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没什么意外的话,他很快就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穿过亭前的假山流水,再走过长而曲折的一道回廊,沈惟舟被引着进了继王妃的院子,最后站定在继王妃眼前。
继王妃没有让沈惟舟坐下,而是端起了茶杯,又一次从上到下细细打量起了沈惟舟。她的目光很奇怪,像是十分嫌弃,又像是十分满意,打量沈惟舟的时候不像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冷哼一声,放下茶盏问沈惟舟:“可有什么隐疾?”
沈惟舟微微一怔:“没有。”
继王妃满意地点点头,出口的话又带着些许嫌弃:“瞧着是身子不太好的模样,太瘦弱了些,陶杏儿那女人亏待了我王府子嗣不成?”
陶杏儿想必就是陶夫人,沈惟舟从善如流:“不曾亏待。”
“那也不行,”继王妃悠悠地给沈惟舟安排好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找个大夫来给你瞧瞧,府里补药不少,有需要就从账上支,把身子养好,可千万别出去说王府亏待了你。”
“还有,你和思凡的事本王妃听说了,小打小闹而已,但是闹到客人们面前不好看,宁阳王府现在不比从前,你娘可能没有教你这些,本王妃得告诉你——薛家的人,你得捧着点。”
“不要惹出什么乱子,闹到王爷面前谁都不好看,但让本王妃没脸,有些人没的可就是命了。”继王妃虚虚扶着额头,指甲上的蔻丹红得晃眼,“三日之后薛家有个灯会,听说就在玄武街上,长公主要与薛家薛六联姻,大家都是一家人了,那你的那把剑……”
沈惟舟平静地应声:“盛空阳想要?”
“可以。”迎着继王妃那没当回事的笑意,沈惟舟慢慢补上了后面那句,“让他亲自来取。”
“……”
虽然想回宁阳王府查点东西,但沈惟舟可没打算委屈自己,更没打算顺着这王府里的人的意思来。不管他们之前有什么计划,沈惟舟既然掺和进来了,那跟他有关的部分就得由他来写。
所以重回王府第一天,沈惟舟与继王妃不欢而散,准确的说是继王妃所提出的大多数要求都被沈惟舟给不冷不热地呛了回去,以至于到最后继王妃那张本来姣好的脸看着都苍老了几分。
但沈惟舟还是答应了几件事。
比如三日之后的灯会,再比如没事不要出宁阳王府。
回宁阳王府本就是为了查探王府里的秘密,在没找到答案之前,沈惟舟自然不会离开王府,至于薛家的灯会,听说有名有姓的世家高门都会派未婚小辈前去,皇室也将适龄未婚的皇子皇女都派了出来,看了弹幕的解释之后,沈惟舟觉得联谊这个词可要比灯会更加合适一些。
本来也要一起拒绝的,但想到燕无双,想到那个蜷缩在箱中眼神绝望的少女,沈惟舟还是答应了继王妃,那天陪着宁思凡一起前去。
宁思凡现在只有几个通房和两位侍妾,正妻之位空悬,要不怎么说人越没有什么越想得到什么呢,继王妃自己出身不高,但对儿媳家世要求甚高,直接让沈惟舟帮着留意一下云家和薛家的女儿们。
现在的燕国,除了皇室,云薛两家所掌握的东西最多,所拥有的话语权也就最高。毫不夸张的说,凭现在宁阳王府的光景,宁思凡若是能攀上云薛任意一家,那真可叫一步登天。
继王妃对自己的蠢货儿子很有自信,但沈惟舟想到宁思凡那天对盛空阳一行人卑躬屈膝予取予求的样子,只觉得血缘真是一个蒙蔽人判断的东西,按弹幕的话说就是这得加八百层美颜滤镜才能王八对绿豆互相看上眼吧。
总之,沈惟舟和继王妃达成了一点共识,但不多。不过拜这番谈话所赐,沈惟舟更加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继王妃如此容忍他的原因,跟宁思凡有关,更确切的说,是跟宁思凡顺利继承王府有关。
宁思凡继承王府,需要沈惟舟也就是宁明欢付出一点东西,而且最好是自愿付出,所以继王妃才对私生子的存在不闻不问,甚至让私生子跟她的亲生子享有王府的同等待遇,表面上还对“宁明欢”关爱照顾有加。
沈惟舟越分析越能感到一丝熟悉,他总觉得这种情况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但是却又想不起来,最后只能压下这层疑惑,把思绪转到了陶夫人那院子里。
他感觉到了,当时在陶夫人屋里的,除了陶夫人和真正的宁明欢,还有一个人。
又或者说,里面不止一个多的人,而剩下存在的人,武功高于现在的他。
一边想着陶夫人的事,一边往宁明欢的院子走,沈惟舟很快就回到了熟悉的小院子,并且重新见到了那个叫吴恒的侍卫。
吴恒显然也听说了沈惟舟照着宁思凡和他的贵客们脸上踩的事,因此再看向沈惟舟的时候多了几分畏惧和敬重,少了几分随意,尤其是注意到沈惟舟手中的剑时,更是一下子低了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沈惟舟有些无奈,但没有解释什么。
他从很久之前就已经明白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如同蜉蝣般朝生暮死,大部分人之间只有浅薄的一面之缘,随后便是活在记忆和坊间巷弄茶后闲谈中,能和自己走下去的人屈指可数,甚至……只有自己。
所以不需要解释那么多,不需要向每一个人辩白自己。
青年神色平静地回身关门,透过门的缝隙,吴恒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
屋里又剩下了沈惟舟一个人。
沈惟舟没有拎着篮子去见继王妃,他在路上就找了一个婢女,拜托她帮忙把篮子送回了宁明欢的院子,吴恒刚刚也提过,篮子就放在桌子上。
