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完了!」助理搀扶起高山先生,随后他整个人再度瘫软在沙发上。「为什么直美认识那么多人?去过那么多地方?先是去了圆形监狱,现在又是啥洞穴的?连柏拉图、前东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也认识?」
「这妹子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怪!」森田老师反倒是鼓掌叫好。
「直美发言的杀伤力比昨日突发事件还要强,主持人怎么不给她一张红牌?公司也该给她红牌后的『活动自肃』才对。她这番话不就摆明是针对公司嘛?」高山先生打赌输了之后,心情更加恶劣。
「那倒未必!直美可没说是我们公司,何况她说出口的不是真话吗?还有别忘了准备好信用卡,等一下可以订餐了。」
高山秀之已经放弃和森田老师争辩,只能乖乖掏出卡片,甚至准备要填写申请失业救济金表格。
刚拍摄完「白色情人节」限定版生写真的南野萌和奥川佳织,她们站在离电视机与眾人聚集处有些距离的地方,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宛如想隔开一条防火巷。
「真是自以为是的笨蛋。」摆出厌世脸的奥川佳织口吻极为冷淡。
「天才与笨蛋仅有一线之隔。」南野萌则是露出蜜糖般的笑容。
公司本次慢工出细活选拔而出的二期生,不但有意取代某些碌碌无为的一期生,更想培养出次世代新ace。除了秘密武器南野姊妹,奥川佳织也在公司的培养计画之内。
她的外型属于孤高冷艳,一般而言,并不太适合团体型的偶像路线。公司特地拔擢她是为了製造与甜美形象的高反差效果,吸引更多目光及话题。奥川佳织有平面模特儿经验,目前已经接了不少拍照工作,属于即战力的新团员。若是以外型及身材而论,绝不会输给南野姊妹和我妻直美,甚至有过之而不及,而且舞蹈本身是她的强项,简直是如虎添翼,只是奥川佳织不说话与面无表情时,属于彻底的「厌世脸」,因此在亲民的偶像定位中属于一把「双面刃」。
就在高山先生与助理呈现绝望之际,荻原老师缓步走了进来:「一切都在预期之中,不是吗?」
随后踏入的是一期生经纪人佐藤真广小姐,她悠哉地说:「当初节目方主动敲我们通告,并且指定我妻直美和草野茜,我们就应该要知道『真正的台本』内容。荻原老师及馆山先生答应让她们上节目,应该就已预见会有现在这种状况。」
荻原老师转头对佐藤小姐露出一丝微笑。自昨天突发事件以来,荻原老师首度恢復笑容。
「老师是否有给她们两位锦囊妙计?」高山眼神闪出一丝丝希望。
「完全没有。」荻原老师摇摇头。
高山先生的希望立即成为直美口中的幻影。
「看吧!荻原老师选择相信怪美眉我妻直美和那位还没开口的草野茜。」森田惠理香显然十分有自信。
「高山,你看一下母公司在日经指数的股价。」荻原老师拋下这句话后快步走入自己的办公室。
诚如我妻直美所言,唱片公司和「13和你合同会社」并无控制隶属关係,可是大家都知道bwithyou实际上就是大型唱片公司的偶像团体。母公司股价在日经早盘受到源田美彩子事件影响和投机客放空摜压,跌幅颇重,如今接近尾盘却呈现跌幅收敛且急速攀升的态势。
高山先生眼中再度燃起希望之光;大家相继把目光移回特写的我妻直美身上。
「今天好像变成政论节目,可是获益良多。」主持人白柳女士笑了出来:「现在的偶像确实不一样了。假设真如直美小姐所言,那么你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如此说来,”13和你合同会社”不就是…」
直美此时甜滋滋的笑靨与她刚才言论形成强烈对比。
「灵魂,只有在希望之中才能生存下去。即便是在幻影之中,只要努力活下去,就有机会打破蜃象,爬出柏拉图洞穴或鯊堡监狱。」我不知不觉中说出今日第一句访谈对答。「这是法国存在主义学者加布里埃尔.马塞尔(gabrielmarcel)的名言。虽然我还没能确实掌握或体会,可是我很喜欢这句话,先跟大家分享。」我的双手微微颤抖。
「我也很喜欢草野茜小姐引用的这句话。」直美顺势附和:「我胆敢那么直白地把这些说出来,怎么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况且二期生在女儿节后的演唱会才算是正式出道,现实高墙无处不在,前面提到的各种控制手段也无处不存,我们只能先认清眼前的状况,把属于自己的希望先找回来,一步一步向前迈进。」
她的双眼凝视镜头,彷彿罗马神话的幸运女神─福尔图娜(fortuna)。
东京涩谷街头的人潮熙来攘往,不知多少人的心中仍存有真正的希望?
