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树之下,静谧无声。
来人一袭白衣,是玉昆宗惯例的款式,袖口与衣带间镶着三纹金边。玉昆宗的宗门服饰分的很明,筑基前的弟子是一道金边,元婴期之是两道。三道金边,修为至少也到了出窍期。
那人右手持剑,剑尖直指白芨。长发用墨色发带束起,一向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此时藏了万千思绪,很是震惊地看向眼前的人。
白芨咬了咬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
祝景之。
来古秘境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能碰上玉昆宗的前同门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先是林问夏和季鼎,接着来了个祝景之。
还偏偏是祝景之。
此刻看到回过身的白芨,祝景之也十分震惊。
他循着周围汹涌的魔气追到了这里,却万万没想到眼前的人是他寻找了数个月的师妹。
他的师妹脸上爬满了魔纹,浑身上下泛着魔气,正站在他的面前,用讥讽的神色看着他。
祝景之竟生生倒退了一步。
演武场守擂他没动过一寸,跨境斩杀妖兽他没退过一毫,而面对白芨这冰冷的神色,他却第一次退了一步。
祝景之脑中的思绪混乱,并未注意白芨之前对他说了什么:“师妹为何会在这里?可是有魔物伤你?我循着玉牌寻找失踪的同门来到了此处,你有没有看见季鼎?”
原来是照着玉牌找到了这里。
她早该想到的,既然魔修有玉牌定位,那么仙门也应当有互相联络的方式。
“祝景之。”她开口唤他,举起自己的手端详着,“大家都是修士,我为何来不得这古秘境?”
她叫他祝景之,而并非师兄。
心像是被狠狠地攥住了一般,疼的他垂下了眼,不敢再去看白芨的脸。
“你看清楚了。我是魔修,不是你玉昆宗光风霁月大师兄的师妹。”
手上的魔纹如同图腾般具有美感。她从前只觉得遍布手上的魔纹丑陋,甚至不堪入目。而如今,魔纹如同她新的人生般璀璨亮眼。
祝景之手中的剑垂下去,如同一只泄了气的气球。他迈步上前,却看见师妹警惕地看着他。
那样警戒的神情,那样防备的姿态。
让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迈步上前。
仙门与魔界从来都是相见相杀的关系。可他还是想知道,白芨坠崖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会变得……与之前判若两人。
手中的碎星剑被他收回到剑鞘,他尽力压着声线,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师妹,那天的宗门任务,到底发生了什么?”
尽管林问夏和长老说白芨入魔发狂伤人,可他依旧不愿相信。
他与师妹相识许久,熟知师妹的性格。如今师妹带着冰冷的恨意对他,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由,他不知道的缘由。
他想听白芨亲口说。
白芨心情复杂。
若是再早些,祝景之肯询问她,听她解释,上辈子的结局也不会以那样惨烈的形式收尾。
她心想,为什么偏偏是等她彻底选择入魔后他才来问?为什么偏偏和上辈子不一样?
两人的道不相同,就算她解释了,他们也回不去师兄妹的关系了。
白芨摇摇头:“太迟了。”
“什么?”
祝景之没听懂白芨话里的意思。
是指他问的太迟了,还是她坠崖之后他寻得太迟?
白芨无意与他纠缠。大师兄还在杀阵里面,生死未卜。
魔气自玉扇释放而出,模糊了祝景之的视线。
杀阵的阵法依然在空中旋转着,祝景之面对白芨释放的魔气并没有防备。
他能感觉出,魔气中没有杀意,只是为了阻止他继续上前。
正在此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叛徒!竟敢伤我门中弟子。”
剑气翻飞,瞬间将魔气中的白芨打落在地。
白芨喷出一口鲜血,死死地盯着魔气后的人。
玉昆宗的长老,景恒。
“果然如此。”景恒傲慢地看着伏在地上吐血的白芨,神色不屑,“入了魔也是这般废物,难怪主动离开宗门,还算你有点自知之明。”
景恒在玉昆宗与徐白关系说不上融洽,甚至有那么点竞争的意思。他早就看徐白门下弟子不顺眼,只是碍于宗规律法并不能出手。
如今徐白门下的弟子入了魔,倒是正好为他提供了泄愤的机会。
景恒手中灵力凝聚,慢慢一步一步走上前。
“景长老。”
景恒将目光移到身侧的人身上,开口的正是祝景之。
“怎么?”他侧首,倨傲地瞧着眼前妄图拦下他的人,“这不是玉昆宗的未来剑尊吗?看未来剑尊的样子,是想阻止长老肃清魔物了?”
