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说得急,语气虽也是恭顺,但落进罗贵妃耳中,却是又惹了场火气。
罗贵妃素手直指着冯知棠就道:“什么尚仪女官,说白了不过就是一个婢子,竟也敢处处限制于本宫!本宫今日便是要拿了,你又能如何……”
简昀之见她这脾气,竟似爆竹般一点即燃,此等侮蔑言辞,他委实听不进去,便闪身拦在了两人之间,将冯知棠护在身后,直对上罗贵妃不依不饶的怒意。
“娘娘不必惹这么大火气。”他又沉声说道:“冯尚仪绝没有顶撞娘娘的意思,只是这东西既是西域呈贡,便不再是单单一颗珠子,更可为两国邦交之物件。”
他顿了顿,似是留出空隙给罗贵妃细细思忖,而后又接道:“娘娘自是聪明人,理应知晓此物的紧要。”
罗贵妃冷静片刻后,也生出些尴尬来,垂目瞧向地上的冯知棠,只觉那珠子给出去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简昀之便缓缓伸出手,给了她台阶下:“娘娘将这匣子交与我便好。”
罗贵妃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只得照做,将那匣子递交到简昀之手上。
简昀之微微笑笑,又温声道:“娘娘姿容冠绝,自是无需这般俗物点缀,只是今日无端惹出这一套麻烦事来,到底心里过意不去,我记着前些年西域也有一夜明珠进贡,现下大抵是保管在东宫,虽不比这颗精巧,但若娘娘不嫌弃,我便差人为娘娘送去。”
听他这般一说,罗贵妃更觉不好意思。
简昀之继而又道:“待回宫,我便命人将那珠子翻找出来,不过……”
他勾了勾唇,旋即接道:“要算是冯尚仪奉送给娘娘的,就当作为她今日的僭越赔罪。”
罗贵妃微愣了愣,随即便知晓了他话中含义,太子殿下为一宫人求情,当真是稀罕,不过他话既点到这,便也是告知自己,冯知棠是他的人,就算她有什么错处,自有人替她担着,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会去找她的麻烦。
罗贵妃久居深宫多年,这点道理她还是知晓的,只定定垂眸瞧了冯知棠一眼,芙蓉面,柳叶眉,樱桃口,素袍散在青石上,恰如一尊白瓷般易碎,这般娇柔模样,着实足令男人动心。
她收回目光,勉力扯了扯嘴角,对简昀之道:“那便多谢太子殿下……还有冯尚仪了。”
简昀之微微颔首,瞧着罗贵妃堪堪而去。
方才顾着罗贵妃在此,他不便凑近前去,此刻外间唯他与冯知棠两人,他急忙蹲下身子,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对上她泛白的面色,直担忧道:“怎么了?可是伤着了?”
他是知晓她的,若不是伤得起不了身,她方才是断不会不恭敬见礼的。
冯知棠早便觉出自己的失礼,此刻看着简昀之蹲踞于面前,更添了无尽慌乱,一时情急之间便手忙脚乱地欲站起身,却不想脚踝处扭伤,并未使上力,一下吃痛更跌了下去。
她垂目看向自己的脚踝处,只觉胀痛得紧,又顾及在主上面前,万不能失了礼数去查看,这一下惊急加上慌乱,不自觉额角都渗出了汗来。
只是下一瞬,她便眼瞧着面前之人皙长素手搭在了自己的脚踝之上,她顿时脑中一空,心跳也不禁漏了一拍。
待她回过神时,却发觉简昀之温热掌根正轻揉自己伤痛处,柔缓之中传来无尽暖意,当真减缓了些许疼痛。
只是她却无心去感受,素白脸色早已涨个通红,不过霎时,便将脚缩了回去,一下逃离了他。
且不说堂堂至尊为她一个奴子做此等事,是怎样的僭越,况且女子惜足,唯对夫君,方可示足。
他如此这般,叫她如何不心惊。
“殿下……”冯知棠颤颤出言,轻轻念了一声。
“嗯。”简昀之应她,旋即也察觉了自己方才的失态,见她将双足退于衣袍下,身子又向后紧缩,便也生出些不好意思来。
他暗怪自己的心急,竟一时忘了顾及她的感受。
“你的脚,还能走吗?”他轻轻询问,目光一瞬不瞬紧瞧着她,满带忧心。