吴恒没必要撒谎,可是现在桌子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套天青色茶具和一壶热茶摆在桌上,茶壶嘴还冒出袅袅热气,屋内仿佛也染上了淡淡的茶香。
弹幕开始给沈惟舟“剧透”,因为有不少从其他视角转过来的新观众,所以这次剧透十分准确,但与此同时贬低沈惟舟的弹幕又开始多了起来。
沈惟舟没管这些无关紧要之事,他拿上剑,按照弹幕的说法,一步一步走向了里间。
长剑挑开里间的帘幕。
坐在桌前的人毫不避讳地给自己斟着茶,与他相对的位置,一杯清香四溢的碧螺春已经倒好了,就那么安安稳稳地放在那,等待着沈惟舟的到来。
桌子上有沈惟舟的篮子,除了这个篮子之外,还又多了一个看上去就很贵的盒子。
听到动静,坐着的那人毫不惊讶地抬头,看见沈惟舟之后便微微笑开,十分友善的模样:“坐。”
“沈惟舟。”那人对着宁明欢的脸叫出了沈惟舟的名字,一字一顿,语气笃定,“虽然之前我们见过,但请允许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不用。”沈惟舟打断了他,不紧不慢地坐到那个空着的位置,没有对自己的身份被揭破展现出丝毫惊讶,“云子衍,我知道你。”
“有何贵干。”
云子衍闻言并没有因为沈惟舟的态度而生气,反而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笑了:“你比我了解的要脾气更坏一些,以前在天算和秦国的时候不是个软包子吗,怎么到了我这里变得硬起来了?”
话音未落,沈惟舟手里的剑出鞘,冰冷的剑尖抵上了云子衍柔软的脖颈,与此同时,原本空旷的房间里出现了五六人,俱是把刀对准了沈惟舟。
沈惟舟视若无睹,继续把手里的剑往前送了送。
作者有话要说:
舟舟:p话少说,打一架看看谁软(bushi
第98章
云子衍的衣领处很快被血红洇湿, 他挥手制止了想对沈惟舟动手的暗卫,依旧稳稳坐在原处:“你不敢动我。”
沈惟舟轻轻笑了一下:“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人贪生怕死的本性……云子衍嗤笑一声, 正想出言,却突然顿住。
他突然想起了他调查到的沈惟舟,那个沉寂之前的少年天才, 那份被陷害之后的干脆利落, 那次扬州城内的以一敌百最后不知去向。
脖颈处传来令人清醒的钝痛,有温热的液体不断顺着流出,但还不至于让云子衍为之侧目, 换句话说, 这是沈惟舟手下留情的结果。
“因为, 因为本世子的暗卫在, 云家下一代掌权人若是出事,你出不了这个房间。”云子衍话到嘴边, 转了又转选择了相对温和的一个措辞。
他觉得他这样已经够给沈惟舟面子, 毕竟他说的是事实。
云子衍的武功并没有秦随姬衡玉他们一样高, 若真要说的话,他也不如沈惟舟,不管是以前的还是现在的, 最多也就是比盛空阳那个绣花枕头高一点的存在。
身为云家世子,他自小身边就有云家暗卫相护,这些保护他的人都是万里挑一的存在, 而且随着他的年纪也就是对家族的重要程度提高, 跟在他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多。云家的人也从来不会把自己置于险境。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这是所有云家人都时刻铭记的一句话。
云子衍没把沈惟舟当“危墙”, 但即便如此, 他也带了足够多的人来宁阳王府。他这方面倒是没开玩笑,如果沈惟舟敢动他的话,就算屋里这五个人不是沈惟舟的一合之敌,沈惟舟也走不出宁阳王府。
大燕邺昌,是他云子衍的地盘。
沈惟舟闻言微微颔首,并没有反驳云子衍。
他把剑移开了一些,看上去像是服软,也似妥协,总之身周的暗卫都松了一口气,以为沈惟舟被自家世子说动,没什么要以下犯上的想法了,他们也放下刀来,听从云子衍的吩咐后退以示诚意。
云子衍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青年:“这样才对嘛……”
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几乎是瞬息之间,如朔雪般凛冽的长剑从云子衍的胸口穿过,滚烫的鲜血喷溅而出,沾了几滴在云子衍的眼角。
刀从前后侧方劈刺过来,沈惟舟一个旋身避开,抽出长剑挡住了从斜后方刺来的刀,又横扫开几柄系着白绳的飞镖。
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在瞬息之间完成,青年的红衣在此刻显得无比刺眼,那露出的细白手腕仿佛是对暗卫的嘲讽,但他们却只能咬着牙忍下,不敢有丝毫异动。
无他,因为沈惟舟的剑又重新抵在了云子衍的眼前。
是的,眼前。
云子衍现在努力睁大着双眼,细密的汗珠从额角流下,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口,鲜血不断从指缝溢出,另一只手拼命朝暗卫打着手势,告诉他们都不准动,也不要出声。他的嘴唇颤抖着,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只觉锋利的剑气顺着剑尖灌进了他的双眼,让他几欲战战,眼前发昏。
沈惟舟见状没什么反应,唇角轻扯了一下,似是嘲弄。半响,见云子衍一副马上要晕过去的模样,这才温和地开口:“云子衍,或许你该明白一点。”
“做客是要得到主人家的允许才能来做客。不问自来不是懂规矩的行为,世家最重规矩,云家世子应为各府各门表率,懂了吗?”
