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姓付的女人接话,钱二媳妇一转身,就往前走,道:“我先去瞅瞅,付二姐,你和我一起去镇上看看,要是他们还在,我盯着,你回来喊人。”
“也成,不用等回来喊人,我现在就多喊几个人去。”姓付的媳妇一拍大腿,道。
周桂:“那成,你们去忙,我去我四姐那屋坐坐。”
周桂嘴里的四姐,就是那个和她一样,嫁到良山大队的老姐姐。
甘华镇最大的山,就是良山,这良山接着枫桥镇,一路蜿蜒到水河县那边,但正中央却是在良山大队,所以这个大队,也就以良山定了名,但在良山之外,还有别的山头,浑山就是其中一座。而周桂的四姐,就是嫁在这里。
周桂这老姐姐,比她大了七八岁,周桂当年跟着大哥和四姐逃难,逃到甘华镇,她四姐为了能让哥哥和她融入这个地方,一到甘华镇,就找人说媒,嫁给了一个当地人。
小时候,周桂还在浑山生产队这边,生活过一段时间,一直到她大哥在镇上找到了活,能养她了,她才跟着她大哥的。
姓付的媳妇点了点头:“成,你去看看三叔婆吧,哎,三叔婆日子也不好过。”
周桂听到这姓付的话,楞了楞,没说啥,抬步往浑山生产队最后面,靠山的一片地走了去。
“奶,咱姨婆在浑山啊,我咋不知道?”卫子英揪着她奶的衣服,好奇问。
她是知道自己有个姨婆的,但在哪儿却不知道,她奶没带她来过。端午节时,她去过舅公家,却没来过姨婆家,她奶不带她来。
“你小,不记事。去年中秋的时候,我还带你来过。”周桂盯着山脚处,那间独门独院,有点陈旧的瓦房,道。
卫子英一听去年中秋,便没再问了。
去年中秋,统统还没穿过来呢,当然不记事了。
周桂感慨:“你姨婆啊,命苦,一辈子就没过一天安生日子。”
说着,周桂把卫子英搁到地上,然后在身上找了找,从裤兜里摸了张皱巴巴的一块钱出来。
她心疼地弹了弹这一块钱,然后放到衣服口袋里,准备等走的时候,留给她四姐。
卫子英歪头,瞅着她奶:“奶,给我说说姨婆呗,姨婆她命咋苦了。”
周桂:“你前姨公还没解放那会儿,惹到了浑山上的棒老二,被狠心的棒老二给丢下了山,就这么没了。那时候,你姨婆有个女儿,两岁了,被棒老二抱走了,这抱去哪儿,没人知道。你前头姨公死后,你姨婆当年为了不被人欺负,果断选择了改嫁,嫁的,是你前姨公的亲弟弟。”
周桂说到自己的姐姐,就心疼得不行。
但再心疼也没用,她没那能耐接这个姐姐走,她姐也不会跟她走……只能偶尔得闲了,过来看看。
关于自己姐姐的事,周桂也没啥好避讳的,她知道卫子英能听大人们的话,所以,只要不是有些卫子英不能听的,只要卫子英问,她都说。
“然后呢?”卫子英有点好奇这个姨婆,看奶奶脸色,这位姨婆,恐怕真的过得很苦。
周桂:“二嫁了,生个了儿子,但解放后,政府剿匪,你第二个姨公死在了这场冲突中,你姨婆就又成了寡妇。连着两个男人都死了,这边说你姨婆克夫,磋磨了她好长时间,一直到你姨婆头上的婆婆没了,日子才好过一点。”
说到这里,周桂便歇了声,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
“那后来呢,后来呢。”
故事肯定不是这样的,要姨婆日子真好过了,她奶就不会是这个脸色了。
“你咋就这么喜欢这些老故事呢。”瞅着小眼睛泛星星的孙女,周桂伸手,弹了弹小丫头的脑袋。
卫子英抚着被她奶弹过的脑门:“就喜欢,故事好听,这还是姨婆的故事呢,我想知道嘛。”
“后来,你姨婆一个人拖大了那个儿子,不想,儿子却是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结婚才一个多月,就要分家。”
说到这,周桂心里就越不得劲。
那个畜生,娶了媳妇不到两个月呢,就闹着要分家。他一个独子,分屁的家……分出去,以后谁给她姐养老啊。
可那时候四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儿子一闹,她就果断把家分了。
分家后,以前他们母子俩住的屋子,给了儿子和儿媳妇,山脚下破得都不能住人的老房子,则归了她四姐。
