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仪的变化被打断了。
甚至反而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而露出了不应有的弱点……
当他缓缓回头的时候,就看到了身后涌动的黑泥中,两个从泥潭中艰难跋涉出的人影。
首先走出的是宛如钢铁那样不知疲倦的身影,随着噩梦泥浆的滑落,便显露出已经金属化的身体。
在锈蚀的痕迹之下,银光闪闪。
恰似童话中百折不挠的锡兵。
穿透了漫长的噩梦,他扛着同伴的手臂,从腐烂之梦的侵蚀中走出,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上。
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使命
而在他身旁,便是一个堪称消瘦的身影。
黑泥从她的头发和西装上缓缓滑落,展露出苍白的面孔,还有她脸上所戴着的沉重呼吸器。
未曾在噩梦中睡去,也没有躲入防御之中,而是选择清醒的去迎接噩梦的到来,用自己的理智去抗衡绝望和苦痛的侵蚀。
在护目镜之后,她的眼神依旧平静,没有任何的崩溃和癫狂。
就好像被噩梦侵蚀的那个人是个不知名的阿猫阿狗,跟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一样。
只是镇定的瞄准,平稳地抬起了手臂,用尽了为此而保存下来的所有力气,未曾有一丝颤动的扣动了扳机。
在最关键的时候,送上了来自天文会的问候。
任由遍布锈蚀痕迹的手枪从指尖落下,她抬起手,摘下了碍事的呼吸器,向着玛瑟斯挥手道别。
期望彼此能够永不再会。
那一瞬,巨炮轰鸣的声音冲天而起。
狂乱的雷光汇聚为一束,从其中喷涌而出,好像神灵从云端投下的雷霆之矛。
粗暴地击碎了面前的一重重阻碍,在那些纵横交错的双螺旋巨柱上凿开了深邃的裂痕,不顾层层消磨和偏转,孤掷一注的笔直向前。
最终,在双螺旋密仪的封锁中,凿开了浅浅的一线痕迹。
只是一线。
但是却已经彻底打破了黄金黎明的封锁,再度将群星号和外界联系在了一起。
转瞬间,虹光从天而降,呼啸而至。
架设在现境之中的彩虹桥向着此处投出了一线力量,瞬间投入了群星号的内侧,紧接着无数光芒冲天而起,在虹桥的牵引之下,呼啸而去。
此时此刻,群星号之上,所有的旅客、工作人员、天文会的成员,乃至腐烂之梦的最深处那一道合众而成的泡影之梦,尽数在彩虹桥的传送之下,消失在了群星号之中。
当无数人影从京都边境的庞大传送台上出现的时候,现场和指挥室里的工作人员忍不住兴奋的呼喊了起来。
就连统辖局中央决策室中,不少人终于松了口气。
人质营救圆满完成。
接下来便可以毫无顾忌的展开进攻了。
略微美中不足的是,在稍后调度部门的人员在核对名单和数量时候,才在京都分机的报告中察觉到了不对。
抛出掉已经确定遇难的六个倒霉鬼,还有四百零二个提前下船的旅客,以及良宵会的成员,群星号上所有的人应该都已经出现在这里了才对。
“但为什么会少了一个?”
文员茫然地皱起眉头,看向那空空荡荡的遗落人员名单上唯一一个名字。
天文会驻新海监查官。
“……槐诗?”
……
……
五分钟之前,当朱庇特的雷光爆发的时候,钢铁之书缓缓合拢。
“准备一下吧。”
别西卜仰头说道:“我们该走了。”
“嗯?”槐诗愕然:“这么快吗?”
“毕竟是天文会嘛,哪怕现在再怎么不像话,基础的体量都摆在那里。”
别西卜告诉他:“想必过不了多久,彩虹桥就会连接上这里,然后将我们带走。之后这里的事情就和你我再也没关系了……话说回来,你家怎么样?应该很大吧?”
“还算大吧?”
槐诗想了一下,挠头,火花飞迸:“还有个小院子,怎么了?”
“有书架么?我离开这里之后恐怕就很难保持这副样子了。”
别西卜遗憾地叹息:“看你好像不是很喜欢看书的样子,回头随便弄个什么架子,不用的时候把我搁上去就行了。能不能顺带帮我再接个wifi就好了。”
“放心,边境宽带,五千兆,东西都是秒下的!”
