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诗手里拿着电钻,正在卸下他贴在胸骨外层的防弹陶板,火花飞迸里,一块打着编号的外壳就从他的身上拆下来。
他说:“一方面,是搜集一点物资,另一方面,就是为了惹出一点动静来,才能吸引注意。让人知道我在外边。”
雷蒙德皱眉:“有仇恨指针和黑名单在,赫笛真的会相信么?”
“他信不信没关系,关键是有人信就足够了。”
槐诗将从金属骨骼下将拆卸下来的仪器放在了一旁,让雷蒙德尽量回归出厂状态,避免进阶时的多余干扰。
做完这一切之后,才慢悠悠的问:“你觉得当槐诗在其他地狱露面的消息传来之后,本地人还愿意让一个弄臣在自己家后院里蹲着么?”
“你想要让他们内讧?”
雷蒙德恍然,但又忍不住怀疑,“这可能么?”
“一步吃成胖子当然不现实,但第一步只要种下不信任的种子就够了——我们的对手,可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站在一边过。”
槐诗说:“地狱不是现境,这里没有规则。
没有放眼各个深度都行之有效的规则,没有一个恒定的东西能够提供担保,那么就只有通过力量去衡量一切的价值——这就意味着双方除了威慑之外,无法站在平等的地位来看待问题,交流也注定不会有用。
不,语言的沟通性被削弱之后,欺骗性反而增加了……信任无法存在,因为背叛的代价有时候太小了。”
在无影灯的照耀下,槐诗的表情就变得微妙起来:
“你敢信任一个弄臣么?”
……
……
来自无尽之海的投影浮现在赫笛的面前。
“槐诗出现在了我的辖区。”
青眼说:“根据其他人的消息,总共有六支补给队伍遭到了袭击。”
“不可能。”
赫笛断然回答:“仇恨指针没有变动过,我确定,他还在我们的封锁之中。”
青眼说:“可事实上就是这样,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他源质武装的痕迹,全境独此一份,赫笛,你失算了。他已经对我们造成了危害。”
赫笛沉默着,阅读着远方传来的消息,神情渐渐阴沉。
许久,他缓缓的摇头:“不,恰恰相反,他想要掩饰什么。”
“理由?”
“六支补给队伍?四个营地?一个中转站?”
赫笛翻阅着损失报告,冷笑出声:“或许这对有些人而言是损失,可对他来说,就连小打小闹都算不上。
青眼,你们不了解他,像他那样的人绝对不会仅仅是造成一点麻烦就会心满意足,相反,他的本性就对庞大的破坏情有独钟,不论他走到何处,都永远会带来混乱和灭亡。
仅仅是一点小小的损失,对他来说根本连开胃菜都算不上。这样的人,也绝对不会满足于一个小小的骚扰任务——
他这是在试探我们,他想要寻找机会,然后一把全押。
包括这些在内,都有可能是他调虎离山的图谋。”
他冷然回答:“我不会撤除布置在周围深度的封锁,青眼,我也绝对不会放任他从包围中离去。”
“倘若这就是他的目的呢?”
青眼忽然问,“倘若他不想让你撤除封锁呢,赫笛,你该怎么办?