她四姐刚搬出来的时候,这儿的房子可不是这样子的,是她和大哥找人重新给上的瓦,家里的家具,也是永华得空了,一点一点打来填上的。
提到这个四姐,周桂心里就叹气,但能有什么办法,她没办法接老姐姐过去养,她大哥也没办法把姐姐接走……
她和大哥都老了,以后还得儿子们给养老,这接一个人过去,儿子愿意,但还有儿媳妇呢。
所以,再心疼,也只能是心疼。
“和二叔一样,不孝,打几顿就好了。”卫子英听到最后,背着手,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道。
“那畜生和你二叔可不一样,你二叔是心软拎不清,但我和你爷要真有个啥事,他绝对不会撒手不管。再说了,你二叔那儿,有你大伯和三爷能打,你姨婆这里,可没人能制得住那个畜生。”
“不说这些,你姨婆好像看到我了,等会可别认生,嘴巴甜一点,哄你姨婆开心一下。”
“嗯嗯,我一定哄姨婆开心。”卫子英郑重点头,甩着小腿,跟着她奶往那边的房子走去。
“桂子,你咋过来了。”
才走上土坝子,山脚屋子里,就出来个老太太。
这老太太头发花白,皮肤腊黄,背也特别驼,走路都半弯着腰。她看到周桂上了土坝子,一边擦着手上的水渍,一边笑吟吟对周桂道。
“有点事,过来一趟,顺便来看看你,四姐,在干啥呢?”周桂没让老太太出来接她,步伐比刚才快了一会儿,她一快,跟在她身边的卫子英,就得用跑的,才能跟得上。
“慢点,英子跟不上。”老太太撑着门,看着紧紧追上来的三头身小娃娃。
周桂脚步下意识放慢:“都到地方了,哪有跟不上的。”
“进屋来坐。”老太太说了一句,便侧身让周桂进屋。周桂一笑,跟着她姐进了屋。
这老姨婆家的门槛,比卫家的门槛还高,落后一步的卫子英,小胳膊小腿,嘿咻嘿咻在门槛那儿翻了好久,都楞是没有翻得过去。
屋里,跟周桂说了一会儿话的老姨婆,停下来,准备给卫子英兑碗糖水喝,一掉头,就瞅见和门槛较劲的卫子英,额头上竟冒出了汗珠子。
“哎呦,小乖乖,别翻,姨婆抱你。”老姨婆看着卫子英这样子,笑呵呵道。
卫子英抬眼:“不抱,我重。”
老婆姨:“你能有多重啊,姨婆老归老,抱你还是抱得动的。”
说着,老姨婆便走过来,把卫子英抱进了屋。
而周桂则没管卫子英,趁着她四姐和小丫头说话这会儿功夫,走到旁边,把一个烂得歪歪斜斜的背篓搭到肩上,道:“四姐,我去后山给你弄背柴回来,你帮我看着点英子。”
她姐年纪大了,烧把柴都成问题。
那屋檐下堆的柴,还是永华和她娘家侄子周堂他们几个,来给弄得。
现在天色还早,她还有时间,给她姐弄背引火的柴。
“别去后山了,就我屋檐后面吧。房子斜坡上有棵树枯了半边,你瞅瞅能砍不,能砍就砍掉了吧,不砍掉,万一干死落到我房顶上,还得捡瓦片。”老姨婆见周桂要去弄柴,也没拒绝,顺手从旁边拿了一把砍刀搁进背篓,让周桂帮她把后屋那棵枯了的树给砍了。
“嗯。”周桂嗯一声,转身就去了屋檐后面。
“英子,走,姨婆兑糖水给你喝。”等周桂离开,老姨婆就拉着卫子英的手,驼着背,蹒跚往厨房里走。
这个姨婆年纪虽大,但屋子却收拾得很干净,泥土筑的地面,楞是光光亮亮,一点灰尘都看不到,厨房也收拾得特别干净,看着不见一点邋遢。
卫子英有点搞不懂了,这么利索的老姨婆,奶奶嘴里那个畜生儿子,咋就嫌弃呢。
“谢谢姨婆。”
卫子英跟着老姨婆去了厨房,喝了碗糖水,然后认认真真,给这老姨婆说了声谢谢。
老姨婆乐呵呵一笑,慈爱地摸了摸卫子英的头,然后牵着卫子英,也往屋檐后面去了。
“桂子,你今儿到底过来干啥的?”檐沟下,老姨婆看着在上方砍树的周桂,问。
周桂抽空回了一句:“这不是听说你们这边,进了几个不知道是啥的人吗,就过来看看。”
老姨婆闻言,眼睛半阖了下去,道:“是有哪么几个人,不过没追到。我听付小三说,他们好像在以前棒老二丢尸体的那面山上,找东西……”
“那儿以前到处都是尸体,也不知道他们找啥,难不成是找死人骨?”周桂一边砍树,一边闲聊道。
“死人骨找不到,别的东西,他们也找不到。”老姨婆眼睛看向浑山,意有所指地说。
周桂动作一顿,看向她四姐:“啥意思,莫不是浑山上真有什么东西?”