吉川诚在保全工作下岗后,马不停蹄前往练团室,准备一步一步迈向他的梦想,但是留给他的时间已然不多。
「欸?这不是小茜吗?」他经过某3c店家前时,被橱窗内电视节目的影像给吸引。「早上才在饭店顶楼碰面,没想到下午就在电视上见到,感觉有些不太真实。经过精緻发妆造型打扮后,小茜看起来更漂亮,旁边的团员也都各具特色。」
他停下脚步,紧盯橱窗内的电视节目,另一台电视正转播职棒春训热身赛,有机会挑战美国大联盟的超级好手击出全垒打,却完全引不起吉川诚的兴趣。
「自己必须先拥有希望,才能把心中的爱与自由和整个社会一同分享。因此我才选择加入bwithyou,我认为现在的偶像承载更多的使命。除此之外,大家必须懂得自我思辨,除了刚才我所说的讯息之外,假如观眾能自行找更多资讯,予以消化吸收和思考,这样不是更好?越多人懂得这样做,将来政客就无法用政治语言,轻易把该解决的问题给搪塞过去。」
在场所有团员与台下的fd都大力点头表示赞同直美的即时回应。
面露欣喜的主持人开口:「偶像使命感?听起来很有趣,可以请草野茜小姐解释一下吗?」
被主持人突然点名,一时之间反而吐不出话来,我紧张地看了直美一眼。
「这点请容许我们先保密,请大家多多支持二期生,期待可以来参加演唱会,我们会在表演中解答疑惑。白柳女士不嫌弃的话,也欢迎和工作人员一起来。」直美迅捷的反应拯救了我。
伊坂美玲赶紧起身,毕恭毕敬向主持人递出一个印有bwithyou草写的粉红色信封,里头装有一叠二期生专属演唱会门票,原来直美已交代好「邀请」时机。
「哎呀!这是小礼物吗?谢谢你们的邀请。」
直美再度开口:「事物都有它的一体两面,现在就是合同会社的优点之一,便于动用庞大资金作为营运管理之用,可以省去一堆程序或会议,能迅速反应商场上的变化。在知名棒球场替没没无闻的二期生举办盛大演唱会,投入的成本与风险其实相当高,我们好怕装不满一半的观眾,请大家一定要来唷!」
主持人笑容满面地说:「请大家多多给努力的新人一些鼓励。让我们再休息一下,等一下还有更精采的访谈。」导播将画面再次切到广告。
「小茜身旁的这位美女真不简单,落落大方和主持人对谈,还说出一堆没听过的大道理与想法,她真的是偶像吗?」吉川诚目瞪口呆,完全被我妻直美的风范给折服。「小茜和这位美女我该选哪位?还是最旁边那位身材最好的女孩?春菜骂的没错,入场券只给一张真的是大大失策。」吉川诚不由得烦恼了起来,假如今井春菜在场,肯定会朝他的后脑用力搥下去。
他的身边开始驻足了几位路过的民眾,一同望向散发出无比魅力的电视节目。
「糟了,看着看着就忘了时间。明天晚上有一场暖身表演,是主唱团长透过关係帮大伙安排,而且还要发新的团服,千万不能搞砸。据说是高档夜店,可是那奇怪的店名我始终念不出来,什么”f”开头…管他的,有表演机会就得好好把握,我必须赶紧追上小茜和直美的脚步才行。」
天真的吉川诚喃喃自语后,快马加鞭跑步前往练团室。
锋利短刃再次笔直飞出,正中眼前布娃娃的额间─那是贴有bwithyou某位团员海报的可爱布偶。
电视机前的强烈恶意随同短刃一起射出愤怒:「贱人就是矫情!少在那里谈什么使命感的屁话。一年前,有位一期生万年安得儿团员被拍到和有钱男生幽会,结果双手对着镜头比中指,这种骚货能有什么责任感?」
「这种东西很危险,不要随便乱扔。」黑衣人把刀子收进刀鞘,慎重地摆回桌上。
「去你的!你也是个矫情贱人,死肥宅!」
「欸…我只是比较胖,并不是宅男,请不要同时污名化胖子和宅男。还有不能因为长得好看就任意说其他人是肥宅;即便是肥宅也是有自尊与人权的。」
「左脸颊上有一道疤痕叫做好看?囉嗦的白痴,读过一点书就了不起?还不是个被认定有暴力倾向的反社会边缘人。安静一点,继续看节目。」
黑衣人犹如骨鲠在喉,继续不吐不快:「还有那个安得儿团员其实很无奈,她有这种偏差行为,经纪公司要负上最大责任,公司有义务妥善规划每位团员的未来,尤其是团员的终生大事,毕竟你禁止人家谈恋爱嘛,等到七老八老被迫退团时,叫一个『恋爱经验零』的处女怎么在婚姻市场上竞争?即使当作商品,也有责任把团员卖个好价钱与好地方。」
