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彩枝垂下匕首,深表疑惑,“你是国师?怎么会是你呢。”
廖深行饮了口茶,“你便是郡守府送来的丫鬟。”
梁彩枝舒口气,小步靠近对方,“是的,我是丫鬟,不是别的什么。”
“通房丫鬟也是丫鬟。”廖深行不紧不慢道。
“不是的,方才我的决心,国师大人也看见了。郡守夫人先前对我说,是来国师府做丫鬟,她没说是……通房丫鬟。我什么都会做的,只要不让我做通房,我什么粗活累活都会的。”
廖深行又不紧不慢给自己倒一盏茶,“可我国师府没什么粗活累活要做,倒是真缺一个通房丫鬟。”
梁彩枝的脸,瞬间青白红交替,手中匕首不由得捏紧了些。
廖深行淡淡瞥一眼秀指下的匕首,唇角勾出一抹微妙,“怎么着,还要自杀么,知道抹脖子抹哪里死得痛快么。”
侧个身,一步一步逼近对方,梁彩枝只得步步退后,最后紧握匕首,逼坐到床榻上。
廖深行俯身,一手握上对方持匕首的玉腕,另一只手触向对方脖颈一处动脉,“教你个自杀经验,抹这里死得快。死后,我会给你家人一笔安葬费,你且安心去吧。”
梁彩枝彻底惊呆,匕首落下,“你,你是一国之师,你你怎么能教人这个。”
廖深行眉眼略弯,“没办法,谁让我乐善好施。”
梁彩枝眸底闪烁疑惑的光芒,廖深行再压低身子凑近一些,低哑的语调透着一丝散漫,“还有什么疑问,若无疑问,是否该让出床榻,我要休息了。”
梁彩枝赶忙错身起开,规规矩矩站到地上。
廖深行颇自然地脱了外衫鞋子,躺至床榻,阖了目道:“帷帘放下,随便寻个房子去睡,明日早膳,我要喝红豆薏仁粥。”
梁彩枝睡不着。
国师府内,房子多如牛毛,她随便推开几间,内设精雅不凡,住不起的样子。
千挑万选,她择了临近厨房的一间柴房,好在墙角旮旯堆积着稻草,睡这般简陋之地,亦是表明自己的态度。
希望国师能明白。
翌日,星子点着树梢,还未淡去,梁彩枝便从草垛上起身,到小厨房煮红豆薏仁粥。
可惜,国师赖床,无人唤国师起床。红豆薏仁粥热了又凉,梁彩枝担心反复加热影响口感,便又重新熬了一碗。
然后,一碗又一碗。
午膳点,国师终于打着哈欠起床。
外衫未披,鞋子也没穿,径直走到门旁,拉开门,鼻音里含着惺忪慵懒道:“本大人的粥好了没。”
候在厨房杌凳上,正打瞌睡的梁彩枝,闻见召唤声,赶忙端着红豆薏仁粥出去。
红豆粥有些烫,梁彩枝险些直接扔掉玉碗,掠过堵门的国师,她大吼一声让让,溜溜小跑至桌案,急慌慌放下,然后双手捏着耳垂,冲仍站在门口的廖深行喊一声:“国师大人,你可以过来吃了。”
廖深行剑眉微颦,方坐到案前,梁彩枝跑向门外,“等下,我忘了拿勺子。”
待勺子送到廖深行手中,国师大人才面带忧虑尝了一口粥。
旁侧的梁彩枝,瞪大眼睛一脸期待,“如何。”
廖深行再尝一口,端着瓷勺道:“你,不适合做粗使丫鬟。”
梁彩枝颇心急,几步走到廖深行对面,诚恳道:“可能今日我太过困乏了,未发挥好,我厨艺一向不错的,国师大人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很适合做粗使丫鬟的。”
廖深行不语,只闷头又尝了几口粥,“只有粥,没有旁的?即便没有清炒小菜,起码要有些下酒的花生腌菜一类。”
梁彩枝恍然大悟,支吾解释,“先前国师大人并未说还要配些小菜,我以为红豆薏仁粥是考验我的厨艺,我这就去准备。”
梁彩枝话未说完,跑至厨房,用最快的速度炒了一叠花生米,又从案边的腌菜缸里捞出一块咸菜疙瘩,切丝装碟,匆匆送去给国师吃。
