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就这样咫尺距离对峙着,我火气上头,他无动于衷。
他也不把我推开,也不躲,我推他就往后一趟,一副拿我莫可奈何的样子,我忽然觉得我好像个强抢民女的土匪,民女躺在我身下,挣扎不能,也无意配合,于是面无表情地摆烂,想如此就扫了我的兴。
我应该说,你叫啊,你越叫我越兴奋,可看着他那一副无欲无求的死样子,我丝毫不觉得无趣,甚至还咽了咽口水。
男人和女人真是不同,男人就喜欢小姑娘闹腾,女人则只喜欢男人冷静。
最好是他这种,又冷漠,又看着不可能是个素着的,越有意思。
我对着他看了一会儿,捏了捏他肩膀手臂,不着痕迹又很故意地上下其手一番,然后终于顺了顺气,推了他一把坐回去。
耳边虽然隐隐听他嗓子眼很不屑的一声,也没再与他计较。
不能跟甲方有什么说不清的,这点规矩我懂。
我只是恨他如此清醒理智,回回都能端坐着看我笑话,看我被他治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他就痛快了。我就像他五指山上的猴子,以为自己已经翻了天,却从未跑出过他视线之外。
其实我也没多喜欢他,比如此刻,我并未觉得挫败,就是见不得自己落了下风,见不得让他看破了我。
我不服,我恨得恨不得咬他一口。
我转开脸往窗外看,黑漆漆的荒郊野岭,也不知道什么鬼地方。
“那边有一酒店。”
我一愣,他探过来抬手给我指,我仔细看,路边重重树影后隐约透着一圈光,应该是一栋楼的招牌。
我挑眉看他,心里忽然有点打鼓。
“何谷家这太远了,司机要送我们回去往返得到早上,这儿不远,所以就开到这边,让人家溜达回去了。”
我越发紧张,不明所以。
“每回我们聚会基本上晚了要么住何谷家,要么就附近酒店,我想着你头回来估计住何谷那不自在。”
“你呢?”
“我住何谷那。”
见我不排斥,他伸手,“带身份证了吗?旁边给你开个房间吧。”
他说得一本正经,我松口气,跟他玩笑,“大老板不都是有长租的客房吗,顶层的那种,还得是总统套房。”
“没那么大,身份证。”
我摸出身份证递给他,他把车挪到酒店停车区,让我等他办好再进去。
我听了立刻一个白眼嗤笑出声,他停好车,下车前回头眯着眼睛瞪我,“瞎琢磨。”
我更乐了,究竟是我瞎琢磨,还是他太熟练。
十分钟,他发短信,告诉我怎么走直接到楼梯间。
我拎着包强打精神走直线,他看我过去,刷开了电梯按着等我先进去,没有走的意思,又帮我刷了楼层。
“还行吧?”他打量我,我扶着他肩膀,摇摇头,实际人还是晕的。
等到了楼层出去,他把门卡给我,告诉我房间号,走廊是弧形的,房间有点远,我一路找着房间,他缓缓跟在我后面。
等我到了,刷开门回头看他,见他在离这两三个门那就停下了脚步,不近不远地看着我。
我挑眉询问他,一脸疑惑,都到这了,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他说,“进去吧,我走了。”
我如遭雷劈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酒醒了一大半,我扶着墙,头疼地闭了闭眼跟他招手,“你,等一下,帮我个忙。”
他一脸防备,琢磨什么似的晃悠悠踱过来。
我觉得好笑,到这了,倒怕了?
到门前,又搁着很远停下了,我于是又招招手,他才又往前迈一步。
他皱着眉,不怎么与我对视,居高临下看过来的眼睛依旧冷肃,还比平时更多了些少有的不耐。
我明摆着疑惑,“你一路鬼鬼祟祟的,这就走啊?”
“我没带身份证…”
我打断他,“你这都到这了,谁查你的身份证?”
我差点当场给他鼓掌,真是好一个正人君子,居然是为了严格遵守规定。
他等我说完,冷静了,一字一句重新开口,“我没带身份证,所以如果不直接进电梯间,会被人拦,没法送你上来。”
我听傻了,我眨眨眼,这么你看我我看你,静默了半天。
“你还真是正人君子啊。”
感情还是我歪心思了,人家压根就是打算送我到了就走。
我无语极了,有点说不动了,头晕想去洗手间。
一个转身,差点被自己绊倒,他手快进来扶我,我站稳了赶紧推开他,“哎哟您老快跟我保持距离,我可没那个装醉的意思,我是难受想去洗个澡。”
别再坏了大哥的名声,我完全没了兴致。
我把鞋甩在门口,把包和外衣随便一搁,看他还没有走的意思,“你再不走我可脱衣服了。”
他把门关上,皱眉,“醉着别洗澡了,洗个漱睡觉吧。”
“你管得还真多。”
我也烦了,没管他,直接甩门进了浴室。
常年应酬加独居,喝多了不泡澡的习惯就像我喝得再大也能装没事一样,已经成了我的“职业技能”,肌肉记忆。
大概就像他坚持的原则那么多,局上的人都有自己一套规矩。
好比说我,我知道在外人面前不喝大,任何时候都不失态。
比如越是生人的局,越要常出去醒酒。
比如有人送你回家能婉拒则婉拒,不能婉拒的,到路口不到小区,到小区不到楼下,到楼下不到楼上,到楼上的三米内不开门,请他先走。
比如喝多了淋雨不泡澡。
比如相信直觉。
觉得安全的环境不一定百分百安全,但觉得不安的时候一定是不可信的环境。
直觉帮了我很多次,包括那次他救我。
但是直觉里的他,太安全了。
不是没有诱惑力的那种安全,而是知道他不会做什么的那种安全,于是所有的规矩和本能,都没把他算在内。