景恒一口一个未来剑尊,带着讥诮的神色。
他承认自己就是嫉妒了,祝景之的天赋极好,他打探过掌门的意思,这玉昆宗未来剑尊的称号,多半就是祝景之的了。
景恒话音一转,声线陡然阴沉下来:“还是说,你为了已经入了魔的曾经的师妹,不顾宗门的规矩,起了对抗长老的心思?”
“景长老,慎言。”
祝景之声音清冷,面对景恒的挑衅并未动怒。他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行了个晚辈对前辈的礼节,挡住了景恒望向白芨的视线。
白芨当即原地调息梳理体内暴动的魔气。
景恒那一剑来得突然,剑气离体,她来不及防备,这才被剑气所伤,以至于体内的魔气暴动。
“白芨是徐白师尊门下的弟子,即便她入魔,理应由徐白师尊处置。”
祝景之一口一个徐白来压他,倒显得他越俎代庖了。
景恒阴沉地盯着祝景之,手中紧握着本命剑,看不出情绪来。
“未来剑尊倒是与同门有深厚的情谊,竟然如此地护着一个魔修。”
掌中剑光一闪,迅捷射出,绕过了祝景之,直射向他身后的白芨!
景恒突然发难,祝景之来不及阻拦。
分神期长老的修为有多恐怖?
剑气化形,连肉眼捕捉到剑气的速度都十分艰难。那剑光带着杀意,不出一息就到达白芨的面前。
白芨若是在全盛状态,也许还能躲得掉。
但她被剑阵所伤,又生生接下了景恒突发的一道剑气,此时已经无力躲避后续的攻击。
腰间的玉扇微微发烫。
就在剑光抵达白芨眼前的时候,玉扇张开,形成了一面巨大的盾牌,生生将那剑气抵挡下来。
是玉扇的防御机制。
喻永朝将扇子赠与白芨时,曾经告诉过她扇子可以抵挡分神期以下的修士全力一击。
景恒虽已是分神期,但他并未用出全力,故玉扇能将此剑气挡下。
只是抵挡过剑气的玉扇也受了损伤,那扇骨折了三根,被剑气余震击落在地。
白芨气血翻涌,又喷出一口血来。
“景长老!”
祝景之右手按在剑鞘上,话语间满是冷意:“你若再对我门中师妹出手,可就是触犯玉昆宗门规了。”
“怎么?未来剑尊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景恒负手而立:“你可要考虑清楚了,你是玉昆宗未来的剑尊,前途无量。毕竟包庇魔修这等罪名,不是你担得起的。”
“那也请长老记得,出手打伤同门,残害同门者,废玉昆心法,永不得修仙。这玉昆律法也不是你触犯得了的。”
林间寂静无声。
两人各持剑而立,分毫不让,形成了对峙的古怪形式。
白芨冷眼看着景恒所在的方向,手却已经紧紧按上了玉扇。
她受伤了,那他也别想好过!
大约沉默了一刻,景恒哈哈大笑。
“如果我说,今日我非要她死呢?”
景恒狂妄,却也有狂妄的本钱。在场的人里就只有他修为达到了分神期。他若是想杀人,又有谁能拦住?
“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动我的师妹。”
林中响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
听到熟悉的声音,白芨这才稍微放松下来。这一放松,才发觉手掌处一阵刺痛。
她方才紧握着玉扇,指尖都扎进掌心肉里,渗出了血来。
林中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
那声音带着笑意,可更多的是一种名为漠然的情绪。
只有对自己的实力足够自信,才会体现出目无一切的漠然。
一纸折扇自空中飞落。
折扇所过之处,犹如被最锋利的剑切割般坍塌。折扇扑簌簌地飞旋,森林中的古树灵植像被一道看不见的细线般割裂。
祝景之几乎和景恒同时原地腾空,踩着本命剑脱离了森林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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