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了电苏阳家的暖炉也发挥不了功用,整个屋子内充满寒气,他去房内拿了件毛毯要我将就盖着,我打趣地问他:「有没有后悔住进这么偏僻又破旧的公寓?」
「虽然这里是挺老旧的,但倒不至于后悔啦。」苏阳说话的同时忍不住嘴角上扬,「再说......和你当邻居,还挺有趣的。」
「我很有趣?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用有趣两个字来形容我。」
「其实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很难相处,长的清清秀秀却老是板着一张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你钱一样。」
「彼此彼此,那时候我才觉得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脸皮这么厚的人,第一次见面就要我帮你追江孟辰,简直是莫名其妙。」我叹了口气。
苏阳爽朗地哈哈大笑,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庞。
「看来我们真的是孽缘,同班就算了还刚好住隔壁。」
「什么孽缘啊?想认识我、住我隔壁的女同学只怕从校门口排队到操场都不够。」
「桃花再好,连自己喜欢的女生都追不到有什么用?」我突破盲点。
「你别亏我了,我要是认真起来,江孟辰是不可能不喜欢我的。」苏阳说的一派轻松。
「嗯,那我就拭目以待囉,千万别自打嘴巴了啊。」
「我怎么感觉你是想看我笑话。」
「有那么明显吗?」
我忽然想起,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我单方面的和苏阳说我自己的事情,而他对于自己从没有提过什么,我感觉自己根本还不足够瞭解这个少年。
「欸,苏阳,说说你自己吧,你从没主动提起关于你的事情。」我说。
「你想知道些什么?」
「你为什么会转来旗城?」
「因为我哥。」
「你哥?」
「他走了,去很遥远的地方。」他说话的声音变得很低沉。
苏阳坐在冰凉的地板上,靠着沙发,没有什么情绪的谈起过去。
苏阳说,他是从遥远的都市来的,硫市是国内首屈一指的金融都市,他从小在那些视钱如命的环境里成长,人们提着公事包,身上穿着昂贵的名牌精品,那里的人生活的精緻,但步调太快、也太过现实了,城市里的人是没有温度的,擦肩而过也不会留下半点痕跡。
硫市是他的故乡,但他并不喜爱那里,印象比较深刻的是,那里秋天的枫红特别漂亮。
他出生在一个富裕家庭,父母亲都是政商名流,大半时间都在外工作。
从小他接受的是威权教育,父母给他和哥哥请了好多个保姆和家教,学画画、钢琴、小提琴、补全科科目,每天从早到晚都是学习,就希望他们成为上上之上,才配得起当他们的儿子。
苏阳说,硫市高中都有级别划分,资优班的学生们大部分家境都很好,接受最优质的教育,每个人都背负着家庭的压力,认真上进学习,不怎么搞社交更别说玩社团,所有人都活在巨大的黑洞里,无从反抗。
他的哥哥也是,从小被父母寄予了厚望,巨大的压力在他身上无所遁形,成绩单成了父母手中的利器,在他哥柔软的心脏上划下一道道鲜血淋漓的疤痕。
「你成绩一直保持在校内前十名,怎么这次模拟考水平往下降那么多?」
「苏彬,你身为我们家的长子,就该拿出像样点的成绩来,你是以后要接管家里事业的孩子,你要是考不上顶大,就给我重考,直到你考上为止。」
有时候爸妈工作忙到一个段落,会回硫市的家住上几天,要他们兄弟俩都交上成绩单来看,他们没有一次不被骂的狗血淋头。
直到去年大学放榜的那天,苏彬从学校的顶楼跳了下去,结束了十九年的人生。
「我哥就这么离开我了,而我爸妈在我哥的葬礼上都没有哭,只是面容很凝重,我听见我妈说:我不知道这孩子这么脆弱。」苏阳说到这里有些激动,「他们从来不知道自己给我哥多少痛苦,我哥走不出来,得了忧鬱症,他们为人父母,竟然什么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这孩子这么脆弱。苏阳说,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他还不相信这句话会从他妈的口中说出来,究竟该有多冷酷,才会说的出这样的话呢。
硫市的家里后来只剩他一个人住,学校发生这么大的悲剧也闹的满城风雨,父母花了一大笔钱要学校压下这件事,只不过仍堵不住学生们的悠悠之口。
他已经不愿意再回想这件事,但那些细碎的议论却总会落入他的耳里。
再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他告诉父母说他要离开硫市,去南方读书,当然刚开始没得到同意,和家里吵了一架,最后他和父母终于达成了协议,他们要他以优异的成绩来交换。
之后,他选了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念书,旗城。
十六岁半,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反抗。
父亲原本要在学校旁边直接买间套房给他,但他不愿住在市中心,想住远点,享受那种步调缓慢的生活。
于是他便挑了这间破公寓的小套房,将就住了进来。
我心想,离开那样繁荣的都市还能随遇而安的过日子,也是不容易。
「我在硫市的家很大的,有五层楼高,还有游泳池,养了两条狗,一隻叫奇奇一隻叫哈哈,如果我要说我想家,肯定就是想那两条狗。」
我没说话,静静地听着,苏阳抓了抓头发,补充道:「其实严格算起来,那也不算是个家,在我哥过世之后,那么大的一栋屋子,也只住着我和保姆阿姨而已,冷清得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哥的事情......我很遗憾。」
「没什么,已经过去了,只是有时候我还真的很想念他。」他轻叹了口气,「我感觉自己从没在我爸妈身上得到过什么温暖,所以我最讨厌别人谈论我家里多有钱、是什么鬼富二代的,他们一点也不知道过去的我有多痛苦,也不知道我经歷过什么。」
听苏阳这么一说我忽然有点心虚。
想当初刚认识他时,我还以为他是个头脑空空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有钱人家小孩,若不是和他成了朋友,我想我一辈子都会这样误解这个人的。
「如果不想成为谈论的话题,你低调一点就是了,想到你转来第一天就把车开进学校里,这么夸张的行径想不被讨论都难。」
不过,苏阳这人本来就是低调不了的,他天生就是个张扬的存在,那张俊俏的使人过目不忘的脸蛋和高大的身材,让他自然而然地成为所有女同学们心目中的校园男神之一。
「你以为我愿意啊......我也不喜欢那样,但我妈那人就爱发神经,交代我家司机一定得这样把我送进校园里。」
「嗯,其实你人还不差,只是我过去对你总有些误解和偏见。」
「什么意思啊你,说的好像我以前是个烂人似的。」苏阳用一种真诚的语气说:「不过我真的很感激能够在旗城遇见你们,让我明白什么叫做朋友。」
我笑了笑,我又何尝不是?和这群人待在一起,就算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尷尬,大部分的时间都过的很充实、很快乐。
「赵落希,你觉得在你的人生中,除了钱,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苏阳突然这么问我。
「为什么要把钱除外?」
「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会选钱。」
「看来你也挺了解我的。」我忍不住大笑。
「当然,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
我想了想,耸耸肩说:「家吧,我想要一个家。」
因为这是除了钱,我所没能拥有的。
比起穷困,我更害怕那种漂泊不定、没有归属的生活。
「那我们算是同种人吧。」苏阳笑了笑。
我感觉的出来,在他爽朗的笑容后,有一处阴鬱,或者是寂寞。我知道的。
其实我和苏阳是同种人,但又不太一样。
那天晚上,我躺在柔软的床铺上,这辈子还没睡过那样舒服的床,而苏阳在房内打了个地舖,我们彻夜无眠地谈天,从过去聊到了未来,直到将近天亮两人才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