老姨婆收回视线:“你先砍树,砍完了,下来我和你说。”
“嗳,好。”周桂被老太太勾起了好奇心,握着柴刀,奋力砍了起来,没大半个小时后,枯了半边的树,就被她全被砍下来了。
她把树枝稍处理了一下,然后把重的主树杆全拖到土坝子上,拍了拍身上的木屑,道:“四姐,后面还剩点枝丫,回头你自己弄回来。”
“好,过来喝口水。”老姨婆给周桂端了碗甜水,让她喝。
周桂也没和她姐客气,放下柴刀,就进了屋。
喝完水,周桂道:“四姐,你刚才那话是啥意思,莫不是浑山真的有什么东西?”
老姨婆没说话,够着眼睛往屋子外看了眼,道:“应该是有东西的,当年,那山上打起来时,你姐夫,就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才遭的。”
“你姐夫死前,在山上打柴,他受伤被抬回来,偷偷和我说,山上的棒老二,好像是在转移什么东西。是在转移啥,我也不知道,但是,你姐夫中枪的地方,就是在西侧那一片。”
“这话,这些年我谁也没说,后来等我头上的那老虔婆死了,我偷偷上山看过,在那儿片地儿,捡到过两个东西,你等着,我给你看。”
说着老姨婆起身,慢吞吞进了睡觉的房间。不一会儿,她手里就捏着一张退了色的帕子出来。
“你瞅,就这个。”说着,老姨婆背对着屋子门,轻轻把帕子掀了开。
刚掀开一角,卫子英就眼尖的发现,帕子里包着的是啥了。
那,那竟然是一条小金鱼……
卫子英:“……??”
哇,浑山真的有宝。
老姨婆把这东西给周桂祖孙两看一了眼,就赶忙盖起来,然后把去把堂屋大门掩了上。
“不过应该是没有了,你姐夫那时候,说看见人抬一箱子东西进了西侧的山,那朱家被抓的时候,不是说身边有箱子这东西吗,我当时就在想,朱家怕不是已经把那山上的东西,给挖走了。”
两根小金鱼,周桂和卫子英都被砸懵了。
两祖孙楞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周桂:“难道朱家被缴上去的那箱子东西,就是以前棒老二留下的?”
老姨婆:“应该是。我前些日子,听到有人半夜上西侧山找东西,就想到这个。桂子,我生的那个畜生,是靠不住的,这东西你和大哥那边一人一个,等我死了,你和大哥就凑合着把我埋到后山吧,坟头要向北方,咱家是北方的,这辈子都回不去了,我看着北方也好。”
“四姐,你说啥瞎话呢。这东西,你留着,等以后再说。”周桂听不得她姐说这些。
她四姐和她还有大哥不一样,她离开老家的时候,年纪太小,没多少北方的记忆,而大哥则认为那里是伤心地,一辈子都不愿意回去,只有她姐,时不时就会念叨北方。
这,都是鬼子当年造的孽。
老姨婆:“我可没说瞎话,我生的那个,小时候被他奶给带坏了,扭不过来,我本想着,他娶了媳妇要是能变好,我就把这东西给他,可他啊……哎,不说了,说起来都累,不过我也没指望他就是。”
“不提那畜生,姐,这事,咱要不要告诉队里一声。”周桂揪着眉心,问。
老姨婆:“告诉啥呢,那地儿,我翻过好多次,啥都没有,不过那伙子人应该不是啥好人,能捉到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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