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时非常混乱。
有鲜卑人试探着向前,被车所阻,有人下马想要牵开车子,但车后又探出了长杆。
但这些鲜卑人总算还有并肩作战的能力,而那些健仆则在步步逼近时露了怯——很快有车子里传出了年轻女子的哭叫声!
“七娘!七娘!”被扑倒的老人来不及揪打自己的孙子,颤巍巍地指着辎车大喊起来,“快去救你阿姊啊!”
有年轻女子被揪着发髻,扯出了车,仆役中立刻有人冲上前想救援,却被一刀捅穿后踹开!
那松散的防线到处都是漏洞,稍微一用力拉扯,顷刻便崩开了。
到处都有鲜血飞溅,到处都有惨叫与哭声,只有狼烟仍旧笔直向天,直至某一个警醒的鲜卑人忽然大嚷起来!
“是陆廉的骑兵!”那人用中原人听不懂的话高叫起来,“撤啊!撤啊!”
陆悬鱼就是在这种时候冲下来的。
鲜卑人其实并不多,看人数不超过五百,只是骑兵对步兵总有先天性的优势,何况这千余人还称不上步兵。
但这些被集结起来,并得到一定指挥的健仆仍然阻挡了那群鲜卑人杀戮的效率,而且尽力地影响了他们的信心。
鲜卑人打仗的效率不怎么高,但跑起来快极了。
当她领了百余骑兵,扛着旗帜冲过来时,那些胡儿已经跑了大半,剩下少数的也立刻被汉军冲上前,一刀一个。
那位八十余岁的老人衣服已经破了,脸上也全是灰,手持着鸠杖,仍然在企图冲破自己儿孙们组成的包围圈,怒发冲冠地在高喊要和胡人决一死战。
直到鲜卑人跑得不见踪影了,她这里也解决战斗了,他才终于消停下来。
算上仆从足有数千人的这一大家子总算可以跟她好好见礼了。
老人叫司马儁,是当过大官的;
壮年儿子叫司马防,也当过大官;
接下来是这一群小青年,各个都姓司马就没错了,很客气地出来跟她见礼时,挨个报上姓名,就跟报菜名似的,让人听着都感觉眼花缭乱。
但她还是在这群人里准确地寻找到了一个听着很耳熟的名字,正是那个刚刚指挥仆役们组织阵线,防守反击的小青年,二十岁出头,人长得也不难看,而且特别敏锐。
“在下司马懿,”小青年用非常灵活的脖子转动了一下脑袋,“将军莫非于何处听过在下的名字?”
第390章
河内司马氏虽然称不上什么四世三公的大族,但家里也出了几个两千石,上到朝野,下到郡县,只要是士人圈子,哪怕不熟,只要听一听这个郡望,也都能有点印象,客气几句。
但这位陆廉将军出身寒微,就不一样。
她听了从老到幼一串儿的名头都没什么反应,硬是在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这里瞪大了眼睛。
……但问题是司马二郎就没出仕过,连个升斗小吏都没做过,他能有什么名头呢?
有人忽然眼前一亮,插了一句嘴,“将军莫非与清河崔季珪相熟耶?”
她茫然地转过并不如司马懿那么灵活的脖子,“那是谁?”
于是这一片司马氏又短暂地哑巴了。
清河崔琰师从于大儒郑玄,于《论语》、《韩诗》上颇有研究,而且还是个外型相当伟美的帅哥,因此名气很大。司马懿曾拜访过他,并且获得了“聪亮明允,刚断英特”的评价。
当然如果说实话的话,这些通通都是世家之间互相吹捧,互相刷美名的老套方法而已,反正对于这群婆罗门来说,只要是自己家的孩子,都香,都香。
陆悬鱼虽然脑子没怎么放在这方面过,记不得那许多高门大户名家郡望,但这个套路还是清楚的。
“我只是觉得这位郎君很眼熟而已。”她这样说道。
一群司马氏互相又开始使眼色,眼色有狭促的,有羡慕的,有嘲笑的。
老头儿摸了摸胡子,“感念将军恩德,欲奉牛酒,不知将军营寨何处?”