「吵死了,你怎么不去应徵bwithyou的营运管理职缺?还有你真以为那些骚婊子是处女?」
「当然不可能,年满13岁在日本就可以做爱了。我只是做个极端比喻,总之在这种状况下,经纪公司既然要玩『偶像机海战术』来捞钱,就有必要帮每支手机找个好归宿,尤其是採取我妻直美所批判的这种合同会社经营形式。」
「你躁鬱症发作吗?快去吞一颗xanax。讲了这么多屁话口也渴了,顺便喝点水。对了,日本政府有好好照顾像你我这种人吗?」
黑衣人耸耸肩后难过地说:「当然没有,政府从二战前就不再关心人民,之后虽然明仁天皇对待百姓很好,但是他根本没有实权。我不是军国主义或极端右翼分子,但是我真心觉得天皇或君主立宪制度还是有它的优点。欸…听过《绝歌》吗?」
「我真后悔最后多嘴问你一句,还没听过啦,总之这首歌曲肯定很难听。」
「好吧!早知道就跟《绝歌》的作者一样,随心所欲干一票大的,不但由政府照顾十几年还家喻户晓,大大出名…」
「够了够了,可以先安静看电视吗?下次再唱《绝歌》给我听。请记住,天皇、大和民族、三本五十六与日本社会都遗弃了你,迷上这群婊子的下场会更惨,只有你的灵魂可以拯救自己,即使已经是残破不堪、必须吃药度日的灵魂。」
电视上正播出伊坂美玲将粉红色信封递给主持人白柳女士,邀请她和工作人员参加二期生演唱会。
黑衣人及其伙伴的灵魂早已被无情的现实给吞噬。
「每个人都有维护自我本体存在的权利,直美凭什么替我们大家发言?」奥川佳织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发出比刚才更为冷酷的寒气。
「其实娜喔敏也没恶意,她相当尽责做到演唱会宣传任务。不过…」南野萌再次露出阳光般笑容,瞬间融化差点被冰冻的空间。「她所提的偶像使命让她自己去解决,我们可没义务陪她一起跳水。」
刚完成生写真拍摄工作的伊达里奈,缓步进入奥川佳织设下的冰冷结界空间。
「佳织想成为偶像的原因是什么呢?」身穿一袭水蓝色露肩小礼服的里奈问道。
奥川佳织转头望着里奈:「你呢?」
尚未回答问题却反过来质问对方,十分符合冰山美人的形象。
「我喔…大概符合娜喔敏在节目前半段的叙述,我想逃避既有的过往人生,找寻希望和自由。」里奈的答案颇出人意料且带有弦外之音。
听完伊达里奈的回答后,奥川佳织难得掩嘴轻笑,此时的她特别美丽动人,她紧接着追问:「这就是你留短发的原因吗?」
伊达里奈摸着自己瀏海下方的一道浅浅疤痕,笑而不语。
「骑在我身上的是谁一点都不重要,只要能完成我的心愿就够了。」
南野萌惊人之语让伊达里奈脸色铁青,奥川佳织则是紧皱眉头,严肃地看着可爱俏丽的双胞胎姊姊。
「直美确实不简单,充满自信又果敢,好像又把情势给翻转了。」
中村助理在摄影棚内低语,她的心情宛如坐云霄飞车一般,现在依旧惊魂未定。
fd和主持人交头接耳后,对我们四人开口:「等一下要进行今天最后一段访谈,可以麻烦我妻小姐移到最外侧,让草野小姐坐在最靠近主持人的位置吗?」
fd的特别指示等同把直美「放在」我视线所无法看见的位置,而且等一下将特别针对我做访问。
直美用眼神向我发出「加油」的打气讯息后,逕自移到沙发最外侧;导播助理cue秒倒数,忐忑不安的我先闭上双眼,节目正式开始时,聚光灯打在我和主持人身上,我睁开双眼准备迎接属于自己的挑战。
「今天的节目从开头到现在完全出乎意料,相信观眾看得相当过癮,偶像们展现出真实一面,并且给了我们许多弥足珍贵的想法。」微笑的主持人对着镜头做出最后开场白:「接下来是本日压轴,今天几乎都没有说话的草野茜小姐要让她好好发挥。」
听到主持人特别点名,我的手心开始沁出紧张汗水,左手抓了一下裙襬。
「看了一下基本资料,草野茜小姐的双亲是异国恋情,令堂好像是台湾人?可以再介绍自己多一点吗?」
