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小珂蔫不拉几地回答:“好玩,但也累。”
“对吧,我就知道好玩!”来团里前,沈秀儿出过最远的门,就是他们那旮沓的赶集会,而这次下乡慰问演出是去藏省,她能不期待吗?
沈秀儿脖子伸得老长继续打听,“小珂,你去过藏省吗?听说那里人手一头牦牛,他们上学都骑牦牛对吗?”
“小傻瓜!”彭小珂被她逗笑,无奈地揉了一把沈秀儿伸过来的脑袋,“牦牛太危险了,他们都骑马上学。”
“哇塞!俺骑过驴子,没骑过马,俺也想骑马!”沈秀儿更加亢奋了,眼睛亮得跟大灯泡似的。
彭小珂突然反应过来,“这次慰问演出,你们也去吗?”
“是啊,陈队发话了,我和朵朵一块去。”沈秀儿暗暗搓手,还在想骑马的事儿。
彭小珂沉重的心情一扫而空,“太好了,你们一块去,我就不那么无聊了。”
美滋滋地咬了口卤鸡腿,彭小珂跟叶朵朵说,“为庆祝朵朵竞选胜出,晚上我请吃烤鸭怎么样?”
“好,谢了。”叶朵朵也不客气,答应得干脆利落。
不像团里其他小姑娘,明明心里想要得很,嘴上却拒绝不要嘛,叶朵朵这种直截了当的脾性,实在太对彭小珂胃口了。
而沈秀儿心思单纯,有啥说啥,什么都写在脸上,不用她去猜。
跟她们交往,彭小珂身心轻松,这俩朋友,她交定了,朋友间,兄弟情,就不该有所隐瞒。
“我们队也来个新人,”彭小珂不给任何准备,把心中秘密讲了出来,“我喜欢他。”
叶朵朵和沈秀儿都傻眼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齐刷刷地看向彭小珂。
就是这个花姑娘,跟别人说她喜欢上了一个人,是如此坦荡大方,没有一点少女该有的羞怯。
默契地沉默了两秒,叶朵朵跟沈秀儿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哇塞的惊叹,异口同声地问:“谁呀?”
彭小珂单手撑着下巴,越过叶朵朵和沈秀儿望向窗外,想起早上一进排练间的场景:
往日歌剧队都是她最先到,今天不是。
远远听到有琴声从排练间传出来,彭小珂停下脚仔细听了小会儿,不由感叹潘大力最近进步神速,弹得他妈的好听了!
快步走上去,夸赞的话已经到了嘴边,看到弹琴之人并不是潘大力,而是一个不认识的男同志。
十月的晨光很温柔,笼在男同志的身上,泛出柔和的亮光,不管是模样,还是气质,都毫无攻击,却像一把利剑,猝不及防地刺进她的视野。
让她心跳漏了半拍,彭小珂捂住胸口:妈妈,我又恋爱了。
彭小珂一把抓住叶朵朵,感激涕零道,“朵朵,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引荐,安南进不了文工团,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认识他。”
叶朵朵懵怔地眨眨眼睛,还有这出吗?
上辈子安南出场时,听说已经结婚生子,妻子是一名老师,乖顺贤惠,跟性子火爆的彭小珂完全不沾边。
又是单相思?彭小珂同志情路坎坷啊!
劝人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叶朵朵当然不会,好不容易心动,不努力争取一把,只会遗憾终身。
叶朵朵反手握住彭小珂,加油打气道:“彭小珂同志,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努力!”彭小珂手臂一弯,挤出肱二头肌,很小的一坨,但充满了力量,势在必得的架势,叶朵朵颇感欣慰。
出发那天,歌舞队同坐一辆大卡车,一开始大伙都很精神,尤其是沈秀儿,自告奋勇领头唱军歌,一首接着一首,唱着唱着声音越来越小,扭头一看,睡着了。
沈秀儿兴奋过头,已经连续几天没睡好,终于可以骑马去了,绷紧的神经一松下来,军歌对她来说也跟催眠曲似的。
山路颠簸,坐摇篮一样,其他人跟着进入梦乡,眨眼功夫东倒西歪一大片,最后就剩叶朵朵和杜云岚□□如初。
两人暗自较劲,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服输。
一阵狂风掠过,车棚摇晃几下,带进飞沙走石,杜云岚眼睛一眨,败下阵来。
叶朵朵骄傲极了,大拇指抹过鼻子,头往上仰起,夸张地哈哈笑了两声。
看着得意、挑衅,实则,眼睛瞪太久,不能低头,不然眼泪会掉。
杜云岚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幼稚!”
