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蟒口吐人言:“不冷。”
“我听说,蟒修炼百年可化蛟,蛟修炼千年可化龙。”白芨有些犹疑道,“只是看你身上的鳞纹,应该早已化蛟才是……”
头上温热的手心骤然离去。
顾初衍默然:“我不愿化。”
白芨问道:“为何不愿?”
世人修仙,为的是长生,为的是实力,为的是寿命与天长。人修想飞升成仙,妖修自然也是。
可面前的青蟒明明踏入了修炼一道,却说自己不愿化蛟化龙。
为何?
青蟒没有回答,却转瞬间化为人形。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如同春风吹拂。
顾初衍眨了眨眼,踩着雪前行。随着他的动作,敦厚的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留下一行行脚印。
白芨觉得有趣,跑去追着顾初衍的脚步。
刚刚迈出几步,却发现肩头处落了一只鸟儿。那鸟儿羽翅皆是淡黄色,一双黑豆眼睛十分灵动,它歪着头,似乎向往身后的方向指引。
她轻声道:“你想做什么?小百灵鸟。”
话刚出口便失笑出声。
只是一只鸟儿罢了,她怎会产生出沟通的想法?
顺着鸟儿指引的方向看去,雪地之中,遗落了一纸折扇。
方才她起身时,并没有拿起这面扇子。此时它静静地躺在雪地之中,扇钉之处不断变换着颜色。
从墨绿变为漆黑的浓墨……
白芨三步并作两步,捡起了她落下的折扇,并轻轻抖了抖上面落下的雪花。等完全清理干净后,她抚着扇骨,仔细擦拭着污渍。
随着她的动作,那扇钉幽幽变成粉色。
白芨有些一言难尽地松开了手。
这扇子是什么意思??一会儿变绿一会儿变粉的。
她随手将扇子揣在袖中,转头踩着顾初衍留下的脚印向前走着。
此刻,青蟒正在前面笑吟吟地等着她。见她来了,露出明显高兴的神色。
“小青?”她快步走上去,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他的身侧,“我们要去哪里?”
……小青?
行吧。
却见白芨问道:“你不开心吗?”
顾初衍摇摇头。
“那就好。”她随手折了根树枝,抖了抖上面覆着的雪,“你只说你是青蟒,宁化作蟒身给我看,也不肯告诉我名字,我以为是你不喜欢。”
顾初衍哑然一笑。
他静静地看着白芨的动作,温声说:“我很喜欢你这样唤我。”
顾初衍领着她往河边走,看了那滚滚不停的河水,看了被大雪压住却依旧挺然而立的花,走着走着,白芨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很喜欢青蟒带她去的地方,每一处的景致她都喜欢。
只是——
顾初衍见她停下脚步,温言问道:“可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不是的。
白芨摇摇头有点点头,将手中的树枝往河里一扔。
树枝顺着水流打着旋被冲刷走了。
白芨眨了眨眼,这才开口道:“小青,我像树枝,你像河流。”
顾初衍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低下眉眼,想到:明明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是这般敏锐,这般在意他人的情绪,哪怕只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想着想着,心里有些微微发胀的感觉。
“你引着我去看了那么多的景色,每一处景色我都很喜欢。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喜好,可是今日是你我二人一同去赏雪景。”
她好奇地问道:“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地方?”
他喜欢的地方?
顾初衍抬头,皑皑白雪自天上洒落他的发梢、眉眼,一直到脖子酸痛,他才将视线从天上收了回来。
有人问他喜欢的地方。
而面前的白芨依旧带着期盼的目光去看他,有些灼热滚烫,又有些沉重。
顾初衍狼狈地低下头,声音放的很轻:“我喜欢的地方离这里太过遥远。下次,下次我带你去。”
“……”
白芨不太高兴。
她觉得面前这个人不太真诚。
她有些气恼,故而不愿再去理他。
白芨踏着雪,顺着自己的心意,一步一步往前走着,也没有去等顾初衍。后者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像是一尊守护神般。
白芨不再理他,但他却感到内心无比充实。
腾流河附近只有他们二人,陪在白芨身边的只有他自己。
她走到光线昏暗,走到太阳落了山,走到一尊漆黑又高大的塔前。
顾初衍举目远望,却并未阻拦。
一天过去了。
这是漫长而短暂的一天。
“白芨姑娘。”他带着笑意去叫她。
白芨转过头去,落入了一双紫眸之中。百灵鸟随着她的动作低下了头,避开了那道有些摄人心魄的目光。
她的表情骤然变得痛苦,似乎没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况,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顾师兄?”