当她将两碟菜放置餐案时,廖深行放了碗勺,走去衣架旁取外衫,系着腰间衣带,又道:“你不适合做粗使丫鬟。”
梁彩枝急得有点想哭,垂眸望见案上空空的玉碗,寻到疑点,“我若煮的不好吃,国师大人怎么都吃光了,显然,我煮饭很不错的,国师你不要仗势欺骗人。”
廖深行回身,“我何曾说过你煮的东西不好吃。”
“那……那……”
廖深行坐至床榻,拎起一只皂靴,“只备主食,不备小菜。见到主子未披衣穿鞋,也不知取了衣物伺候,你这般粗心,如何做粗使丫鬟,我看只适合做通房,其它的让别的丫鬟去操心。”
未想到国师心思这般深沉,杵门口那,竟是对她是否能做一个合格丫鬟的考验,梁彩枝这般想着,跑去榻下,硬脱下廖深行穿了一半的靴子,重新给人穿上,仰头,“我下次记住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廖深行垂首敛目,眸光深深盯着对方看。
两人视线交织一处,梁彩枝有些慌乱,见对方的头,越发低垂,她跪卧在地,一把捂住脸,“国师大人,青天大白日的,青天大白日的……”
廖深行自对方头顶取下一根碎柴,拉开对方捂脸的小手,亲自送到她眼前。
梁彩枝:“……”自知误会,瞬间红了颊。
廖深行将碎柴放到对方手心,凑近她晕红的耳廓,轻声问:“我懂,青天大白日的,你害羞。这么说,待到晚上便可。”
说着,直起身,往外走,“好,晚上,大人我等着你。”
梁彩枝狠跺一脚,一脸涨红,“我不是那个意思。”
夜幕至,梁彩枝久久不敢回国师寝屋,只围着国师府西南墙角的一口井转悠半天。
廖深行于书房作画,因晚膳未食,倏觉有些饿,他提笔汲墨,问守门的长风,“那丫头呢。”
“回主子,自入夜,梁姑娘就围着前院的一口井转圈,颇急切忐忑的模样。”
长风觉得那姑娘有些可怜,擅自问了句,“她会不会,想不开。”
廖深行往山峦一角添了几点新绿,勾唇一笑,“你高看那丫头了,她不敢死。围着井口转悠,怕是在想要不要打一桶凉水上来,往头上浇一浇。”
长风疑惑了,“为何?廖姑娘有何想不开的,想给自个儿浇凉水。”
“病了就不用……”廖深行止音,又吩咐长风,“去,唤她来书房伺候。”
梁彩枝冷汗涔涔入了书房,廖深行埋首作画,未发一言。
梁彩枝上赶着给自己找活,桌凳窗台纤尘不染,显然已被打扫过,她像模像样拿抹布擦了几下桌子,倏地眼眸一亮,活来了。
玉碟内的墨汁渐干,她赶忙研墨。
廖深行这才稍稍抬首,望她一眼。
梁彩枝认为,国师大人眼里藏着赞赏。果然,她勤快些,有眼力见些,他就会认可她丫鬟的身份。
廖深行笔翰如流,给画作右下角提了一行小字,“怎么,没给自个儿浇一桶井水?是担心自个儿身壮如牛,不易患上风寒?”
被揭穿心思,梁彩枝怔了下,很快为自己寻到借口,“国师大人在说什么,我去井口边呆的时间长了些,是因喜欢井边绽放的几朵蔷薇花。”
“是么。”廖深行又取来一张宣纸,蘸足墨汁道:“若真想不开,一头跳下去。这会比给自己头顶浇井水,显得贞烈得多。”
梁彩枝:“……国师大人,你为何老教人怎么自杀。”
廖深行:“哦,我看你屡次想自杀,挺辛苦的,看不下去,帮你一把。当然,你若死了,我会给你家人一笔丰厚的安葬费。”
梁彩枝咬牙,“放心吧,国师大人,我是不会轻生的,就不破费国师的银子了。”
之后,廖深行不再言语,整整作了一个时辰的寒江垂钓图。
期间,梁彩枝站着晃悠了好几次,昨日窝柴房的柴禾垛上未眠,白里日又诸多担忧,现下夜已深,实在想睡个觉。
廖深行抬眸看对方一眼,“累了便坐,我待下人一向宽和。”
会不会又是国师对她丫鬟资质的考验,梁彩枝半信半疑,“……真的?”
