帮助。
“我下次不会让你错过了。”他说。
黛安娜摇摇头。弗伊布斯等着黛安娜向他提出别的愿望,然而,没有。黛安娜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拉住他的手在他脑子里说话。这让他感到一种无所适从。因为他的这种无所适从,黛安娜看向他。
“你今天好奇怪,弗伊布斯。”她说,“你真的不是身体不适吗?”
“我没有任何不适,我好得很!”
黛安娜撇撇嘴。她没继续问点什么,因为他们排到了。工作人员引导他们登上摩天轮。
轿厢升高,弗伊布斯扭回头,透过他身后的窗口,打量一点一点呈现在他面前的城市。穿梭在楼宇和街道中时看到的模样,和从高处俯视的模样真不一样啊。他飞快地从那些建筑中辨别他造访过的地方——博物馆、美术馆、音乐厅;医院、电影院、公园;那所学校他们翻墙溜进去过,那个百货大厦附近就是他们每次出行开始的那个街口;啊,他看到了议会大厦的尖顶;当然,那座过于显眼的,建成了巨大金字塔模样的黑色哨塔,根本用不着仔细看。
他扭回头来,看见黛安娜也在凝神看着越来越低,越来越小的城市。黛安娜要比他看得慢多了。
“是理查德说的,”黛安娜突然开口说,“这里有木偶剧,《海的女儿》。理查德强烈推荐我带你去摩天轮。”
如果按社交礼仪课程、情商测试题、以及在岸边旁观那些哨兵闲聊,种种他所获得的知识看,弗伊布斯知道他现在应该表现得对这个话题感兴趣点,比如说不要靠在椅背上,让身体前倾;也不要面无表情,让脸上带点笑意;同时说点什么,比如,摩天轮是很有意思他们的制造者没推荐错,或者,问问为什么研究员强烈推荐摩天轮。
“哦。”弗伊布斯一动不动地靠在靠背上,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黛安娜站起来。
她的动作很慢,手臂撑着轿厢中间那个非常非常小的桌子,探身过来。她淡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弗伊布斯,让弗伊布斯想起很多次测试里,她被要求说出竖起屏障的他现在是什么情绪,她那时就是这样注视他。
事实上,在最后一刻,弗伊布斯在走神。他看着黛安娜的蓝眼睛,然后让注意力转移。忽略这双眼睛,忽略这个和他共处一室的人的气息,忽略一切她制造出的响动。走神,放空,想想别的——
他的嘴唇上绽开一种特别的触感,像雨丝,轻盈柔软又微微发凉。同时,向导的思绪通过这种触碰入侵进哨兵的脑海里:
理查德说,如果一对哨兵和向导在摩天轮升到顶点时接吻,他们就能永不分离。嗯,所以,他强烈推荐,希望我们能……
他抓着她的肩膀让她的嘴唇远离自己。黛安娜第一时间好像被吓到了,可是紧接着,她的表情变成了担忧。
“弗伊布斯你——”
“你是白痴吗?”他说,“这种话也相信?”
他好烦,他好恼火。很高兴,他没有勃起。很不高兴,虽然他没有勃起,但他能感觉到热度从耳根开始覆盖他整张脸。他脸红了。他从来没脸红过,他不知道什么是脸红,达芙妮他们脸红时,他嘲笑他们这样看起来好傻。
黛安娜半张着嘴,没有说话。她露出受伤的表情。
弗伊布斯感觉耳边回荡起多年以前艾达严厉的告诫:你不可以对黛安娜说“白痴”这个词,弗伊布斯。
都怪黛安娜自己。年轻的哨兵立刻想到。她为什么要那么听大人的话,他们叫她在摩天轮上吻他,她就来吻他。那如果……
他感觉自己心跳非常急促。不能继续想下去。放松,放空。他松开黛安娜的肩膀,她慢慢坐回去。轿厢在下降。
“对不起。”他在仍未平复的激烈的心跳和脸皮上烫着他自己的热度中对她说,“我不该说那个词。我错了。”
“哦,没关系,”黛安娜对他笑笑,很虚弱,很伤心,“我接受你的道歉,弗伊布斯。”
那只是她学习到的固定对话,她根本不理解那是什么意思!对她说谢谢,她除了说欢迎你再来找我,没有别的话;对她说对不起,她除了说没关系接受你的道歉,没有别的话。仔细看看她的表情:她没有接受你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在心里一遍遍重复,然后感觉愤怒。他的愤怒——是愤怒而不是歉意——引来她的又一次注视。这件事会被她报告给某个研究员,然后他们就会详细问她他情绪变化的过程。这就是她为什么要注视他。反正不是因为她接受了他的道歉。
好吧,正念,冷静。弗伊布斯把视线从黛安娜脸上移开。几秒钟后,他重新看向她。那时候轿厢正在缓缓移动向这个圆周的起点。
“摩天轮不会保证我们不分离,”他说,“我,会保证。而且我还保证,我真的不会再叫你白痴了,黛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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