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拿藤条吓唬一只方成精,就偷吃他贡品的小野猪,浩荡烟云从天而降,云头下来了几十号黑袍人,围手围脚瞧不见脸,更无从感知仙气妖气还是魔气。
黑袍人落地,见人便杀,鸡犬不留,甚至山上凡启了灵智的生灵也不放过。
他被追杀逃至山下,打算求助可施蛊虫的高人夫妇。
哪知见到那一对夫妇跪地哀求银发少年,求他吸去两人万年道行、体内真源。
夫妻两人道他们本是西南蛮荒之国修行万年的毒菌,厉害仇家灭了他们的国,他们迫不得已带着小公主隐姓埋名隐居于此,但已泄露行踪,仇家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他们的万年道行与其被仇家拿去,不如送予他,只求他替他们护好小公主。
当时,黑袍人已屠光村民,银发男孩如若不吸食掉一对夫妻的灵力,三人皆会丧命。
夫妻俩再三哀求,银发男孩终于答应。
男孩吸食了夫妻数万年的修为及体内丹元,又将满村的怨怼之魂收为己用,得了这些力量,他才团灭了黑袍人。
那些黑袍人只是无神识的傀儡,问不出受何人指使。
银发少年一瞬成人,自然瞧见了躲在暗处的他,任由他逃去。
说起来,银发少年是他的恩人,否则他一早被黑袍人杀掉。
至此,他再不敢回翠屏山,游荡人间做了个说书人。
他后来才慢慢晓得,银发人乃魔阴沼泽宫的宫主,自此他便开始搜集对方大小轶事,编撰成书,讲给人界百姓听个热闹。
听完山神之言,雪苋紧扒着对方衣领,“你所言可属实。”
“实打实的实啊,若有一字虚假,天打雷劈。”
雪苋当即念诀,召唤飞天云豹。
鹤焉拦住她,“你要去找商弦月。”
“对,我要找弦月哥哥解释清楚。”
“你太过天真,事已至此,已不可收拾,你去只是寻死。”鹤焉急道。
“即便死也比我这般活着好,这两年我不人不鬼,我甚至已不清楚自己是谁,又为何而活。我去解释,弦月哥哥听便听,不听大可以将我杀了。”
雪苋似重新得了充盈力道,一把推开鹤焉,自窗口跃出,落在云豹背上。
鹤焉欲追出,被思筠拦截,“你觉得你能拦得住她?由她去吧。”
“她不知商弦月受了怎样的苦才活过来,入火岩池,化八部龙气,冰封血肉,重塑根骨,一百多根冰钉钻骨,才将他一身骨架保住。那般地狱煎熬非常人能熬,他岂有不恨雪苋的道理。不来主动寻雪苋复仇,已是天大幸事,雪苋这一去岂不自投罗网,商弦月怎会放过她。”
思筠大吼道:“那也总比她这般活着强。”
他为自己的失态而感到无奈,他已多久未曾发怒了,揉揉颞颥,思筠缓了声调道:“她嗜睡,她失眠,她怕冷,她食不下东西,她整日喊指头痛,日日夜夜剥坚果,剥得十指鲜血淋漓,她强颜欢笑,连说一句话都需养好一阵力气,每每见到那样的她,我恨不得给她一刀赐她个痛快。”
“罢了,终归是一纸宿命罢了,谁知司命的天机命薄里,如何抒写芸芸众生。我们莫要再干涉她了,她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罢。”思筠道完,向楼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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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阴王朝已非昔日沼泽宫,恢弘宫门设层层结界禁制,雪苋已进不得。
甚至拿出思筠给的可穿越空间的桐花枝,也无用。
守卫将士不给她开门,雪苋只得站至门下,弦月哥哥总有出门的一日。
好在,不久之后,灵凝的人鱼飞轿,自外头归来。
雪苋立马跑上前,对着人鱼轿大吼:“灵凝姐姐,求你带我进去,我要见弦月哥哥。”
灵凝掀开轿帘,见城门口的那道人影,先是秀眉狠狠一蹙,下了地才道,“雪苋,你怎么还敢来,不要命了。”
若是不足为重的人,带进去便罢了,偏偏是害得君上差点殒命受尽苦楚之人,灵凝不敢擅自做主,便道:“我先去请示君上。”
不一会,灵凝的侍婢来城门通报,“君上不想见你,让你滚开,莫碍他的眼。”
婢子言罢,转身离去。
天空滚来层层乌云,顷刻间下了瓢泼大雨。