“那是自然,你还不算我的丫鬟,你若死了,我都大方出丰厚安葬费。你说大人我宽不宽和。”
为什么总绕到自杀安葬费这个话题,梁彩枝有些气赌,干脆往一旁的红木凳上坐下,“谢大人宽和。”
廖深行作完寒江垂钓图,已近子时,随手翻开案头的志怪杂记津津有味看起来。
梁彩枝见人不需她研墨,一时有些松懈,几个瞌睡虫上来,趴在案上睡了。
待人呼吸渐匀,廖深行抱起睡熟的姑娘,走出书房,走去寝室。
书案一角的烛火,刚好燃尽了灯油,倏地熄灭。窗外探入的那抹月光,便显得格外幽深。
梁彩枝被窗外太阳晃了眼皮,身下衾被柔软,她舒服嘤咛一声,方幽幽转型。
入眼,是华丽绸帷,起身四顾,果然是国师的寝屋。
再垂首一望,她的外衫不见了,只剩一层中衣。
梁彩枝怒气交加推开房门,国师正在庭前舞剑。
见近旁无人,她跑去质问,“我还未曾答应做大人的通房,大人怎么能趁人之危呢。你可是国师。”
廖深行敛气收剑,盯着眼前气得通红的小脸,“趁人之危?你昨晚是昏迷了还是喝醉了酒,我要对你做什么,你会不知?”
梁彩枝噎住。
昨晚她趴在书房桌案上睡着了,应该是国师趁机将她抱到寝屋的床榻上,按理来说,她不会睡的这般死,抱她她不晓得,那脱她衣裳还不醒,这就有问题了。
梁彩枝握拳,“你一定对我做了什么,否则我怎会什么都不记得。”
“你睡得沉,怪我?”廖深行拧剑眉。
“再沉,也不会不晓得有人脱我衣裳。你说谁脱的?我衣裳又去了哪?”
“我脱的。”廖深行俯身,凑近对方因气怒而沁上细密汗珠的红鼻尖,“用法术,嗖的一下,将你衣裳脱了。”
梁彩枝咬紧下唇,方要张口,廖深行扯住她袖子往她鼻下一凑,“你闻闻,什么味。你的外衫比这还要难闻,不给你脱掉,怕是我整个寝屋都被熏臭了。”
梁彩枝仔细嗅了下,确实满满的潮霉味,还不是因为前天窝在潮湿的柴禾垛坐了半宿。
廖深行负剑走向屋门,“我劝你,择个房子睡,再睡柴房搞的一身臭味,怕是什么丫鬟都做不成。”
梁彩枝身份尴尬,不敢随意挑选府内房子,便请示国师身边的长风护卫。
国师府内暂无管家,唯有几个护卫,零星几个丫鬟小厮打杂,除却国师,长风算是府中老大。
昨晚,长风在房顶守夜,亲眼瞧见国师抱睡熟的丫头回房。他自是不敢怠慢佳人,但因对方无名分,便择了干净却算不得华贵的春止院,并安排了一名叫英英的小丫鬟,随梁彩枝入住,名义上是互相照拂,实则是派去伺候佳人。
梁彩枝向英英打听国师的人品,英英竖大拇指,道国师表面冷淡,实则热心肠,先前国师府是有管家的,管家老死了,国师送了管家亲属好大一笔安葬费。
梁彩枝,又有点心堵。
英英还说,国师一向不为美色所动,三年前有个国都天阙追来的美貌贵女,假扮丫鬟暗中勾搭国师,国师很感动,然后认了那贵女做干女儿。
梁彩枝撮牙花,沉思良久,“不对啊,他那是不近女色么,他那叫损吧,忒损。”
英英一脸崇拜说:“不近女色,与损,不起冲突啊。”
然后又一脸崇拜对梁彩枝道:“据我打长风哥哥那探来的消息,你是国师第一个肯这般亲近的姑娘,英英我看好你。还有啊,昨晚你被国师抱回寝屋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耶,大家暗中都喊你二夫人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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