她赶紧摆摆手,“你们不准备继续北上赶路吗?不必这么麻烦,应该做的,别客气。”
……老头儿似乎被噎住了。
身边的一群亲兵里,有人忍不住了,悄悄蹭了过来,拽了拽她的袖子。
她狐疑地转过头去,看身后这群亲兵挤眉弄眼,其中赵六胆大些,用一只手笼在嘴边,小声地对她嘀咕,“将军,他们这是怕了,不敢北上了,想跟着咱们,从濮阳南下去徐州呢!”
他声音很小,但这群出身世家的人精什么不明白!
“陆将军!”一个中年司马氏忍不住大声开口了,“北入冀州之路为这些胡虏所阻,咱们欲南下徐州,路上借一借将军的威名,未审均意若何!”
小陆将军恍然大悟。
“明白了,明白了,”她有点尴尬地抓了抓后脑勺,“你们早说我不就懂了吗?不用奉牛酒,护送你们一程,不要酬谢的。”
老司马终于一口气喘匀了,呵呵笑地摸胡子,中司马脸色很勉强地跟她又客气了几句,但小司马们居然还勉强维持了世家子的仪态,既没凑过来同这位脑回路似乎不在一条线上的将军搭话,也没有对这位救命恩人不理不睬。
就是这群人有点过于爱漂亮,让她颇有些腹诽,上马之前还要再洗洗脸,整一整衣冠,甚至还有个十六七岁的小小司马从家中女眷所待的辎车里拎了一盒粉出来,要司马懿扑一点!
……不是这年头逃荒赶路怎么还要涂粉的吗?!
大家就这么簇拥着轺车上的老头儿,顺带再拎了两个鼻青脸肿的俘虏,收拾了十几具不幸遇难的仆役尸首,一起奔着濮阳以西的高顺营而去,路上特别平静,平静极了,一点风波也没有。
但一群小司马的内心都在波涛汹涌,久久不能平静。
陆廉未婚,这事全天下都知道,青徐两地的世家都时不时会送一个幼子去她军中,名为历练,实际就是想与她结亲。
尽管消息传到四面八方,总引起年轻士子们的嘲笑,觉得这些人将自己家中儿郎当做妇人看待,竟想着以色侍人,折实有点荒唐。
不过年长些的就想得开了,家中幼子若无才学,不能在仕途上有所作为,那送去“历练”一下有什么坏处?织席贩履的刘备都渐有世祖气象了,乱世之中,还纠结这个做什么!
但现在看到这个小陆将军,这群尚未婚娶的小司马们又觉得其实考虑一下也不错。
那些约束妇人的德操品行是别想在她身上看到了,她就是一个极其直率,不太在乎别人眼色言辞的武将,相貌似乎也没什么出奇的。
……但差点将司马家劫掠屠杀的鲜卑人一见她的旗帜,便望风而逃,这个名声是实实在在的看在他们眼里了。
不管那些流言蜚语里有多少是真实的,他们现在亲眼见到了她军功封侯的本事,这是毋庸置疑的……考虑到这一点,再考虑是乱世,联姻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其实不能怪这群小司马们胡思乱想。
因为将军盯着他们家二郎看了半天,这个举动本身就很不寻常,再考虑到她连大父和父亲都不认得,二郎年纪轻轻,不曾出仕,没什么乡野皆知的声名,那这么专注的看,还表示“很眼熟”是什么意思呢?
尽管胡思乱想,但还都自重身份,不曾言行轻浮,只是在女将军面前都认认真真地理一理衣冠,再顺便坚持着给二郎涂个粉……
她会明白的吧?