冯知棠又动了动身子,却发觉实在不行,轻轻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殿下鹤驾可否移至尚仪局一趟,为臣寻两个宫人来,将臣搀扶回去……”她声音越说越小,越发没有底气。
出言请求太子殿下帮忙,她已觉僭越,却又不得不道:“臣这般姿态在正阳宫,若是片刻后被人瞧见了,总归不好的。”
“臣请殿下,帮帮臣……”她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抬眸看向简昀之,正巧与他视线相撞,眸光潋滟着似低低哀求。
四目相触的那一刻,简昀之陡然心波一荡,不自觉咽了咽喉咙。
他定定瞧着她,没来由的,无边意念恰似潮水般涌上了心。
她微微一蹙额,便似藏进了他半生的山河。
“殿下?”见简昀之未回应,冯知棠便又低低念了一声。
简昀之温温一笑,灼灼眸光似将天地间的寒霜都融了,只柔声道:“何须那般麻烦。”
“本宫将冯尚仪送回便好。”
送?如何送?!
冯知棠霎时心头一紧,可还不待她反应,立时便觉身下一空,再回过神时,却发觉自己已离了地。
她被简昀之拦腰抱起,头倚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而他的怀抱正将她与这冰霜都阻隔了开。
她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滚烫到近乎发狂的心跳。
只是她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第45章 、江府说亲
江府今日可是热闹的紧。
江侯爷自也算得上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上至公卿朝臣,下及皇家商贾, 多多少少都存着些攀附依存的心, 赶着备上好礼来庆贺新年。
可今日踏破侯府门槛的人却不止这一批。
江侯爷家的小世子已年满十八,虽未及弱冠,但前来说亲的人却是一波紧着一波, 生怕来得慢了这样好的郎婿就被人抢了去。
京中但凡有些地位的,谁人不知,亭序侯家中唯一嫡子, 是个文思武略皆不输先贤的鲜衣少年郎, 虽身长上略略欠缺了点, 但生得面如冠玉,俊郎非常, 满京城里也挑不出几个的顶顶样貌。
待嫁贵女们倾慕, 老爷员外们欣赏, 现下江稚鱼可成了京城里最炽手可热的极佳结亲人选。
江颂今这整半日都在府门口迎来送往,直将脸都笑得僵了,收下的礼也快将仓库堆满了。
朝堂同侪之间的来往也便罢了, 不过寒暄几句,客套一阵也就算全了礼数了,最让他焦恼的, 倒是那些京中家喻户晓的媒婆。
这几天是她们最繁忙的时候, 都接了世家贵族的活计, 赶着来江府举荐列位贵女小姐们。
江颂今是个粗人, 自然招架不住那些名嘴们的极力撺掇, 差点就要给自家的宝贝女儿和别人家的宝贝女儿结下亲来。
他一边忙着回绝, 一边都掏出了帕子擦起汗来, 转眼一瞧,正撞见江稚鱼怀抱着一只食盒往自己院中而去,边走还边朝口中扔进两粒花生,非常之悠闲惬意。
江颂今当即冒了火,合着他在这为她当年女扮男装的任性收拾残局,她反倒开开心心过起了年。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可哪有子债父还的?
“阿稚……”江颂今朝着江稚鱼唤了一声。
四周嘈杂声音顿时停歇,一下所有人都抬眸定定瞧向江稚鱼,那媒婆便像狼见了羊一般,小眼睛里霎时泛起了光。
江稚鱼口中一个花生粒还没咽下,瞬间感受到数道灼灼目光,逼得她差点没呛死过去。
“阿稚啊,快来。”江颂今满面慈祥地朝她招了招手。
江稚鱼一下僵住了,半晌后才咽了咽喉咙:“嗯……”
待江稚鱼走来后,江颂今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的食盒,对她温温一笑,转身头也没回地就走了。
只留下江稚鱼一人,瞬时被六七个媒婆围在了中间。
“江大人,您喜欢怎样的女子呀?”
