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着洛初娥的样子,将戒指戴在了手上,闭上眼眸,以心观想。
刹那之间,林守溪感觉自己的精神被一股漩涡吸引,跌入了一片广袤无垠的虚空中去。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再度恢复清明。
他仰起头,看到了遥远之地有一株大树,一株真正的参天大树,他之所以这么确定,是因为他看到树顶端的一部分已真真切切地刺破天空,扎入了另一个宇里。
哪怕现在这株神木在他眼中只是个遥不可及的黑影,但他依旧无法描述目睹它时的震撼,他的脑海里只蹦出两个字扶桑。
在巫家的时候,小禾与他提起过一个遥远的神话传。
传中,曾经的万龙之王苍白被镇压在扶桑神木之下,日日夜夜啃咬神木的根系,扶桑的根系贯穿整片大地,当它枯萎之时,整个世界也会伴随神木的死去而消亡。后来苍白吞噬了扶桑,那一天是神话里旧纪元的末日。
他收回了目光,看向了自己的收尾。
他发现,他的周围有无穷无限的线,这些线就像是巨木的根须,每一道根须上,都有数不清的影子在流连与彷徨,接着,他感觉身后站着一个人影。
回过头去时,林守溪猛地吃了一惊。
站在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洛初娥!
她依旧穿着与他交战时的那身古典长裙,其中包裹着的却不再是真实的血肉,而是半透明的白色魂灵,她目视前方,看着林守溪,眼眸里没有仇恨也没有喜悦,平静得如同失去记忆的漂亮人偶。
难怪没有看到洛初娥的尸体,她死之后魂魄自动被戒指收纳了么?
林守溪在确认她没有危险之后,开始认真观察她,他发现,洛初娥的脚下有一条血脉般的细长河流,她站在开端,前方血脉蜿蜒。
宫先生与他过,洛初娥是最初苏醒的一批人类,她们是新人类的血脉开端,所以他们每个人几乎都象征着这条血脉的‘原点’。他进入了洛初娥的原点里。
“主人,您来了吗?”洛初娥忽然开口。
这身帝袍似成了宫裙,她的话语委婉,态度毕恭毕敬。
林守溪再惊,既惊讶于她能开口话,更惊讶于她的称谓。
洛初娥这样的初代真仙很难被彻底杀死,残魂不灭也在他的接受范围内,但他绝不敢掉以轻心,他知道,洛初娥很有可能依旧清醒着!她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或许就是在关键时刻夺舍他!
洛初娥似注意到了他困惑的神色,解释:“她让我在这里等您,并告诉我,你是我的主人。”
“她?她是谁?”
林守溪隐隐觉得,这個她和宫先生口中的她是同一个人,那个神秘之人在悄悄地注视他、帮助他。
“初娥也不知。”她,“但我会给予主人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
几天前还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神女一下成了奴婢,他一时难以接受,若是可以,他还是想彻底杀死她,永绝后患,但……
“你能帮我什么?”林守溪问。
“初娥已是废弃之身,无能无力,但只要血脉不绝,我的力量也不会决断……我可以呼唤我的后人。”洛初娥。
她立起了手掌。
林守溪犹豫之后伸手出,按了上去。
他听到了河流奔腾不息的声音。
像是坐着一叶扁舟顺流而下直渡长江,林守溪听到了狂风在耳畔呼啸,道路的两旁是层出不穷的身影,他们有的依旧鲜活,有的则已化作了墓堆,他们做着各自的事,对窥视者的目光毫无察觉!
这是血脉,蜿蜒不息的血脉,在这条不知有没有尽头的长河里,他见到了洛初娥一族波澜起伏的命运。
长河将尽,林守溪惊鸿一瞥,见到了一个与洛初娥有几分神似的仙影。
仙影只一袭素裙,却胜过了万千织金华袍,她立在一座崇山的断崖上,身侧恰有残月高悬,她所立之处承着皎洁玉辉,更如在月中,仙影低首,俯视黑苍苍的群山,眼眸冷漠。
在她抬腕的瞬间,一个淡金色的古老圆盘在她背后显化,旋转,圆盘随着她的结印不断放大,十二把无柄刀剑自金光构成的圆盘中飞出,如鹤缭绕破空而去。
“时以娆?”
