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送来一点微醺的酒香,木质的廊台下挂着几盏精致的赫红灯笼,灯笼下的赤色流苏在风里飘飘摇摇,是后院主宅里唯一一点喜气。
“怎地把新婚的挂彩撤了?”
楼眠眠端着架子质问一旁的仆从,她本就不是纤弱的,如今拧着眉,叫人不敢怠慢。
那仆从嚅嗫了一番,无非都是些什么“天要下雨”、“不方便”、“主子们同意”之类的托辞。
“好了,少拿这些话来搪塞我。”,少女显然是不耐烦了,挥挥手将引路的挥退了。
“小娘若是喜欢那些披红挂彩的物什,一会絮儿便着人布上。”
本该坐在婚房里等着新郎官揭盖头的明月絮,此刻却出现在了走廊上。
今夜的月亮并不明亮,头戴凤冠的盛装娘子容色半隐在阴影里。叫人一时难以窥见他的真实心绪。
“你该在房中等着你的丈夫。”,楼眠眠没什么表情,冷静道。
因着那封信笺,她连带着对明月絮的感官也不好起来。
一丘之貉。
滚了彩云纹的裙角拂过木质的地板,摩挲出一道朱色的影子,穿着嫁衣的少年愈发雌雄莫辨,如同一株开得荼靡的棠花。
“小娘教训得是。”
少年悄然又迅疾地靠近了——他潜行的本事总是用不到正途上。
“明月絮。”
少女的声音是冷的。
听见这声连名带姓的警告,明月絮动作顿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义无反顾地就着少女攻击他的招数这般抱了下去。
如同缺憾的玉璧终于圆满了,他喟叹:“小娘…”
楼眠眠眯着眼睛仰头和少年对视,里头不仅有警告,还有一种明月絮看不破的幽微。
骨骼被雷法灼破的声音响在两人的耳畔,到底还是没能打破他们的长久对视。
明月絮专注地看着怀里的少女。她穿着夜宴的庄重深衣,那颜色浓稠又端严,却将她雪白的颈子压得更为洁白易碎。
“小娘还是来了,我以为您不会来。”,少年轻轻道。
楼眠眠眨了眨有点涩的眼睛,懒得在同他玩什么瞪眼游戏:“你不惜和裴似一起威胁我,不就是让我来此?那信我看了,你不想和邪教合作?”
“我很高兴,您能来。”
少年的声音清清凌凌,混合着酒香,莫名醉人。但楼眠眠却对他这自说自话的态度有些不满。
如果硬闯出去,即便这宅院布防重重,她未必不能闯,可那太引人注目了。江掠那日突袭了所谓的交易宴会,本就打草惊蛇;如果她再来这一出,只怕之后的行动会更艰难。
她一直在想,这个幻境到底在考验什么?机智勇敢?太傻白甜了。
比起这个猜测,楼眠眠觉得也许是一场冲击,一场将整个幻境世界搅得人仰马翻的冲击。
那从一开始就贯穿在各个人物角色口中的“明月宅下的货物”,无疑就是一个线索。
楼眠眠盯着少年的鬓角垂落的一缕金线,挑眉:“高兴? ”
她抬手触碰那缕垂落在明月絮眼角的流苏,在少年陡然急促一瞬的呼吸里,将之拨到他的金钗后头。
她戏谑:“女儿出嫁,我这个做母亲的的确是该高兴的。”
少女一顿,观察着少年眼睫明显加快的扑扇,补充道:“只是你这样‘舍不得’继母,你父亲知道了会怎样?”
这话像敲冰的榔头,一下子让明月絮动了起来。
他低头毫无章法地在少女身上寻求安全感:“不会的、他不会发现,小娘…求您,别用这个理由离开我…”
剥茧抽丝一般,楼眠眠很快就从话里读出了明月絮的焦躁,她并没有停下,只是微微侧头在少年耳畔道:“你知道我们的关系被发现,我会被如何处理吧?你知道的吧,明月絮。”
“水刑、黔面、火烧…和嫡女交媾,也许这些还不够,说不定要我死生轮回都不得好死呢。”
少女的声音缓缓的,每一个字都吐得清晰,她看着一身嫁衣的明月絮随着自己的话一点一点衰败下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有人告诉过你吗?明月絮,你和你父亲其实根本没有区别…”
幻境里的明月常和裴寂都真实无比,可见他们对受创者的影响力。
“别说了…小娘…求您、”,少年碎冰一样的眼睛里蓄着累累伤痕,每一抹脆弱的盈光都是吸附在血痂边上的残痛。
今夜的计划泡汤,楼眠眠也绝不走空,离间一下明月絮和明月常的关系,对她搞事情也不是没做作用。
明月絮比楼眠眠高,她随意仰头就能看清少年逐渐崩裂的神情,他精致的眼妆在渐生的湿气里晕开了几分,黑亮的长睫也有几根黏黏在了一处。
到底是没有当着她落泪。
“你们一样的凉薄、自私、逐利,渴望被爱抚却又不配得到爱,你以为你比明月常更好——?”
少女轻蔑的语气未尽便戛然而止。
描了红脂的唇被大力堵住,裹着深衣的肩袖被突然箍紧。
两人的发簪相撞,在木质地板上发出苦闷的声音。
苦涩滚烫的眼泪和着软舌的搅缠一起被送进了少女的喉管。
没过多久,不止口腔里,她的眼睫、面庞,通通被大颗大颗的泪珠砸湿。
泪意越来越汹涌。
他哭起来总是止不住。
巴掌声猝然响起来,打断了这带着窒息意味的吻。
“大小姐发什么疯?”
少女带着讽意的讥笑响起来。
一切都变了。
明月絮被她打得偏了头,隔着朦胧的湿气望着她面无表情擦拭嘴角,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第一次练刀时被短刀扎进了膝盖,疼的他不知所措。
他看着少女大变的态度,再也无法维持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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