他可以看我喝大,还可以送我回家,现在都能带我来开房了,因为反正你看,同他比起来你可能还更危险些。
我把水温调低些站在淋浴下,脑子里过着跟他的种种交集。他近来言行的矛盾制造了越来越多困惑,比如昨天和今天,比如现在和过去,都不一样,他的轮廓逐渐模糊起来,失去逻辑,我不再能明确地刻画出他的形象,尤其是他内在的颜色,那与我之前简易的想象有了一丝对撞的裂痕。
也或许此刻的模糊才是真正的清晰,而我此前的自以为不过是一种美化的理想。
只是他依然诱人如夏娃果实般,邀请人遐想,又却步于禁忌,他越是克制越有颜色,越贵重,越是疏离越引人攀附。
只是他修的怕是神仙道,哪是我等凡人随便肖想明白的。
就像我此刻,跟那号狼狈得只能冲冷水澡的色胚别无二致。
我简单冲了一下,精神了很多,他大概已经走了,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关了水站在浴缸里擦身体,发梢有水滴顺着后背一路下行,冬天泛着冷硬的室温下,引得我打了个颤。
浴缸对面有一整面落地的镜子,我裹上浴巾看着镜子里的身体,太阳穴突地一跳。
我站上浴缸的边沿,一手扯开浴巾,从未如此仔细地观察自己。抬起左手,沿着腰线滑到另一侧,在腰上掐了一把。肚子跟着收缩,我挺了挺背站直了些,隐约看到肋骨的形态,我沿着腰往上一根根数过去。
一根,两根,三根,四根,五根……
它们在我呼吸间起伏,护佑着我的氧气,不知为何看起来却很脆弱。
顶灯投映出两道阴影,我手停下来,在阴影边缘描摹,然后伸手握上去稍用力地掐了一把,我闭眼片刻,肩膀一缩轻微地发起抖来。
浴巾被我掉在地上,镜面水汽氤氲,我忽然觉得脑中醉意重新造访,瞬间将我重置于最酣畅快意的时刻,思绪自由,世间美好,眼前皆是快乐。
我闭着眼睛仰头笑起来,用指尖描绘着身体的形状。
玩够了,醉状过去,困意上头,我迅速洗漱完,披上件浴袍出去。
一开门,只见他就正靠在门对面。
我吓得心脏一跳惊呼出声,他抱着胳膊,看见我出来垂垂眼。
“你再不出来我就要砸门了。”
我这一晚的酒几乎是一轮轮被他吓醒的,“你怎么还没走?”
“你喝成这样还要洗澡,出了什么事谁负责?”
我发愣了半天,才顾上想起来此刻处境,紧了紧浴袍,我转身去小吧台,翻出小瓶装的威士忌拧开。
“还喝?”他跟过来把酒拿走,一伸手放到了柜子顶上。
我无奈,拿出两瓶苏打水,递给他一瓶。
“坐会儿吧,喝口水,这虽然小区里没一脚油的路,但是晚上你也没少喝。”
他犹豫了下接过去,跟着我到沙发边上坐下。
我蜷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实在是又困起来,偏他这会儿又不急着走了。
房间里不太暖和,他坐在我旁边沙发,只隔着一个小茶几。
我见他没刚才那么防备,试探着把脚伸过去,放在他大腿下面,然后观察他的表情。
他只是稍微看了一下,我小声说,“脚冷。”
我有点紧张又莫名有谱,而他确实也只犹豫了一下,就往前坐了一点,把我脚压得更严实了些。
他不怎么说话,只是慢慢喝水,我靠在沙发上看了他一会儿,犯困地闭上眼跟他说,“你醒醒酒再走吧,别怕,我不招你。”
“我怕?”又来了,他又开始来劲了。
“嗯,你不怕,你连门都不敢进。”
“哥哥,我说实话,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就别琢磨。”
“你让人不琢磨吗?你很难不让人琢磨。”
我俩的话断断续续,总有大片留白。一瓶水喝完,他又坐了一会儿,就有走的意思了。
趁他穿衣服,我心血来潮站到他身后,等他转身就被我壁咚在原地。
他还是那副死样子,很配合,也很不屑,挑眉看看我,忽然笑起来。
“你这叫不招我。”
“招你又怎么样。”
“咱俩是一起走的。”
“我知道。”
“何谷司机送咱们俩过来的。”
“我知道。”
“司机可回去了,他们局肯定是没散呢。”
“我……”
行,我明白了。
他是真的很会把我气出一肚子火,我跟他对视着,无言以对地顶了顶腮。
他又未卜先知地攥住我蠢蠢欲动的手,逼着我退到床边坐下,完全无视我不服的眼神。
“规矩点。”
我仰视着他正动脑筋,他眼神一动突然一把扯住我领口作势要拉开,我吓得不轻失声叫起来,死死捂住浴袍。
等了一会儿他没什么动作,再一仔细看,他又看好戏一样站在那嘲笑我。
他把手一甩,拿好东西转身走了。
连吓唬人都这么有趣儿。
这样的男人,就是做个春梦也回味无穷。
唯独就是越发闹不明白,他哪这么多老八股?
甲方不能碰,局上的人也不能碰。
我一拍脑门,这他妈的,不会是项目不完他就要这么谨守本分到底吧。
“靠!”
我一摔枕头,他们后面的好几个项目可是我刚谈的。
这不存心吗?真有这样人?
我不信,我发信息给他,问,你是不是故意的,半天,大哥只给我回了一个问号。
行。
你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捅什么破窗户纸呢。
从小黑第一次提醒我开始到今晚,前后我试探过他很多次,都没看出他一点哪怕是半推半就的意思,那我就明白了。
左右他是拿我当个乐子,有点兴趣,又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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