林守溪从没见过她,却认出了她,倒不是因为她的容颜,而是她腰侧的黑剑,这是圣壤殿七神剑中的‘漠视’,与苏和雪的‘垂怜’形制如出一辙。
她是时以娆,是如今神山邸报神女榜的第一,也是洛初娥之后,这条血脉中最明艳的后人。
她是绝世的天才,当得起一切的赞誉。
……
时以娆……
看着黑气蔽空的妖煞塔时,时以娆心念一动,隐约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
“是幻听么?”
时以娆已太多年没有过幻听了,踏临此地,望见那刻悬空的黑紫星辰后,她久违地心神不宁。
她终于明白为何圣壤神殿的圣使要亲自传书请她前来了。
紫星当空,千里极夜。
此地的情形远超过她的预料,她不知道即将苏醒的东西是什么,但她可以肯定,那必然是一尊极难对付的大魔。
多年之前,她就已踏足人神境,如今更已臻至大圆满,放眼天下亦是凤毛麟角的仙人。
但她知道,对于像苍碧之王那等恐怖的上古存在来,人神境也算不得什么,人类在于神明面前是渺小的,哪怕是她。
可她没有半点畏惧,或者,畏惧这种情绪早已被她磨灭了。
她是漠视神女,对世间万灵妖魔神祇甚至自己皆是一视同仁的冷漠。
唯一还能在她心中溅起些涟漪的,也不过是修道生涯中唯一的一次战败而已,她清晰地记得那一天,那天也是如此,黑云蔽日,万里飘雪……
她想起了那封信。
信的结尾,那个人的弟子如今也在这群山之中。
“何必刻意提及此事呢?”
时以娆漠然摇首。
那一战已是两百多年前的往事了,如今她成了圣壤殿神女之首,而她成了道门仙楼之主,按照人族的规矩,她们不会再有再战的机会了。
“弟子……”
想到此处,时以娆忽生想法:或许是时候选一名弟子了。
念头稍纵即灭。
想起她时的涟漪再度被心中的漠然抹平。
她最后俯视群山,神姿轻盈跃下,转眼不见踪影。
而此时此刻,她方才偶尔想到的少女那名宿敌的弟子,如今还在地牢里与小禾为萝卜口味的优劣争论不休。
第170章 红白之争
地牢。
滴水声不断响起,那是沿着钟乳石缓缓淌下的细流,它们在尖端凝聚成滴,落在一个白萝卜削成的碗里,这原本只是临时盛水的器皿,却雕饰精美,是前尖后翘的三高足青铜爵样式,可见这雕饰此物的主人是有多闲了。
杯中盛满水后,慕师靖将新雕的萝卜杯续在下面,这次是夜光杯样式,杯壁由她精心削过,薄如蝉翼。
“小禾,喝水了。”
慕师靖坐到小禾身边,将盛着水的萝卜杯递到她的唇边上,小禾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她将嘴从杯壁挪开,伸出小舌头直接去舔舐杯中的水。
慕师靖眯起了眼,笑意盎然,有种在喂养小动物的感觉。
“这样才乖嘛。”慕师靖弯眸而笑,道:“不就是不喜欢吃白萝卜么,至于和姐姐大打出手吗?”
“还不是你先动的手?”