雪苋站至雨中,一动不动,直到浇得头昏脑涨手脚发麻,浇得摇摇欲坠,亦不动弹。
灵凝自掌心珠泪,瞧见城门口的景象,再一次入归息殿。
商弦月盘坐床榻,调匀体内戾魔之力,灵凝道:“她还在淋着,苋儿妹妹她肉~体凡胎,怕受不住这凉透心的暴雨。君上你去见一见她吧。”
榻上之人,掀了眼睫,眸底无甚情绪。
半响,只凉凉道:“不见为好,本君怕一个忍不住,杀了她。”
雪苋终于撑不住,倒了地。
暴雨冲得她睁不开眼,冲得她浑身酸痛,她自地上抓了抓,冰冷空虚席裹全身,她迫切需要抓住点什么,哪怕一根稻草也好。
她只抓了把污水。
心底有个念想,再抓一把,或许会抓把泥沙。
泥沙可握在手里,只要手里有东西,她似乎就能寻到支撑下去的力气。
她便不再觉得心底的那片海,遗弃了她。
再一抓,却抓了一团软。
头顶的雨,似歇了。
雪苋努力撑开眼皮,她手中拽住的是一角袍裾。
视线上移,她瞧见丝丝垂顺的银发。
以及那张熟悉的脸。
只是,那双往日对着她,总盛满无限温情的眸子,现下看来毫无温度。
他单手撑着一柄黑骨伞,居高临下瞅她。
如同瞅一只将死的蝼蚁,又似瞅暴雨中田地里快要冲散架的刍狗。
不带一丝同情怜悯。
雪苋唇角翕动,想张口说话,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暴雨噼啪打至伞面,嗡鸣的耳中响起他的声音。
“你可知,我为何不去杀了你。”
模糊的视线里,对方的唇角仍再动,似乎说了句什么。
可惜她没听清,脑中除了啪啪的雨点声,再也听不见旁的。
第62章 上邪古墓【20】
雪苋醒来,入眼是随风飘动的雪绒花帷帐。
她有一瞬的恍惚,只觉眼前的轻纱帷幔极为熟悉,又一时想不起身在何处。
支起身四处打量,房间的每一处皆熟稔。
墙垣垂下的朱雀花,似堆叠拥簇展翅欲飞的小鸟,黑檀正在案首挑拣药材。
窗外种着雪柳,阳光自窗缝漏下,地上就落着一道道摇摆的柳枝影子。
黑檀的一句雪姑娘你醒了,才让她感到久违的真实。
时隔两年,她终于回来,这是她的雪岁邬。
房子还在,花也开着,树未枯,甚至门口垂的秋千如记忆中一般,兀自晃着。
一切好似从未改变,她只是做了个噩梦。
黑檀端了药盏过来,浅褐色汤药冒着热气,“雪姑娘不喜人伺候,雪岁邬亦没个下人,唯一陪着雪姑娘的桑桑,同您一道出去,现下院子空落,雪姑娘身子不适,黑檀暂为伺候,雪姑娘先将这药吃了吧。”
“桑桑去了哪儿?”雪苋问。
黑檀怔道:“不是同雪姑娘一道走的么,雪姑娘不晓得?”
雪苋再问:“桑桑……她走了多久了。”
“……两年有余。”黑檀疑惑回道。
雪苋垂首,低喃道一句,“原来不是梦。”然后向门外跑去。
黑檀放掉药盏,追出门去,“雪姑娘去哪。”
“去找弦月哥哥。”
归息殿前,她被守卫拦截。
往日她随心所欲想去哪去哪儿,只凭一张脸就无人敢阻,现如今整个魔阴王朝的人都晓得她将自小宠她到大的哥哥刺伤,至人跌坠浩瀚渊。
未有一个对给她好脸色。
若非君主态度不明,雪苋早被王朝之人杀掉泄愤。
商弦月从一宫之主变作王朝君王,不知比先前忙了多少。
雪苋站在殿门一整日,天光微昧时分,才见一身华贵深袍的银发青年自殿外归来,身后跟着四名随侍。
商弦月却是未瞧见她一般,掠过垂地雪柳走进殿门。
雪苋小跑追上前,被殿门的两位侍卫,举鞘拦截,黑檀端着一盏血莲进门,两位侍卫收鞘,雪苋连忙跟上。
侍卫又抬起剑鞘,黑檀侧首,淡淡一瞥,侍卫识相地垂下手。
黑檀放血莲至桌案,对窗下正拭剑的银发君主鞠了一躬,便静步退下。
殿内唯剩两人。
雪苋轻步上前,小心翼翼靠近,仿似步子重了会惊掉此梦,她又会回到每日除了冷就是手指头疼的日子,随着她的靠近,一道声音于空旷殿内响起,“站住。”
雪苋蓦地停步,几尺开外,拭擦剑刃的人转过身来,徐徐抬臂,剑首指向她心口,“你来做什么。”
雪苋垂眸,见紧触心口的长剑,“我……”
刷的一声,空中划过一道泠光,商弦月收剑入鞘。
雪苋几步挨近,眸底通红,盯着对方的眉眼,还未说话,眼泪扑簌簌坠下,“弦月哥哥,我好想你。”
唇角牵起一抹冷笑,商弦月道:“想我?想再杀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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