幸好这段没有逸脱台本,我露出职业性微笑:「大家好,我的名字是草野茜。母亲是台湾人,双亲当初因为工作之故而结识交往,后来在台湾结婚,然后我也在台湾出现了!之后时常往返日台之间,直到小学四年级时,全家正式搬到大阪一年,后来又因父亲工作调动而迁至横滨定居。」
正当我想继续介绍自己兴趣甚至谈谈北极熊时,主持人迅雷不及掩耳提出下一个问题:「这么说来,草野小姐今年18岁并且拥有日台『双重国籍』,是吗?」
我感到自己心跳速度好快,迟疑两三秒后开口回答:「是的。」
「惨了,是越位陷阱。」
高山先生对于直美在第二段节目尾声自行扑救下一颗12码点球雀跃不已,开心掏出信用卡吩咐助理点餐,谁知五分鐘过后,期待再度变成泡影,双手掩面朝地毯抱怨:「今天的节目根本就是四年一度的世界盃决赛,早知道就不要答应让青年军参赛。主持人方才和直美的对谈或许杀伤力远不及现在的双重国籍敏感议题。」
「真是太有趣了,聪明怪美眉之后轮到害羞清纯小女生,我们要对她们有信心。」森田老师拍了一下高山先生的肩膀。
日本採取单一国籍主义,不允许成年人拥有双重国籍。如果在20岁或入籍日本国籍之前,合法拥有他国的国籍,必须在20至22岁之间择一,倘若未予决定及办理,日本政府有权註销本国国籍。以草野茜为例,由于在20岁之前属于合法拥有日本及台湾国籍,至迟必须在年满22岁时放弃其中一国的国籍。
有美国运动员因持有中国护照,在某届冬季奥运表现出色,获得大量金钱与商业赞助,便在无明显证据下宣称自己已放弃美国国籍,只为了博得中国人民好感而多捞一点钱。
当外媒记者询问她「究竟是哪一国人?」,她避重就轻回答:「我在美国时,是美国人;在中国就是中国人。」让人啼笑皆非。
更有许多网友质疑她在中国大赚人民币,却跑回美国享受自由及挥霍,只不过是个彻头彻尾「插标卖首」的美国商人,心中根本没有党与五星旗的存在。
更有某国民选元首被发现长期偷偷拥有美国「绿卡」未依法办理放弃註销─而且全家大小都有美国国籍,他仅仅宣称「绿卡会自动失效」,更让人匪夷所思,而相信其荒谬说辞的人民,更是民主制度下的悲哀產物。
在民族主义盛行的国家,原则上均奉行单一国籍主义,日本有此种制度并不使人感到意外。然而在全球化浪潮之下,是否仍有必要做此坚持,则是有待商榷。况且日本在过去一、二十年来,非常有体系地让外国运动员合法取得本国国籍,进而培养出同等优秀的下一代或是归化球员,篮球场上甚至可以排出五张和传统认知不同的西洋面孔,却都是拥有菊花纹封面护照的日本公民。
已有日本国民针对可否拥有双重国籍提起宪法诉讼,诉请最高裁判所─相当于美国最高法院、台湾以前的司法院大法官、如今的宪法法院与德国的联邦宪法法院─对日本限制双重国籍是否合宪做出裁判,保守的最高裁判所认为政府立法限制双重国籍并不违反日本国宪法。
就在草野茜点头应答之后,现场陷入今日第二次的静默。
主持人赶紧追问:「草野小姐,将来会选择捧住庄重祥和的菊花或是想摘下清秀的寒梅呢?」
日本国花乃代表皇室的菊花,并非大家印象中的春日粉樱;台湾国花则是冷冽寒冬中的白梅。
终极的必然问题如同说好似的命运风暴挡在正前方,躲也躲不了,无处可避。
摄影棚内的聚光灯没有一丝的光明通透感。
洞穴外的空气果然比较沉闷滞碍呢!
纵使洞穴外的空气沉重,眼前一片无止尽的荒漠,说不定我最后能顺利找到那株充满生命力的樱树。
主持人凝视着草野茜,静静等待她的关键回答。
「喂!阿宅,你猜猜看草野茜会选哪一边?已经迷失方向的大和民族或是被玩到没有根的台湾人?」
黑衣人有一瞬间彷彿见到草野茜眼中发出的光芒:「她哪边都不选,她会唱出自己的《绝歌》。」
现场眾人屏气凝神,静待我审慎的二择一回答。
我轻轻抿了一下嘴唇,露出右脸颊的梨涡后缓缓开口。
「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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