“你既然知道我不是宁明欢,就也应该明白这世上没有任何能牵制我的人。”沈惟舟神色冷淡,语气却像是在与老友喝茶谈叙,“如果你要拿你平日的那副做派来支使我,那节哀的一定不是我。”
云子衍不太敢说话,也不敢不说话,终于,他很小声地憋出来一个“嗯”。
沈惟舟长睫微垂,遮住了眼底的那抹杀意,平静地把剑放下。
云子衍马上踉跄地后退几步,半倒在一个暗卫身上,眼前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开始发黑。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站在沈惟舟右侧的一个暗卫就突然暴起,出刀快准狠地直朝沈惟舟脖颈而去,意欲斩首。
沈惟舟站在原地眼皮都不抬一下,以剑为刀,左手手腕微转,就好像是做了一个收剑入鞘的动作,“叮——”的一声响后,他手中那把漂亮长剑划破了暗卫的喉咙,又顺着将另一个想动手的暗卫一剑毙命,动作间带出几分行云流水般的潇洒。
赏心悦目的一套连招,做的却是杀人的勾当。
偏偏那个看上去全场最像花瓶的人还不当回事,杀了两个人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而且平静。
云子衍制止了剩下的人动手。
“咳咳咳……打不过,别咳咳,别自取……自取其辱。”
见云子衍说话了,沈惟舟也不再多看他们,随手扯下一块布帛开始擦拭长剑:“带好你的人。”
“不送。”
还剩三个暗卫,一个扶云子衍,剩下两个把尸体带走,刚刚好。沈惟舟随手把云子衍的盒子也扔过去,被扶他的暗卫一把接住。
云子衍勉强站稳,看着不远处仿佛蒙了一层雾的青年,狠下心一咬舌尖,终于混沌的脑子又清醒了起来。
他语速很快地把想说的内容一股脑告诉沈惟舟,也不管对方听不听:“沈惟舟,送你顶替宁明欢身份进宁阳王府的人是陶夫人,宁阳王知道并默许了这件事,甚至这件事就是他帮陶夫人扫的尾,让她成功狸猫换太子。”
“别看宁阳王妃对你不错,其实她和宁阳王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送你心甘情愿地替宁思凡去死。你和风九御自小同门长大,以师兄弟相称,所以在风九御中毒需要换血的时候你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薛家这次故态复萌让盛空阳出手以换取和宁阳王府的交好,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只有你又一次被牺牲,你甘心吗?”
似乎是感觉到沈惟舟愈发不耐,云子衍的语速更快了起来,很快说到了自己的最终目的:“跟我合作,本世子以云家下一任家主之位向你承诺,事成之后帮你报复宁阳王府和薛家,至于风九御和盛空阳也随你处置,秦随那边若是不放你本世子也可帮忙摆脱,如何?”
听完云子衍极速版的求合作,沈惟舟终于抬眸,打量了一下这位世子现在的状况,青年冷漠地吐出一个字。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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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子衍那天到底没能坚持下来,在沈惟舟把他们和尸体一起扫地出门后,说完“回府”俩字就晕了过去。
接下来倒也没再找麻烦,就是锲而不舍地送了几次信,想再和沈惟舟见一面,最后那些信都被沈惟舟烧成灰洒在了花园里。
接下来的三天风平浪静,秦随不知道和燕无双在准备什么,除了给他拎过来一个人之外就没再露面,也没听到什么关于他们的消息。
继王妃虽然是让沈惟舟回了府,但也不想整天看私生子在眼前晃悠,干脆也免了沈惟舟平日的请安,只在必要的时候派人来敲打一下,沈惟舟不咸不淡地都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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