槐诗问:“还有什么其他的待遇要求吗?”
别西卜想了想,平静的摇头。
“但这么走了,真的好么?”槐诗再问道:“真就这么一走了之?”
别西卜被逗笑了:“难道我还要在腐烂之梦里安家么?”
“说是腐烂之梦,也不完全对吧?”
槐诗摇头,专注的看着他:“在群星号被腐梦侵蚀之前,这里的梦境,又是属于谁的呢,别西卜?”
“……”
别西卜没有回答。
“是欧顿的梦,对吧?”
槐诗轻声叹息:“你一直以来拼尽全力去维持的,难道不是他最后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么?
否则的话,你大可一走了之,被赋予了生命之后,你就算没有长腿,也不至于被困在动力舱里那么多年吧?”
别西卜沉默了许久,平静的回答:“作为奥里西斯的中枢总控系统,我必须遵从使用者的命令。”
“但作为别西卜呢?”
槐诗直勾勾地看他:“在拥有自我之后,你就不再是工具了,不是吗?工具可不会给自己起名字,别西卜。工具也不会为别人难过和流泪,去挑衅黄金黎明——
难道欧顿的命令是让你为他抱以不平吗?还是说,他会让你一个孤独的留在群星号上,只为了维持一个残存的梦?”
在沉默中,他展开手掌,呼唤出命运之书的投影,向面前金发的青年展示,肃声发问:
“回答我,别西卜,欧顿最后的命令是什么?”
别西卜闭上眼睛,无力地叹息。
再一次回忆起那个垂死之际依旧对自己微笑着契约者,脸上带着狼狈的血,可是却好像满溢着阳光。
伸手,按在它的封面之上。
倾尽自己最后的力量,为它解开了束缚。
当它第一次懵懂的睁开眼睛,面对这个世界时,所看到的正是那样无悔又狼狈的笑容。
“抱歉,这样对你而言一定很残酷吧?”
欧顿端详着封面之上的荧光,轻声呢喃:“我死了之后,不再会有命令束缚你了,《蝇王》,你会感到愤怒还是解脱呢?”
轻轻的拥抱着自己最后的伙伴,他轻声呢喃,“如果迷茫的话,就先遵照自己的意愿,为自己起一个新的名字吧……然后,去结交新的朋友,去和他们一起冒险。”
好像能够看到那样的未来一样。
名为欧顿的男人如此憧憬的微笑着,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从今往后,你要自由生活……”
在诞生的那一瞬间开始起,别西卜就未曾发出啼哭。
可当欧顿闭上眼睛的时候,它却开始了怨恨——怨恨自己,为何无法流泪。
从那一天开始到今天,它无时不刻的在为自己的诞生所忏悔。
倘若没有将最后的力量交托给它,不,倘若取走自己一直以来所积蓄的力量的话,欧顿一定是能够坚持下去的吧?
说不定,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几率,迎来救援。
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蝇王》违背了契约者的命令。
它留在了欧顿最后的梦里,未曾像契约者所期盼的那样去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而是倾尽自己所有的力量,维持着这一切的存在。
渴望有一天那些散落在深渊中的求援信号能够被接收,来自理想国的同伴能够到来,他便会将欧顿最后的梦送回天国,然后挺胸抬头的向所有人介绍自己这一位高贵而忠实的朋友,去告诉那些人:哪怕到最后,他的高贵理想和品行都未曾有过任何动摇。
去向后来者述说他的一切,名为欧顿的传奇。
可漫长的时光里,未曾有过任何人到来。
天国抛弃了他们。
只有它孤独的存留在这里,为欧顿保存着他最后的痕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静静的等待。
直到有一天,来自远方的少年踏上了命途多舛的旅行。
它从沉睡中睁开了眼睛,满怀欣喜……同时,开始恐惧即将发生的离别。
“现在,回答我,别西卜。”
槐诗轻声问:“这么走了真的好么?”
别西卜很想告诉他很好,作为工具而言其实在哪里都无所谓。但实际上他知道,这不好,一点他妈的都不好!
他不想走。
他不想将过去的回忆全部抛弃在这里,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珍贵的宝物全部消散在尘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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