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不祥的预感霎时笼罩姜糖的心。
她按了按心脏的位置,一种离了大谱的念头疯狂侵袭她的思绪。
又是这该死而熟悉的直觉!
姜糖又看了一眼那条已经空无一人的巷子,最终转身走进学校。
她在思考男孩说的那些话,能帮助别人进服装厂是什么意思?苏大娘策划的招聘,早在一个月前就结束了,难道中途还有人加入?
姜糖在思索间,学校借用给服装厂的教学楼到了。
说是教学楼,其实也才两层楼,看起来破破旧旧,楼梯在中间,两边各两间教室,一共四间教室,工人同志也被分成四个组,分别在四个教室。
一楼的教室里的桌子都被挪到了走廊,里面摆放着缝纫车。因为缝纫车不够,所以二楼教室的工人同志都是用针线手工缝制。
缝纫工人都是厂里的技术工千挑万选出来的,苏大娘曾拿样品给她看过,手工缝纫的技术非常了得,针脚很是严密,就连她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姜糖刚走到一组的教室的门口,里面就有一个年轻小姑娘走出来,姜糖朝她友好地笑了笑。
小姑娘一愣,朝她咧嘴一笑,走上前犹豫着问道:“你也是新来的吗?”
新来的?姜糖诧异地微微挑眉挑眉,面色如常地笑笑,反问道:“你也是吗?”
小姑娘听见她的回答,眼睛顿时一亮,回头看了一眼教室里的工人同志,小跑出来:“我是昨天来的。”
说完她非常自来熟地挽住姜糖的手臂,嘟着嘴巴抱怨:“没想到你跟我一样倒霉,被分到这个组。”
姜糖随着她的话,视线移动落在教室里正埋头干活的同志身上,大家都很认真,也没有主动打扰身边的人。
姜糖不是很理解眼前这人说的倒霉,又是从何说起。
她装作好奇地询问:“为什么倒霉?”
小姑娘闻言眼睛闪烁了几下,支支吾吾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最后还直接尿遁了。
姜糖:“……”
她又往教室里看几眼,还是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姜糖又去问了苏大娘,一样不知道小姑娘为什么说倒霉。
姜糖只好让陈白白和王欣注意一下。
不过接下来几天,姜糖都会找时间来一趟月亮公社,遗憾的是她没再见过那个男孩儿。
倒是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服装厂对外说不收人了,但实际上依然是收的,只要确认过技术过关,苏大娘都会收。
而男孩儿或许就是利用这个漏洞,像现代的黄牛或中介,忽悠有意应聘工作的同志,可以花钱买机会。
对方花了钱,他再告知去哪里应聘,不管对方面试过不过,他都可以说自己已经帮忙争取到机会了。面试不过,只能说技术不行,与他无关。
姜糖没想到男孩儿看起来才十一二岁,居然就想到这种办法。
不过若是被人举报抓到,怕是落不着一个好。
姜糖这几天没见过那个男孩儿,倒是每天都看见那小姑娘,姜糖为了研究一组的“倒霉”,每次来都会到里面坐一坐。
她也渐渐跟小姑娘熟悉起来。
小姑娘名字叫江雨,是月亮公社□□的侄女。而江雨也知道了姜糖住在竹桥军属区,不过并不知道她的具体身份,只以为她跟自己一样是来工作的。
姜糖观察了几天,实在没发现江雨所在的班有什么异常,她干脆直接问:“先前你说在这个班倒霉,是什么原因?”
江雨看出她眼中的疑惑,撇了撇嘴,接着又犹豫着说:“你没看到她们身上穿得衣服?全是打满补丁的,而且一个个又黑又糙,一看就知道是乡下人。”
姜糖:???
她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满头问号看向面露嫌弃的小姑娘:“乡下人怎么了?”
江雨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似的,“乡下人穷酸啊,他们连香皂都不用,刷牙也不是用牙膏牙刷,身上都是臭烘烘的味道!”
姜糖:……这究竟是哪里来的大小姐?
她将对方挽着的手收回来,神色微冷:“先不说我们日常吃的食物都是农民种出来的,你不懂得感恩,也不能怪你,毕竟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千奇百怪的,有什么品种都不奇怪。”
姜糖的话音落下,教室内的纷纷扭头看出来,有几个没忍住发出笑声,更多的是面露感动的神色。
江雨这才发现原来她们说的话,里面的人都听见了,顿时又羞又恼,跺着脚一把推向姜糖:“说谁奇怪呢!乡下人天天踩地里,就是又臭又脏,难道我说的有错吗?”
而教室里的人知道江雨这个城里姑娘瞧不起她们,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想,纷纷露出愤怒的神情。
“好啊,咱们都是根正苗红的贫农,我倒要看看瞧不起贫农的究竟是什么成分!”
“举报!”
“对!必须举报,不然真当咱们都是好欺负的!”