叶朵朵不理她,继续昂着头,将眼泪憋回去。
杜云岚没话找话,跟人臭显摆道:“陈队跟你说了吧?这次慰问演出有《红灯记》。”
“怎么了?”叶朵朵眼里水光,日光一照,忽闪忽闪。
她羡慕她了!杜云岚终于等到这天了,用长辈说教的语气叮嘱叶朵朵,“第一次登台演出,难免紧张,心态真的很重要。”
叶朵朵:“……”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杜云岚今天这么好心安慰她?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出所料,杜云岚立马又道:“《红灯记》我才是主演,你只是不打眼的群演,观众只会看我,根本不会注意到你,放宽心态。”
还是安慰吗?明显不是。
杜云岚盯着叶朵朵,想看她吃瘪的样子,只是,没有,叶朵朵微微歪头,一双水眸写满了不解。
杜云岚越发觉得不对劲儿,叶朵朵看她宛如一个智障?
她疯了吗?
事实证明,叶朵朵没疯,杜云岚要疯了。
路上休息,杜云岚从车上下来吃东西,一转头,看到她们坐的这辆车的副驾驶也走下来一人,看清是谁后,她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冯美玲???!!!
她怎么在这儿?刘副团不是说她不会参与这次慰问演出吗?
大白天,她撞鬼了?
杜云岚一脸不可置信。
冯美玲走了过来,叶朵朵善解人意地帮忙问对方,“美玲姐,你不是高反严重去不了海拔高的地儿吗?”
“上回在青海高反严重,是因为出发前受了凉,”冯美玲看了眼杜云岚,微微一笑,“这次没生病,组织又需要,我当然义不容辞。”
杜云岚气死了,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舍不得主演光环。
她刚在车上跟叶朵朵说的话,冯美玲坐在前面肯定听到了,这才阴阳怪气笑话她。
叶朵朵拍杜云岚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宽慰道:“杜云岚同志,美玲姐才是主演,唯一一朵的大红花,你跟大伙一样,都是衬托她的绿叶群演,最重要的是什么呀?放宽心态。”
杜云岚气不打一处来甩开叶朵朵,东西也不吃,一头爬回了大卡车,小声地喃喃自语道:“她想演就演,不想演就不演,这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藏省演出条件那么差,就算冯美玲不高反,她也有其他法子让她不了台。”
想到这儿,杜云岚眼底闪过一丝狠绝,走着瞧,鹿死谁手不一定。
北城到藏省,路远颠簸,抵达慰问演出的昌都,已经是六天后,总共五十来号人,到地儿倒下了一大半。
别看那些男同志,一个个壮得跟牛似的,一旦摊上高反,和小娇花没两样,往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一躺,哭爹喊娘,此起彼伏,不知道的还以为一堆大肚婆生娃呢。
最后搭建演出舞台的重担只能落到娇滴滴的女同志肩上。
大多女同志不愿意,赶了这么多天路,好不容易到地儿,她们也想好好休息,唯独沈秀儿热情不减,别人是打了霜的茄子,而她像一只陀螺,片刻停不下来。
因为陈队跟她说了,演出舞台搭建好,她就能去找老乡学骑马,还有牦牛,当然必须保证安全。
沈秀儿来团里也有一段时间,大伙都知道,不要看她瘦瘦弱弱的一小只,跟小鸡仔似的,力气大得很,一个顶她们十个。
藏省跟北城不一样,这才十月已经冷到不行,军大衣裹身上也不抵用,一群人就人挤人地躲在遮阳伞下面。
要死啦!