小禾用灵巧的小舌头将嘴唇舔得湿润,她幽幽地瞪了慕师靖一眼,对她的恶人先告状感到不满。
昨夜她们对于红萝卜和白萝卜哪个更好吃产生了争论,小禾是红萝卜的支持者,慕师靖则是白萝卜的守护人,她们原本只是普通的争吵,不成想越来越激烈,竟和大道之争似的,最终更是演变为了少女间的贴身搏斗,若非小禾伤势突然复发,她们估计能打好久。
先前火楼之中,小禾神血爆发,展示了一骑当千之勇,但神血的代价也是沉重的,每一次使用,它都会对经脉造成几乎不可逆的伤害,若非林守溪与慕师靖的血宛若神药,她这样的伤势,至少要三个月才能复原。
慕师靖闻言,抱膝微笑,她揉了揉小禾雪白的头发,说:“小禾凶起来还蛮吓人的。”
“我才没有凶。”
小禾雪腮微鼓,嘟囔了一声。她知道自己昨夜有些失态了。
这些日子她们朝夕相处,熟路了之后彼此的真面目也就渐渐表现出来了,慕师靖原本是很想维持自己温柔善良的姐姐形象的,奈何小禾生得太过清纯可爱,再加上受了伤,如病恹恹的小兽,她无法抑制自己的欺负欲,时常去捏她的脸,戳她的腰,还掰下萝卜叶子,如持羽毛,用它的边缘去逗弄少女的小脚丫。
小禾原本只是觉得木姐姐贪玩,做这些也是因为喜欢她这个妹妹,但昨日,她们关于萝卜起了争执,慕师靖为了论证白萝卜的优越性,先是举了白祝的例子,随后觉得有些站不住脚,随口提了句,说自己过去的道侣也很爱吃白萝卜。
慕师靖并不知道小禾早已看穿了她的身份,还是不是将过去的道侣挂在嘴边,许多次,小禾都忍不住想要发问,问她费尽艰险来救自己是不是与林守溪有关。
她始终觉得,木姐姐是将一部分对林守溪的情感,寄托到自己身上了。
那这算什么呢,林守溪尚在人世的两个遗孀依偎取暖嘛……
小禾不免又想到了古庭初见的少年,她原本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等她登上命运中的雪山时,少时的情短情长也会淡去,现在一年过去了,她终于明白,记忆只会将无足轻重的东西丢掉,珍贵的则会历久弥新,哪怕千年之后回想,它的每一个细节依旧闪闪地散发着光亮。
小禾喝过了水,静静地看着慕师靖,似也要从这张美得不真实的脸中看到些许他的影子。
“又在想你的小夫君了?”
慕师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打断了她的思绪。
“没有啊。”小禾摸了摸头发,说。
慕师靖知道她在狡辩,这般略显茫然的思春模样她已见过多次,而且据她观察,
小禾在说谎的时候还很喜欢摸自己的头发。
她顺势来到她身边,替她编起了头发。
慕师靖很喜欢她的白头发,觉得这头发不仅漂亮,辨识度还高,若有机会她想弄一头试试。只可惜她编辫子的手艺有些笨拙,被小禾说了几句后还不服气,口是心非地责怪是她头发保养太差,质地不好。
小禾也懒得和这个嘴硬的姐姐争辩,只是吐吐舌头,表达自己的不屑。
虽然偶有吵架拌嘴,但她们的关系毕竟被生死打熬过,宛若亲姐妹一样,哪怕睡觉的时候也会贴在一起,这些天也没有其他事做,两人就一直聊天,小禾将自己小时候的事讲给她听。
慕师靖听完,只感慨穷山恶水出王女,一对比下来,自己的人生简直是象牙塔里生长出的花朵,听上去娇贵易碎,很没面子,于是她也给自己编了一个悲惨的经历。
她说自己小时候生活在海边,梦想是当纵马饮酒的侠女,可命运却将她推上了海船,她很小的时候就随队捕鱼,海中有猛烈的风浪,也有凶狠的怪兽,她每日担心受怕,惶惶不可终日,后来海难如期而至,她的船被一头长颈海兽撞毁,一船的人尽数陨难,唯她活了下来,她趴在破碎的船体上,颠沛流离了七日,在濒死时见到了一座孤岛……
小禾听得一愣一愣的,忽然觉得自己幼年的悲惨似乎没什么了,因为她后来知道,她小时候虽惨,但绝不会死,因为姑姑始终在暗中保护着她。
“木姐姐小时候生活在海边么?”小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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