教室内一部分同志站起来,愤怒地看着江雨。
江雨毕竟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从她口无遮拦这一项就可以看出,肯定是被家里人保护得很好,甚至说宠坏了。
她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而且江雨再不懂事,也知道被举报的后果,更不要说那些话确实是从她口中出来的。
一时间,她顿时慌了神,红着眼睛手足无措地说道:“我、我没有,你们被瞎说。”
“什么瞎说,我们都听见了!”一组组长于招娣怒道。
江雨又慌又急,眼泪开始在眼眶中打转,一副受尽欺负的委屈模样。
她脑中全是被举报的资本家被□□的画面,心里一阵阵害怕,眼角余光瞥见姜糖,想到要不是姜糖提起这个话题,她也不会说出那番话。
江雨眼中闪过一抹怨毒,手一伸指向姜糖,一边哭一边委屈地说道:“那些都不是我的真心话,是姜糖指使我说的。”
姜糖一愣,随即乐得笑了,好整以暇看着她:“那你说说我是怎么指使你的?”
第58章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众人僵持间,陈白白的声音突然响起。
江雨眼睛一亮,表情却变得更委屈,向姜糖身后的陈白白走去,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白白姐,你可要为我做主,那些话都是她指使我说的。”
姜糖的头发养了一年,再也不似先前那般枯燥发黄,而是变得又浓密又厚重。现在天气又热,要经常洗头,每回洗都很麻烦,且等半天都不干。
她干脆把一头长发剪成了齐耳短发,不过换发型以后陈白白没见过姜糖,所以她扫了一眼姜糖的背影便收回视线,问江雨:“什么指使?指使你做什么?”
她的话一出,江雨还未来得及开口,于招娣就满脸愤怒地说道:“放什么狗屁!我们都听见了,小姜问你为什么说我们一组倒霉,你亲口说的,因为我们一组都是臭烘烘的乡下人,你跟我们待在一起难受!”
江雨闻言,眼眶中的眼泪顿时缓缓落下,仿佛受了什么大委屈似的,捂着嘴巴泣不成声地摇头,“不、不是我。”
陈白白看也不看她,而是疑惑地问:“小姜?”
姜糖转过身。
陈白白惊讶地微微瞪大眼睛,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小姜厂长,你怎么在这?”
说着她看了看江雨,又看了看于招娣等人,还被卷到这些人的事情中。
江雨等人听到她喊姜糖为小姜厂长,顿时都瞪大了眼睛,满脸不敢置信。
“小姜厂、厂长?”江雨震惊得忘记哭了,眼泪挂在脸上要掉不掉,滑稽又好笑。
于招娣等人震惊过后,却是幸灾乐祸地看向江雨。
江雨看到她们的眼神,后知后觉自己干了什么事,面色顿时变得心如死灰。
姜糖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对陈白白说:“我就是来看看,你跟江雨同志关系很好吗?“
她的语气只是单纯的好奇和疑惑。
陈白白神色一凛,声音洪亮且果断地回答:“我跟江雨同志只有单纯的同事关系!”
江雨:……
于招娣等人都露出看好戏的八卦神情。
江雨脸上都眼泪,神色无措,“对不起,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姜糖经过这几天与江雨的相处,原本以为她只是被宠坏,不过没什么坏心眼,但经过刚才那一遭,姜糖就知道自己想岔了。
大家都知道这个年代说话做事得多谨慎,一旦说了不该说的话,被有人抓到,别管你有什么背景,下场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而江雨明知道把事情推给姜糖,姜糖会有什么后果,她还是那样做了。
这就不是单纯被宠坏了,而是单纯坏透了。
虽然学校已经把这栋教学楼借给竹桥服装厂,但学生还没放假,还是会有学生经过,她们现在站在教室门口,来往的人都会好奇地看过来。
姜糖担心江雨说的话被人听到传出去,遂先一步走进教室,朝她们招手:“进来说。”
陈白白明白她的顾虑,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在众人进去以后,她还是自觉地站在门口,防止有人靠近偷听。
江雨惴惴不安地走进教室。
于招娣等人也是有些忐忑,毕竟这事儿说到底跟姜糖没关系,而姜糖作为竹桥服装厂的厂长,会不会因为这事儿觉得她们是好事分子,从而在二轮考核的时候,把她们都刷下去呢?
这么一想,于招娣等需要这份工作的人都很后悔,不就是被说几句吗?又不会掉块肉,她们逞什么能?家里多少张嘴都靠她能不能在服装厂留下了。
一时间,教室的氛围都低迷了起来。
姜糖不知道她们的想法,指了指教室中的位置:“你们坐。”
江雨和于招娣等人又在各自的工位上坐下,抬头不安地看着姜糖。
姜糖手放在讲台上,手指轻轻敲了敲,沉吟着看向于招娣等人:“今天这事儿确实是江雨同志做得不对,不过你们也知道,如果那番话传出去,她会面临怎样的情况。”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是凝重的,而后又继续道:“我相信经过今天一事,江雨同志肯定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往后会端正态度,尊重所有辛勤劳动的同志,更是对农民同志充满感激。”
随着姜糖的话音落下,江雨眼睛一亮,满脸都是喜意。
于招娣的人则是失望的神色,隐隐还带着愤愤。
只要人不傻,都能听得出姜糖的意思,无非就是让她们不要跟江雨计较,自己心里后悔是一回事,被按头原谅对方又是另一回事。
一时间,于招娣等人的面色青白交加,很是难看。
家里情况并没有那么难,对这份工作不看重的同志当即站起身:“姜厂长,你是想让我们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江雨缩了缩脖子,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姜糖。
姜糖吃惊地望向那位同志:“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她从讲台下来走到那位同志身旁,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示意对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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