“白芨师妹。”顾初衍将那段绿色的伏鹰鞭递给她,解释道,“你从天上坠落,伏鹰鞭失去控制,将你甩到了这里。”
顾初衍面不改色地编着谎话,白芨接过鞭子,将它别在了腰间。
她此刻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恐怕顾师兄也帮了不少的忙。思及此,她点了点头:“多谢顾师兄。”
风起之时,雪花与冰晶被吹打在身上。这个时间段,人间本不会下雪。洁白的雪压着翠绿的嫩枝,有一股破碎而坚韧的矛盾感。
望着这雪景,白芨心头浮现的却是喻永朝那似笑非笑的眼。
若是雪落在师兄的白衣上,当是什么模样?师兄会扫落它,还是会将它捧于手心之上,去让她看那融化的水珠?
……也不知师兄的魂融得怎样了。
明明只离开师兄几天,她却总在万物之上看到大师兄的身影。
或站,或坐,或在她身前,不尽相同。
有雪花被风裹挟着落到她耳垂处。
丝丝凉意融化开来。
她有些想念大师兄了。
袖中有一物微微下坠,白芨伸手,从袖中掏出那一纸折扇,用手轻轻触碰着。
师兄离开前,将两人的扇子交换,是不是就考虑到了这一天,她会思念他?
手指轻轻触碰了下扇钉,那粉红色逐渐加深再加深。
她想,心中的感觉,是想念的。
如若能将思念传递——
白芨的目光放的很远很远,直到看到昏暗天际的尽头,才惊然发觉,自己身上没有丝毫的冷意。
……她身上,还披着顾师兄递来的狐皮袄。
这狐皮袄的样式,看这就价值不菲,她将其递还给身后的顾初衍,对方沉默地接过来,披到了身上。
手中折扇的扇钉又亮了些许。
嘎吱、嘎吱。
银装素裹的雪地中,缓缓走来一人。
那人手中举着金刚伏魔杵,尖端微微发着金光,为这雪夜之中照来一丝光线。风雪交加,他却身披着单薄的袈裟。
来人正是佛子善空。
一朵朵金莲自雪地中浮起,如同引路的灯塔。白芨怔愣在原地,等待佛子走到她面前。
佛语低吟,拨动心弦:“听闻施主有所困顿,故来替施主解惑。”
大量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自云端跌落之时,所看到的画面前仆后继地在眼前显现。白芨喉间干涩,望向善空手中的伏魔杵:“佛子可知,巫祖是个怎样的人?”
顾初衍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盯着她没有言语。
“巫祖……”金莲从雪地中缓缓升起,金刚伏魔杵转了一转,那金莲收于手中。仔细看去,金光之中有着缕缕黑气,而原先伽蓝塔附近所捆着的邪魔不翼而飞。
原是关在了这金莲之中。
“自上古时期以来,妖族分为两股势力。妖皇身为应龙,然在万千年前被人皇斩了根基,修为不稳,此后一直闭关修炼,直至再生出一副龙骨,坐实妖皇的地位。”
“然而妖皇闭关,妖族群龙无首,必须有人引领妖族修炼,走向正道。这时候,巫祖出现了。她具有着强大的祈愿之力,总能引导妖族规避危险,更加繁荣。”
“祈愿之力?”白芨忍不住重复了一句。
她在巫祖的青鸾镜中,曾听到有人所唤巫祖祈运之时将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