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潘玉华微楞了一下,把脖子上的葫芦取下来,拎在手里看了看。
最后,她手一攥,把葫芦紧紧捏在了手心:“谢谢英子,看来,这葫芦是不能留了。”
卫子英有点没反应得过来:“啊……”
潘玉华心神复杂,但语气却淡淡:“那个小姐姐既然能认出这个葫芦,想必别人也能认出来,我不想离开我爸妈,所以,这葫芦不能留了。”
既然那边说,当没看到她,那她……也就当不知道吧。
这个葫芦本来还想留下来,当个念想,如今却是没必要了。
罢了,反正上辈子,这个葫芦最终也没留得住,这辈子,就早一点处理了吧。
这个葫芦是个老物件,看着虽然平平无奇,但却是出自清朝某个雕刻大师之手,上辈子,这葫芦在零八年的时候被她卖了,卖了七万多,那钱,她全给爸爸看病了,这辈子,那就继续卖吧,卖来做爸爸以后做生意的第一笔启动资金。
正好,明年就改革开放了,后世,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几乎都发达了,她希望爸爸也能起来。
卫子英瞅着潘玉华:“玉华姐,你不伤心吗?”
那个大哥哥和小姐姐这么说,这要换成是统统,统统肯定会难受死了。
潘玉华释然一笑,垂下眉,道:“有什么好伤心的,我爸妈这么好,我干嘛要伤心,我只是对那边有点好奇罢了。既然那边不想我找回去,那我就当不知道呗,各过各的,互不打扰也好。”
“嗯嗯,对,各过各的。”卫子英小脑袋猛点,觉得她玉华姐果然不一样,这干净利落的处理方法,比啥都强。
潘玉华说完,看了看天色:“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卫子英挥挥手:“不送,不送,我哥哥也在沟子里,我和哥哥一起回去,玉华姐,你真不去和我睡吗?”
潘玉华:“我要看家。”
“那好吧,我走了哦,玉华姐再见。”
卫子英笑了笑,离开了潘家。出来后,见她哥还在和几个小伙伴玩,她没去打扰他们,自己背着小手,准备自己回家。
谁知道才走两步,就听到吕家院子里,传出了吕二丫头的哭声。
然后,她便见吕二丫一边哭,一边跑出了吕家,身后,刘芳提着个赶鸡用的响篙,跟追强盗似的,又在骂,又在追。
响篙是用竹子做的,一丈长的竹子,把下半节用刀破成一条一条的,一摇起来,声音就特别响,这东西虽然是用来赶鸡鸭的,但打人也特别疼,卫子英没少看钱二媳妇用这玩意打钱二牛,每次打完了,钱二牛腿上,都会浮起一条条的红痕。
钱二牛最怕的就是这响篙和黄荆棍了。
那边,吕二丫腿短,虽然跑得很快,但还是被刘芳给追上了。一被刘芳追上,吕二丫的身上就挨了几响篙。
卫子英看吕二丫挨打,本来想着要不要上去帮忙,但小腿刚迈出去,就被吕二媳妇打二丫的那股子狠劲给吓到了。
她觉得,她要敢上去,吕二媳妇肯定会连她一起打。
“娘,疼。”吕二丫被打得喊疼,但刘芳却仿佛没有听到般,打得越发重了。
“疼,知道疼那你还顶嘴,死丫头片子,老娘的事由得你管,让你多嘴,我让你多嘴。”刘芳打人,那简直是下了死手在打,好像她打的不是自己的闺女,而是畜生一样。
“吕二媳妇,你特么打闺女,竟打到我家门口来了,怎么着,是打给老娘看吗。”吕家隔壁的钱大家,钱大媳妇手上端着一盆洗脚水,她嘴里叫嚣着,手也没落下,刚说完话,一盆洗脚水就猛地泼到了刘芳身上。
“钱大媳妇,你没长眼睛吗?”洗脚水泼过去,刘芳顿时成了落汤鸡,她一手拉住吕二丫,另一手上的响篙一挥,就想打钱大媳妇。
钱大媳妇傻了才会站着给她打,半边院子门一关,自己站到门后面。
“你他妈眼睛才瞎了,在我院子门口打人,吵得老娘和许莽子说话都听不到,怎么着,是想跟我和许莽子掰掰手腕吗?”