赫笛,我们将后方的人力交给你,是为了最大程度上保证一个安稳的后方,而不是要所谓的槐诗的人头。
倘若他确定自己藏在你眼皮子底下,就可以用自己一个人牵制住数十倍的对手和你所有的精力,那么他的任务就成功了。
剩下的,自然可以交给他的同伴去解决。”
赫笛不为所动:“我坚持我的判断。”
青眼颔首,并没有恼怒,在尽了提醒的义务之后,他只是深深的看了这位新晋的同僚一眼,告诉他:
“那么我将会等待你的结果。”
投影消散。
漫长的寂静里,赫笛面无表情。
自青眼的话语中,已经流露出了多数人对他的效率有所不满,或者说,对他如同惊弓之鸟的反应有所嘲弄,甚至打算借此发难的不再少数。
那群家伙,根本不明白,自己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对手。
赫笛沉吟着,通过水镜下达了包围收缩的命令。
必要的时候,强行封锁这一片地狱。
虽然仓促之间的行动有失稳妥,会让人质疑他所代表的枯萎之王是否有趁着诸界之战时的筹备借机吞并其他势力的想法,可这时候,已经顾不上其他方面的态度了。
当务之急,是先将一切意外因素都掐灭在萌芽之中——
而就在他下达命令的同时,房门之外,传来低沉的脚步声。
以及,引而不发的敌意。
大门推开之后,门外漠然的牛首武士向着过久滞留的客人下达来自主人的指令。
“弄臣,主人说,你的猎物不在这里。”
他说,“你该走了。”
不止是他,在他身后,和外面的庭院中,乃至城市宫殿最深处那些隐隐投来的恶意眼神。
短暂的寂静里,赫笛压抑着胸臆间的怒意,僵硬颔首。
“我知道的,请回报城主,稍后我会自行离去。”
“不,就是现在,立刻。”
牛首武士踏前,告诉他:“兹姆大人不喜欢拖延。”
“……”
赫笛漠然的看着眼前的使者,牛首武士也按着腰间的长剑,彼此对视,在漫长的沉默之后,赫笛缓缓点头。
“好。”
就这样,与其说是礼送,不如说是押解一般。
在大批全副武装的地狱大群的中间,赫笛面无表情的踏上了离去的道路。
只是在离开城门之前,在宽阔的街道上,他们与另一支走向宫殿的庄重队伍擦肩而过。在队伍的最前方,城主的使者陪伴之下,那位披着华丽衣袍的狗头人回头,看向了赫笛。
微微颔首,宛如打招呼那样。
感受到那愕然又刻毒的视线,便咧嘴,露出微笑。
你好,再见。
……
……
早在半个小时之前,槐诗通过散播在各处的乌鸦收到城中的大群正在向赫笛的所在集结收缩的消息时,便回头,向雷蒙德吩咐:“通知福斯特先生,他们可以回来了,越快越好。”
说着,他按下了桌子上表秒的按钮。
行动开始。
“那么,就祝你们一切顺利吧。”
老教授安东早已经穿戴好了全套的护具,此刻拿起头盔,扣在脸上,就像是即将升空的宇航员那样,挥手道别,然后略显笨重的顺着梯子,爬下了地牢最深处,所挖掘出的庇护所内。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就要一个人呆在那里,等待来自槐诗的讯号了。
而与此同时,伴随着槐诗的命令,那些在洗脑之后被借尸还魂的地狱生物们在全城各处开始了行动。
绕过了守卫最森严的城防和关键的紧要位置之后,散布向四面八方。
有一只头戴着铁盔的鼠人大摇大摆的走进了食堂,在空气中令人作呕的古怪味道中,巨大的铁锅里翻涌着没有放血的内脏和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就这样,它随意的将一个布包抛进了铁锅中,又扬长而去。自始至终,都无人在意。
而在漆黑的下水道里,一丛又一丛野草和古怪的花朵在污水和阴冷的泥土中冒出,悄无声息的探头,数之不尽的菌株和孢子在充斥腐臭的空气中散播,随着恶意一起。
而更多的大群,则渐渐的向着火山之下的铸造工场中汇聚,在巨大熔炉的火光之下,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闭上眼,感受铁鸦们陆续就位,槐诗也重新变成了狗头人的模样。
“最后,就轮到最大的诱饵出场了。”
槐诗仔细的套上了浑身的金银珠宝和肃然的衣冠,回头,向着雷蒙德问道:“我这一身装扮如何?”
“比狗头人还像个狗头人。”
雷蒙德发自内心的说道:“简直是狗中之狗。”
“谢谢。”
槐诗拍着牛头人的肩膀,由衷夸赞道,“你也不差!”
“……”
就这样,他们改头换面之后,从市场的另一头走出,率领着庄严的队伍,堂而皇之的走向了街道。
如同任何一个外来的使者一般,大摇大摆的穿过了内城的大门与重重封锁,走向了火山口旁边的狰狞宫殿。
觐见城主。
而在牛头人守卫们仔细的搜查过全身之后,槐诗昂首阔步,拖曳着累赘的衣袍,走进了大殿之中。
“罗素?”
王座之上,庞大如肉山的兹姆咀嚼着翼蛇的里脊和骨头,冲着王座旁边佝偻的下属嘲笑:“哈,这名字听上去像个老王八!”
顿时,一阵哄笑的声音从大殿里扩散开来。
那些狰狞的怪物们低头,俯瞰着那个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狗头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和食欲。
而就在王座之下,面目狰狞的蛇面主祭瞥了一眼使者送上来的礼单,微微动容,呈上了自己的主人。
在这种时候,能拿的出这么多源质结晶来献礼的肥羊,可实在太少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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