“江大人,要我说城西孙家的那位二小姐,生得当真是花容月貌,西施再世一般,与您正正相配……”
“江大人,您可别听她的,我做这行二十年了,一眼便瞧出,您的缘化啊,在东边……”
“江大人……”
“江大人……”
媒婆的尖厉声音不绝于耳,直冲击着她的耳膜,她这辈子都不曾像如今这般,这么厌恶“江大人”这三个字。
可她只能愣愣听着,在媒婆们闭上嘴喘气休憩的空档,她勉力想要挤出一个礼貌得体的笑以作答复,但浮上面时却是比哭还难看。
新年之日,江稚鱼只觉此刻自己前后左右的话语声比街市外燃起的爆竹还要更响些。
她愣愣杵在原处,已然被吵得不辨黑白了,更谈不上寻些什么法子挣脱,倒真有些忍辱负重之感,在直面媒婆一阵又一阵的口水后,又被塞了满满两手的筵席请帖。
“江大人,收了请帖,定要记得去啊。”张家媒婆笑逐颜开,直觉得这门亲事很有希望。
“是啊是啊,江大人是顶天立地的君子,可万莫忘了赴赵小姐的约。”赵家媒婆又在一旁补道。
众人笑岑岑,唯有江稚鱼苦哈哈。
她女扮男装于风云变幻之中闯荡这么多年,无数明刀暗枪她都躲了,却万不想,英勇一生,今日却折在这了。
绝不能如此!
江稚鱼恢复了霎时的清明,看着满手的请柬使劲鼓足了勇气,如在三军阵前般直言谈判道:“不……”
只这一个字,还未落得下文,又霎时被周围人的话音淹没了过去。
“哎哟江大人果真生得好样貌,莫说是京城里,就是整个中原合在一起,也挑不出一个此等品貌的男子。”
“不是,我……”江稚鱼急欲开口。
“说得可是,别的不论,江大人日后若当真与那谢家小姐修成正果,那便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而后膝下儿女,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容貌。”
媒婆话毕,自顾自笑了起来,却也不知有什么可笑的,竟引得一行人都欢笑起来。
只是欢闹都是她们的,江稚鱼此刻脸都绿了,只在心中暗暗赞叹那些媒婆想象力之高超,她连那谢家小姐是什么样子都未见过呢,怎的一言一语间就将两人的孩子都说出来了……
江稚鱼陪着那帮媒婆就定定在府门口立着,她们没一点离开的意思,她自然也不好赶,就这般两厢僵持着,继续听得嘈乱的话音声。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江稚鱼连陈家小姐用什么店铺的脂粉,王家小姐喜欢哪家的吃食,甚至刘家小姐每晚几时入睡都知晓了……
就在她已然无尽绝望间,却忽而听得一道少年声音,在这群锐利女声中显得无比突兀。
“哟,江府今日倒是热闹。”
江稚鱼猛然抬眸,便正瞧见简是之翻身下马,朝自己缓步走来。
江稚鱼一下也顾不得前几日的尴尬,当即便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目光熠熠直望向他。
不单江稚鱼,媒婆们的视线也瞬间被吸引过去。
简是之抖了抖衣袍,不紧不慢地走至江稚鱼身侧,垂目瞧见她手中花花绿绿的请柬时,不由得蹙了蹙额。
媒婆自是没亲眼目睹过齐王殿下真容的,此时自然只当他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少爷,一眼觉得他品貌不俗,便有好事的满脸堆着笑对他道:“这位公子,还未娶亲吧?”
简是之虽也没经历过这般场面,但淡淡扫了一圈后,他便知晓了其内一二,也猜到了江稚鱼目下灰白脸色,全是这几位媒人的功劳。
来给江稚鱼说媒,瞬时勾起他无尽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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