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999 秋末
学校的银杏其实已经变色了。
天气有些转凉,甚至今天也直接就降了温,太阳也没有露脸,班上的同学还有些人穿薄的长袖,连穿短休闲裤的都有。
商容一向待人客气大方,反正她也想吃点热热的东西,便自己掏钱请班上的同学,在这种时候喝点热的红豆汤圆甜品,暖暖身子。
那自然商容肯定又假借着送资料的理由,给方逮送下午茶甜品。
不过他们两个向来很有分寸,在学校时一直都是保持着分寸跟距离的,也很刻意的在假装他们只是单纯的师生关系。
可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学校之间会突然传出来,他们一直偷偷在谈恋爱的传闻,甚至这件事还传到商振雄夫妇的耳里。
这不,好好地送自己的女儿去上大学,结果学校的老师居然没有职业道德的跟自己的女儿谈起恋爱来了。
可这种事,放在哪个家长的身上,谁能接受的了?
所以,商容的母亲萧淑萍第一时间就给商容打电话了,甚至怀疑自己的女儿就是被这个男人给骗了,所以才一直抗拒家里想给她安排的相亲。
可商振雄没有萧淑萍那么好说话,就直接给学校的校长打了电话,让学校给他们夫妻两一个交代。
可商雄重工吧,有钱有势,人脉又广,再怎么缺心眼缺乏社会历练的人,都知道学校怎可能会以为能用一般学生的做法,来处理这件事。
更别说,他们警大的学生,将来都会是未来的社会栋梁,多数都是会到各地的警分局,甚至是能在双子楼任公务职的优秀人才。
这事关整个警大的脸面问题,要是传了出去,恐怕连教育局跟双子楼都得惊动了。
也因此校方高层在开会之前,就已经决定开除方逮的客座教授的职务,而且将永不录用。
甚至有主任看着身份资料时轻敲桌子,在接头接耳的抱怨,
"余局怎么会推荐这种人来警大当客座教授啊?他身份就有问题,他爸可是方正,十多年前就被枪毙的那个毒贩头子唯一的儿子。谁知道他爸卖毒的钱,他有没有花用到。"
其他老师听见也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带着不解的问,
"按理说,就像是方老师这样的人,不管他的高考多优秀,医科大学是不可能会让类的人通过审查,进而录取他的。可谁知道这方逮那么厉害,不仅被市里最好的医科大学录取,现在还是颇有名气的私家医院,盛氏医院里的外科医生。"
旁人又接着提,
"说不准有靠山呢,这不余局推荐他过来当客座教授,说不准就是这回事。"
"他们那些人都怎么乱七八糟的,就不是我们普通人的世界,都少说两句。商雄重工跟余局我们都得罪不起。"
"那现在怎办?"
"这两个大山我们都得罪不起,还能怎办?"
众人交头接耳后,好像得出来了个最好的结论,既然商雄重工跟余局他们都得罪不起,那就只能方逮有些不好意思了。
副校长把笔轻轻放在桌上,看着大家坦言,
"方老师是个明理的人,我相信他也能理解我们的为难之处,我会先劝劝他。让这件事可以低调的落幕。"
可让人意外的是,在正式开校务会议之前,方逮就已经去校长室递辞呈了。
毕竟他知道也知晓,师生恋在校园里本来就是个禁忌名词,也是种身为师者必须准守的职业道德规范。在师生这种本来就权力不平等的地位关系中,身为师长且已经是成人的他,本来就该保持理智,千不该万不该的喜欢上商容的,更别说他是真的跟她恋爱了。
所以,方逮也知道,这件事他必须一肩扛起的负全责。他想着,只有他不继续任教职,这些对商容跟学校不好的传言跟谣言,才会真的跟着他的离开而消失。
而在做这件决定之前,他其实是没考虑过,他跟商容还有没有可能,能再在一起的,因为比起在一起这件事,商容跟学校的名誉都更为重要。
而且,他也必须为推荐他来警大的余局考虑。
与此同时,顶楼天台上传来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像是在跟谁激烈的辨白着。
"况且是我主动跟他告白的,这件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电话里的女声语调有些高昂,甚至听者还能听见,说者踩着高跟鞋在左右来回走路的声音,不仅让听者焦躁,电话里的女人自己也焦虑,萧淑萍对着自己的女儿说话时,依然毫不掩饰高昂,
"你知不知道,他这样随便跟未成年少女胡来,我跟你爸是可以告他的?"
"告他?你跟我爸能告他什么?我成年了。妈,你到底记不记得我今年已经满十八岁了。还是你还以为,你女儿还是未成年少女?"