钱大媳妇话一落,钱二媳妇就从她嫂子屋里走了出来,出来的时候,手上还拿着把菜刀:“刘芳,你个狗日的,敢跑到我大嫂家门口来闹,还想对我大嫂动手,是当我钱家死绝了吗?”
“她泼我一身水还有理了?”刘芳气得要死,想都没想到,打个孩子,还会被人泼洗脚水。
“这是我大嫂家的院子,她往自己家门前泼水怎么了,你自己特么打孩子打过来了,怪谁呢。”钱二媳妇比划着菜刀,一副刘芳要再敢叽叽歪歪,她就要动手的样子。
钱二媳妇这浑不吝的名头,在左河湾是出了名的,要不然也不会背上个许莽子的名头。
刘芳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她敢和钱大媳妇吼,但却不敢和钱二媳妇吼,瞅着她比划的菜刀,刘芳有点怕了,冷哼了一声,嘴巴脏得没边,骂了一句,就回了自家院子。
吕二丫没跟着她娘回去,抱着被打疼的胳膊,还在原地抽泣着。
钱大媳妇和钱二媳妇两妯娌瞅着门外小声哭的丫头,心里都叹了口气。
钱二媳妇从院子里伸出脑袋,往吕家瞥了一眼,然后收回眼睛,对吕二丫道:“你娘打你,你就跑呗,村子里那么多树,找根树爬上去,她就打不到你了。”
吕家这五个丫头,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生在吕家,哎……命苦啊。
钱大媳妇看着二丫,突然问:“三丫不在家吗?”
吕二丫怯怯地点头。
钱大媳妇:“以后,三丫不在家,你们就别惹她们。”
住在吕家隔壁,钱大媳妇这段时间,也算是看出了点名堂。
吕家这几个丫头,最有本事的就是三丫,自从吕婆子死后,隔壁屋要打闺女的次数,比以前多了很多,但每次,三丫那丫头都能不吃亏的把她娘和刘芳给怼回去。
要是实在怼不回去,被那两婆娘收拾了,三丫百分百会把气撒到吕和平身上。
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头一天,三丫和大丫被刘芳两妯娌收拾了,第二天早上,吕和平就掉进了猪圈的粪坑里。除此之外,吕和平最近也是跟温神附体一样,不是睡觉时床头着火,就是老鼠爬床,连走个路,都能一脚踩到镰刀上。
要不是那天,她亲眼看到镰刀是三丫放的,她还不知道,这小丫头竟还有这股狠劲。
二丫胆怯地看着帮她的钱大媳妇:“婶娘,我娘,我娘在给大姐说亲,我,我……”
“啥,说亲?”钱大媳妇和钱二媳妇一听二丫的话,两人神情顿时楞了。
钱二媳妇撞了一下她大嫂:“我记得,大丫好像才十三四岁吧?狗日的刘芳这是要干啥,不是自己闺女就可以这样瞎祸祸了。”
“十四岁,开年十五。”钱大媳妇神情有些难看:“她亲闺女站在这儿呢,亲闺女她都不心疼,还指望她心疼侄女。”
钱大媳妇揪着眉头:“二丫,这事,你和三丫说,要是实在不行,你去找你良忠大爷。”
特么的,这吕家两个婆娘都不是人。
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闺女,怎就心硬得这样折腾她们呢,还有吕大媳妇,真特么是头猪,竟让刘芳这样糟蹋自己女儿,这要是换成许莽子来给她说这事,她肯定会拿把刀,砍死许莽子。
“良忠大爷,他,他真管吗?”二丫低低问。
刚才她和娘提大姐的事,娘好像是铁了心要把大姐嫁出去,说是等明年就嫁,还说,她姐是年头生的,今年说是十四岁,但其实是可以算十五岁的,明年那就差不多十六,可以嫁人了。
她不过就说了两句,娘就提响篙打她。
钱大媳妇:“只要他过问,你娘应该就会收敛一点,不敢这么早嫁大丫。”
但也推不了多久,最多也只能晚上一两年。
这年头,农村人结婚得早,大丫这一关是跑不掉的,推到一两年后,也不见得有个好结局。
哎,这家闺女,可怜啊!