陆悬鱼当然想不到这些有的没的。
她只是觉得司马懿是个名人,具体做过什么她就不太清楚了。
……司马家似乎还有个路人皆知的坏家伙,但也没看到。
高顺的陷阵营离城二十里,与张辽的合作一处,互相照应,营中步兵千人,骑兵千人,又有民夫三千人,驻扎河边,将众整齐,也是一座大营。
现下见她带了一群人来,营中辕门大开,高顺和张辽还没迎出来,先有两个人迎出来了。
一个是长了胡子的乔帮主,赵云赵子龙。
另一个是汉人打扮的狐鹿姑,当然他整了一个汉名,还求刘备给他赐了个字,因此寻常人都喊他刘豹,就她没适应,还是习惯喊狐鹿姑。
“你们怎么来了?”她大吃一惊。
赵云看了看她身后的车队,陆悬鱼恍然。
“这是……”
这是河内司马氏,举家搬迁,被鲜卑人阻了之后,来投奔濮阳了。
一名中司马从车队里出来,跟赵云见了礼,互相寒暄了一番,看子龙将军有点茫然的神色就知道,他也不认识这些婆罗门。
“此非洛阳令司马建公公?”
狐鹿姑热情洋溢的一嗓子,正在一旁取了水袋喝水的陆悬鱼嘴里那口水差点就从鼻子里喷出来。
司马防姓司马,名防,字建公,如果按照“玄德公”、“孟德公”那么叫,喊他“建公公”也没错。
……但总觉得正常人不会这么喊。
老司马年纪大了,路上又经了惊吓,很快就被子孙们簇拥着去帐篷里休息,司马们颇有眼力,只坚持着留下了几头牛,外加一群猪羊,没有一个人在营地里乱转四处拜访的。
于是她得以跟大家开个小会了。
“闻袁绍发檄文,主公派三将军回徐备战,我与刘伯讴同行。”赵云先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刘伯讴是谁?”她问。
狐鹿姑不自然地动了动,“这是主公为在下取的字。”
“……子龙将军请继续。”
“三将军已至下邳,正在调动兵马,欲先攻东阿,以便兵马通行,太史子义也于东莱征募兵马,共计两万余,将至千乘。”
张飞想拿东阿,理由很简单,打通东郡和徐州的道路,把那个回形针一样的路线缩短,方便粮草运送,也方便增兵和撤退。
至于北海的兵马,要屯兵黄河边还得个几天。
“张郃高览护卫天子,已过青州,现往下邳而去,待他们南援主公时,三将军便可发兵了。”
还得防一手张郃高览那万余冀州军兵变,也很对劲。
只有一件事有点儿不对劲。
她指了指狐鹿姑,“狐……狐伯讴为何而来?”
狐伯讴很不高兴。
“将军!我心向大汉!将军为何轻视我!”
“我没有轻视你,”她赶紧安抚了几句,“所以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狐鹿姑不开心地撇撇嘴,“将军听得懂那些鲜卑人,乌桓人的土语吗?”
战俘是有的,就是不太会说普通话,他们都是檀石槐扩张时的产物。那位战斗力爆表的鲜卑首领打下了一个大大的疆土,南至山西,北至俄罗斯,于是各路鲜不鲜卑的异族人都趋附过来,其中有些汉化比较深的会讲普通话,有些就不行。
原本正常匈奴人也未必能听得懂鲜卑话,但狐鹿姑不太一样,这是个天赋树都点在间谍上的奇才,去同那几个鼻青脸肿的战俘唠了唠就回来了。
“统领他们的是骞曼和魁头,”狐鹿姑解释了一下,“骞曼为上任鲜卑首领和连之子,年纪尚幼时从兄魁头代其执掌部族,现下骞曼年纪渐长,支持骞曼的部族和支持魁头的部族不相上下,因而各自统兵。”
听起来有点宫斗范儿。
“他们之上没有统帅了吗?”她问道,“他们看起来不像由袁绍统领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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