商容听着有些好笑,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有种说不出来的悲哀,她妈妈连她今年过完生日就成年的事,都忘记了,现在还义正言辞的关心她。
她就那么不受人待见吗?还是她的出生,本来就不招人期待。
萧淑萍顿然无话,像是也有一瞬间的愧疚,过一会儿便放软语气,苦口婆心的说,
"小容,妈妈是担心你。你不理解外面的人对女人有多严苛。这件事如果不压下来,以后谁敢要你。如果不用些手段,来威吓这些男人,他们会拿这种丑事来沾沾自喜的。"
丑事?什么丑事?
她成年了想恋爱有什么不对?
她一开始还在疑惑,可是萧淑萍接下去说,
"你老实的告诉妈妈,你跟那男的,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如果有,也没关系,只要你老实告诉妈妈,妈妈能带你去做修复手术。事后你跟妈妈好好配合,妈妈有的是办法,把这件事完全掩盖掉。"
商容听到这话,简直气发冷的两眼一黑,甚至有点晕眩,她甚至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胸口憋着一股闷气。
她母亲不仅不关心她,却只在乎她还存有多少嫁人的价值,所以只担心她的贞洁还在不在?
一个真心关爱女儿的妈妈,如果知道自己的女儿可能遇到坏男人,或是可能被男人给伤害了欺骗了,当妈妈的第一个反应,不应该是安慰跟伤心,再不济也该是边骂边心疼吧?
她静静的落泪,明明在照片上,她母亲抱着还是婴孩时的她,把她当成掌上明珠跟心肝宝贝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所以,她从小就以为全天下的妈,都跟她自己的妈妈一样,只是把小时候的爱幻化成长大后的严厉。
总归一句,从小到大都是只让她听话服从就好,因为只有听话这样才会被爱。
可这种想法,却在高中意外听到林息妈妈跟老师的谈话中,让商容产生了怀疑。
她从学生时代以来,就向来有丢三落四的坏习惯的,当时为了拿遗落在教室的书,她在放学后又折回教室里,谁知道好巧不巧的,居然听见林息的妈妈何玉梅,不停地在跟林息的导师求情道歉。
商容躲在边上偷偷的看,她觉得何玉梅是个外表看起来有些干练的女士,有着干净利落的短发,适中百搭的低跟鞋,可这看起来有些强势的女士,居然弯着腰的跟老师道歉,
"廖老师,我拜托你千万别让小息留下不好的记录,很多事都是我这个当妈妈的没有教好她,请老师在给小息一次机会好吗?"
何玉梅见老师不为所动,甚至表情也没因为何玉梅的道歉,而有半点松动,何玉梅只能再次诚恳的表达她的诚意,
"那男同学的医药费我们家会全额赔偿,这点请廖老师放心,我们不会让你为难的,也会去跟这男同学的一家道歉。就是我们林息真的年纪还小,将来还有无限可能,还请老师高抬贵手,给我家孩子一次机会。老师要认骂认罚,我都会让我家小息认了。"
商容在一旁看到林息妈妈一直跟廖屏道歉鞠躬,可廖屏明知道林息打人是有原因的,她怎么能对男同学骚扰林息的事充耳不闻,甚至还有脸让林息的妈妈一直给她赔罪道歉?
躲在角落的商容,看到这种是非不分的事,也有些忍不下去,她原本以为学校的师长会是公平的,甚至是会就事论事的,她甚至觉得就算廖老师再怎么对林息不满,也该把重头到尾把事情调查完,才施予惩处吧,而不是只偏袒一方。
她便直接走出来对着廖屏说,
"廖老师,你也是女性,男的随便骚扰乱摸我们的身体,难道我们女生就不能反抗吗?"
廖屏突然严肃的喝止商容,像是怕她会乱说什么,又把眼光往下的盯着她这不合乎学校标准的裙子长短,指教了几句,
"你是哪班的学生啊,不要在这胡言乱语,你这裙子短成这样,像什么话?你是来学校念书的,不是来谈恋爱当公主的。任何事只要先动手打人的就是不对,不论男女。林息这件事也一样,我不能因为她是女生就特别袒护她。"
商容知道她现在不管跟廖屏说什么,估摸不会有什么用,但是她不能让林息的妈妈就一直误会林息。
因此,她瞬间转向面着何玉梅就滔滔不绝的,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
"林息妈妈,林息打人那天,我就在现场呢,我亲眼看见是那姓韩的学长先对林息动手动脚,姓韩的没道歉,还有脸跟林息家要医药费。林息只是因为反抗而动手的,就单纯把错全归在林息,对她不公平。"
廖屏走了上前,甚至故意把她跟林息妈妈隔开,廖屏眼神就直勾勾的看着商容,
"这是大人的事,你别参合。如果乱说话,那个男同学的家长是可以告你的。"
商容听得出来廖老师是故意拿法律来威胁她,这对其他学生来说,会害怕跟退缩都是情有可原的。可她就不服气了,这姓韩的就那么恶心,就直接往林息的胸上摸,林息反抗有什么不对,换成是她也得揍这男的。
因此她更是只凭意气行事,
"我没有乱说话,我那天就在围墙边,听到那姓韩的跟林息告白,姓韩的被拒绝后,不仅出言不逊还试图想骚扰林息。林息就算打人不对,那也是有原因的,随便一男的就这样乱摸人,不该揍吗?要我爸妈知道我被人乱摸,估计得告死那男的吧。"
何玉梅在旁边听见,脸色突然沉了下来,连眼神都变的不若刚才那般温和,甚至直接就当着廖屏的面上,坦诚地问,
"这位同学,你刚说的都是真的?"