第42章
吕二丫听到钱大媳妇的话,微垂着头,犹豫不决。还不等她拿定主意,吕家院子里,刘芳脏耳朵的咒骂声就传了出来。
吕二丫眼底浮出害怕,侧回头,看了卫良忠家一眼,又看了看自己家,最后,双脚踩蚂蚁似的,慢慢挪回了吕家。
到底,她还是没有胆子踏出这一步。
能提起勇气告诉外人,自己家的情况,已是她的极限了。
钱二媳妇看着走回家的吕二丫,恨铁不成钢地道:“都给她支了一条路,怎就非得往回走了,哎,拧不过来。”
钱大媳妇叹气:“哪有那么好拧过来,要是给三丫说,不定还有用,大丫和二丫……不成,这两闺女被磋磨得太久,定型了,立不起来。”
“哎,也是可怜。”钱二媳妇唏嘘,转身便准备进院子把刀放回去,刚抬眼,就见前边卫子英跟个鹌鹑似的,扒在一棵树的后面,睁着眼睛,定定着盯着她们这边。
钱二媳妇抬头喊:“英子,你咋一个人在边儿?”
卫子英被吓得有点木,缓了会儿,才道:“哥哥也在这边。”
“天黑了,跟我一起回去吧。”钱二媳妇把刀递给她大嫂,走出院子,把卫子英抱起来,然后回头冲钱大媳妇道:“大嫂,这段时间,就麻烦你家老大了。”
钱大媳妇挥挥手:“没事,不就接送几天二牛,回头你请他吃顿饭就成。”
钱二媳妇嗳了一声:“那是肯定,那我走了。”
说着,钱二媳妇抱着卫子英,就往石滩子那边走去。
天黑了钱二媳妇还来沟子这边,说起来,还是因为周桂先前那话。
前头有个被朱家丢下山,去了半点命的周大柱,钱二媳妇越想,越觉得周桂说得有理,他家二牛在浑山读书来着,万一那伙子跑掉的人回来找她麻烦,可不就会第一个盯上他,所以,她想让钱老大家的老大,这几天帮忙接送一下钱二牛。
钱大媳妇没有拒绝,答应的时候,把钱二媳妇给骂了一顿,说她多管闲事,甘华镇那么多人,捉几个人,用得着她下河,这下好了吧,后遗症出来了。
这种事,别人都悄眯眯的,偏她还回来瞎嚷……
钱二媳妇也觉得自己这次憨了,不敢回话,闷着头,任由钱大媳妇骂。
天已经完全暗下,朦胧月光映入河面,浪花随风摇曳,波光粼粼,钱二媳妇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抱着卫子英闷声进了竹林,卫子英脑袋是向着后方的,眼睛正好对准了石墩子桥那边。
黯淡月光下,卫子英看到桥上有个人影,背着背篓,蹒跚着往从桥墩子走了过来。
这个人影,卫子英很熟悉,那是吕三丫。
看到吕三丫,小丫头又想起了刚才被打的吕二丫,不知怎得,她眼睛蓦地泛起了涩。
她心里有点堵得慌,小脸一垂,埋进了钱二媳妇的肩膀窝里。
回到家,周桂和卫良峰已经吃了饭,老两口一个在砍猪草,一个在捆柴,正在聊天。
钱二媳妇心里揣着事,把卫子英一放,就闷闷地回了隔壁院子,连个招呼都没和周桂打。周桂没理她,看着卫子英:“怎么就你回来了,你哥他们呢?”
“还在沟子里玩。”卫子英闷着声音,蔫蔫道。
周桂听着孙子们玩得不落家,唬着脸,道了句:“野猴子,天黑了还不着家,看来是打得少了。”
“嘴上说着打,那你倒是打两下看看啊。”卫良峰抬起眼皮,看了眼老婆子。这一眼看过去,就瞅到了卫子英那不咋好的脸色。
“英子,你咋了?”卫良峰神情一顿,问。
卫子英耷着小肩膀:“爷,刚才吕二丫被她娘打了。”
“吕二丫……”卫良峰楞了楞,有点没反应过来卫子英说的是谁。
没办法,吕家几个丫头的存在感真的是太低了,像卫良峰这种男人,就是当面撞上,都有些喊不出她们的名字。
倒是周桂听了后,道:“她家哪天不打孩子了的。”
“打在身上,疼。”卫子英瘪着小嘴,盯着周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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