你说冷吧,太阳又那么毒,晒脸上,火辣辣地疼,感觉跟扒皮一样,而她们靠脸吃饭,不像沈秀儿,靠一身蛮力,自然这种脏活累活,能有多远躲多远,更何况君子有成人之美,沈秀儿想在领导面前表现,那就把机会都让给她好了。
沈秀儿满心都是骑马和骑牦牛,越想越兴奋,忍不住地哼起小曲儿来,叶朵朵从冯美玲帐篷回来,听到沈秀儿唱歌,眸底闪过一丝惊艳。
何欢欢作为文工团唯一的独唱演员,叶朵朵也听过她唱歌,好听是好听,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以前没想明白,就刚那一瞬间,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何欢欢过于追求技巧,从而少了真情实感,这种歌声很难打动人,以致她跟冯美玲一块进的团,后者已经成了角儿,她却还在原地踏步。
叶朵朵也累,也怕太阳晒,但让她坐边上看沈秀儿一个人干活,这种事儿她干不出来,多多少少帮点小忙搭把手总是可以的。
彭小珂和安南搬完歌剧队的乐器出来,看到叶朵朵和沈秀儿搭建舞台,啥也没说也加入进去。
“秀儿,你唱歌这么好听,为什么不报歌剧队?”叶朵朵好奇地问。
沈秀儿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小声回答:“报了,没考上,陈队看俺力气大,破格录用的俺。”
叶朵朵冲她挑眉,“一样,我也是破格录用。”
“不一样,”沈秀儿倒不是自卑,而是就事论事,“你又美又会跳舞,陈队是欣赏你,至于俺……”
沈秀儿涩涩地扯了扯嘴角,“陈队是可怜俺。”
考试那天,沈秀儿一曲唱完,老师们还没说话,沈母突然冲上台,啪啪两个耳光抽她脸上,大骂沈家的脸都给她丢光了,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就她能考上文工团,除非天上掉馅饼。
一席话将她贬得一文不值,沈秀儿心里难受,不是因为她妈当这么多人不给她面子,只是觉得她妈为什么不信她一次,哪怕一次也好。
赌气似的,她没再像往常那样,闷着头不说话,而是倔强地抬起脸,问沈母:“妈,俺刚唱歌,你听了吗?”
沈母微怔一下。
沈秀儿唱歌不是不好,抵不住她家一堆破事,歌剧队黄队嫌麻烦,直接将人刷了下去。
而陈萍,除了同情沈秀儿,更看重她身上那股子韧劲,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再加上那批新人里面没一个能入她的眼,这才破格将沈秀儿招到了歌舞队,只要入团,是金子都会发光。
沈秀儿为报答陈萍,进到歌舞队后,将唱歌这事儿抛之脑后,没日没夜地拼命练舞,虽说没有一跳成名,两年后在歌舞队也能排上前三,如果没出那档子事,她最有希望担任白毛女b角。
“狐狸精,不要脸,走哪儿都能招蜂引蝶!”四个人干活,杜云岚却只看得到叶朵朵和安南,而且叶朵朵和安南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交汇都没有,杜云岚已经自行脑补了一出狗男女偷吃的大戏,越想越生气,趁人不注意,狠狠踢了一脚刚搭起来的柱子。
柱子轰然倾倒。
沈秀儿眼疾手快,将叶朵朵一把拽到身后,柱子继续往下,沈秀儿见势不妙,大喊一声:“赶紧散开!”
姑娘们捂着嘴尖叫地成鸟兽散,剩下杜云岚一个人没反应过来,傻不愣登地坐在原地。
第45章
就算柱子打不着她, 军用伞肯定能压垮,而杜云岚就坐下面, 弱不禁风的一小姑娘, 她能受得住一把两三个壮大汉才能撑起来的军用伞?
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杜云岚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是一朵长在温室的小娇花,被家里人保护得严严实实, 哪有机会身陷险境,人生第一次, 整个人都傻住了,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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