商容完全不理会廖屏的脸色已经有些黑了,她毫不犹豫的说,
"千真万确,要我发毒誓也可以,我是真的都看到了。"
何玉梅突然把商容给拉到身后,眼神定然且锐利的看着廖屏,
"廖老师,我想我有必须收回我刚刚的道歉,我家小息确实没有做错。你要想记我女儿大过,那就记吧,反正我女儿的错,有我这个妈妈陪着她担着。"
何玉梅认真的从头到尾的把廖屏看了一遍,甚至眼神还有些母狮护崽的眼神,
"大不了我何玉梅脸不要了,我就到教育局去告你们学校处事不公,大家就走着瞧。要闹大的话,看是我女儿打人更丢脸,还是那个姓韩的性骚扰女同学更不要脸。"
何玉梅要走之前,顺手把商容给拉走,还在路上请她吃了冰淇淋。
可是就是因为这件事,她才知道,当一个妈妈是真心的想保护女儿时,那双只存在勇气的眼神,该是什么样子的。
原来世界上的妈妈,还有像是林息妈妈这种类型的,既不严厉也不咄咄逼人,也全然不是尖酸刻薄的嫌弃女儿的各方各面,甚至女儿做错事了,当妈妈的也有跟女儿同进退的勇气。
尽管是单亲家庭那又怎样,商容当时真的好羡慕,林息有个那么温暖,又全心爱着她的妈妈。
不像她,明明双亲健全,关系却全然有苦难言。
就像她的父亲不仅不害怕她的名誉受损,甚至还想刻意的把事情闹大,而她母亲甚至只担心她的初夜还在不在。她真的无法理解,她的父母到底在想什么,总是嘴里说希望她好,替她着想,事实上这些做法在细想下,只会让她觉得到痛苦。
就好像,她每说服一回自己父母是爱她的,她就多痛苦一分。
她几乎是捏着自己的裙摆,身上开始有些无法克制的颤抖。
"所以你是打算在我结婚那天,给我夫家附上处女证明吗?我是你女儿,不是你养大的猪鸡鸭,卖了还要附上品级的证明,用以证明你们的用心。"
她知道自己暂时无法好声好气的,跟她的母亲再多说些什么,她第一次直接那么果断的挂了电话。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以静制动,因为她父亲既然说出口了,就一定会告到学校去,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方逮。
她捏着手机左右思量下,知道如果这件事就任由她父母随意的污蔑方逮,甚至给学校施压要求处置方逮,这对他来说也未免太不公平的吧。
主动追他,靠近他的,想当他女朋友的,都是她。
为什么是让他一个人,来承担她的任意妄为。
她的眼泪几乎就随着奔跑在脸颊上奔流。
如果因为她的任性,就害惨了他的名誉甚至一生,那她这辈子都会过意不去的。
可是,她只是真心的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会是任性?
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从教室的顶楼天台跑了下楼,才又跨了校区来到学校的办公大楼。她知道她的父母本来就不乐意她念警大,说不准就是想利用这件事,来逼迫她转学跟听话罢了!
她就像是马戏圈里的那大象或是老虎,不好好听话,便会被现实给残忍的狠狠地抽几鞭子,直到肯听话了,才能从提供衣食的父母者的手里得到奖励跟安稳,否则只能无尽的活在笼子里,连表演的机会都没有。
尔后她一想。还是算了!只要这件事可以圆满落幕,不会伤害到任何人,那她转学也没什么要紧的。反正她本来也没什么伟大志向,她去哪间学校,又有什么差别呢。
就是,她有些舍不得林息,还有班上已经熟悉的朋友。
甚至,她也有些担心,她跟方逮应该也会因为这件事,没办法在一起了吧。
她现在只希望这件事不要伤害到任何人,至于方逮会不会怪她,或是因为这件事讨厌她,甚至跟她形同陌路,这些都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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