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想逃了今晚的晚自习啊——平安夜耶!今晚是平安夜耶!”
“忍一忍吧,高叁生不配有节假日。”
十二月底,下午第叁节课结束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饥肠辘辘的学生们成群结队地往饭堂里涌,七嘴八舌地聊着天,熙熙攘攘,沸沸扬扬。
“好想进‘新世纪’啊……这个月的圣诞活动也太精彩了,那么多节日限定。”
“呜呜呜,我的‘男朋友’们全都有新造型了,但我一个都没收集到!回头还得拿压岁钱去跟黄牛高价买。”
“我也是啊……不过快解脱啦!我爸说只要我考上第一志愿,就会买一套体感给我。等我上了大学,一定要天天泡在‘新世纪’里。”
“说不定明年那款‘眼镜’能正式发售。”
“那就更方便啦!现在的头显好重,戴久了脑袋疼。”
平安夜得吃苹果这个“东方民间习俗”,当今的小孩都不知道是哪一年开始流行起来。
智能点餐机前排起长龙,大部份学生都加点了一颗苹果。
配餐窗口后的机械挂臂来来回回,夹起一颗又一颗红彤彤的苹果,分毫不差地搁到餐盘右上角、专放水果的那一格。
“你们说得轻松啊,前段时间那场‘风波’闹得挺大的,我上个月回家,我爸妈已经提前放话,不准我再碰‘新世纪’。”
“嗯?你们在聊什么?”
“就是上个月……有沉迷M-ROOM的玩家在现实中脑死亡的事……”
“嘘——小点儿声,学校不让提的。”
“那应该是极个别事件啦,说实话,我真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那么喜欢M-ROOM,我压根想不出来我能复刻什么回忆……我现在睁眼闭眼全是高考倒数的数字,啊,噩梦!”
“哈哈哈哈哈——赶紧吃,吃完回教室了。”
“诶,小遥呢?怎么今天没跟你们一起吃饭?”
“她有个哥哥来学校找她,她申请出校一趟,晚自习再回来。”
“哥哥?小遥不是独生女吗?”
校南门,烧味铺,邵遥正和她的“哥哥”吃着饭。
“杨楚雄,你下次来找我,能不能说你是我弟弟啊?哥哥哥哥……谁是你妹?”
邵遥没好气地咬着蜜汁鸡翼,冲桌对面的少年连甩好几个眼刀。
杨楚雄嘻嘻笑:“来,再喊一声。”
邵遥继续瞪他:“滚啦,少占我便宜。说吧,突然来找我干嘛?”
刚才第叁节课结束,校内信箱进来一条门卫室的信息,说有一“哥哥”来学校找她。
对方说降温了,从家里拿了厚外套送过来。
邵遥本以为是黎远假借“哥哥”之名过来找她,飞奔至校门时,才发现来的人是杨楚雄,好整以暇地对着她笑。
“我这不刚比完赛吗?下周才返校,今天没什么事情做,想着好像挺久没见到你了……”筷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饭粒,杨楚雄声音平平,“平时你又不带手机,等你一条信息,比登天还要难。”
“……哎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以前我们不都是这样的吗?你跟金贵也得小半年才能见一次面吧?”
“那怎么能一样?金贵他是兄弟。”
“啊,那我也是啊。”
邵遥回答得很快,像是这个答案她早已准备多时:“你忘了啊?我可是以后要给你当伴郎的兄弟。”
杨楚雄默了默,突然嗤笑一声,像是自嘲。
邵遥低着头,只盯着盘里的饭菜看。
杨楚雄则是一直看着她。
面前的少女头发长了不少,眉眼之间褪去些许稚气,安安静静坐在嘈杂的环境里,像渐渐绽放的白百合。
和小时候那个嫌热就剃寸头、能上树掏鸟窝、同男生称兄道弟的“男人婆”形象,离得越来越遥远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也是这样。
杨楚雄豁出去了,想把藏在心里的话全部倒出来:“邵遥,我一直——”
邵遥突然打断他:“杨楚雄,你现在还有跟思雅联系吗?”
杨楚雄被问得愣住,嘴巴开开合合,好一会儿都蹦不出音。
邵遥放下勺子,抬眸认真看他,再问了一次:“有吗?”
杨楚雄有些结巴:“没、没了,没了。”
“我不希望我们之间也变成这样。”邵遥缓声道,“我不想又丢了一个朋友。”
没过一会儿,杨楚雄离开了,他最爱的烧鹅饭没吃几口。
邵遥没离开,她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把自己那份饭全部吃完。
晚自习时间快到了,邵遥把眼角的湿意抹去,站起身走出店铺。
店铺老板娘认得她,热情地打招呼:“高妹,要回学校啦?”
邵遥点点头,道了声“再见”。
她低着头走出店铺,往学校方向走了十来步。
忽然停住,转身折返回烧味铺。
她急切地问老板娘:“阿姨,能不能跟你借一下手机?我想打一个电话。”
“当然可以。”老板娘笑眯了眼,拿出手机解锁了递给她,“今晚是平安夜哦。”
邵遥道了声谢,走到一旁,很快输进一串背在心里的号码。
响了几声,对方才接了:“喂,哪位?”
“是我,是我,邵遥!”邵遥望着街上重重人影,语气莫名有些焦急,“不是诈骗电话,我跟人借的手机。”
黎远微怔,问:“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南门,刚吃完饭……你吃了吗?我没什么事啊,就是想、就是想……”指甲掐了掐指尖,邵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喘了口气,才说,“我就是想跟你讲一声平安夜快乐。”
电话那边的背景声音有些嘈杂,邵遥不知黎远现在在哪里,但能清楚听见他笑了一声。
“你等会儿再跟我说这句话吧。亲口说。”
黎远站在校门口,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手插兜,嘴角高高扬起,“我刚跟学校门卫说我是你哥,来给你送外套的,结果门卫伯伯说‘怎么火箭班的邵遥又有个哥哥来找她’……邵小遥,你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哥哥啊?”
邵遥一路小跑,稍微有些喘,在回正门的途中,远远的就看见了黎远。
她慢下脚步,缓着呼吸,但刚才在烧味铺强压下去的那股酸涩劲儿再次咕噜咕噜往上冒。
黎远也看见她了,迈步朝她走来。
年轻男子身型颀长,样貌清俊,青葱少女高挑纤瘦,眉眼娇俏。
经过的路人被他们吸引了目光,但他们两人的眼中这个时候只能看到彼此。
邵遥没再继续往前走了,冲他挤出一个自以为很轻松的微笑。
眼眶又有了湿意,世界逐渐朦胧,只能看见流转的灯火,闪烁的霓虹。
黎远心一沉,步伐加快,同时脱下外套。
女孩已经在低头拭泪了,他走到她跟前,高高扬起外套,直接兜头罩住她。
邵遥怎么都没想过他会这么做,被黑暗笼住的瞬间她先是愣住,随后泪珠子簌簌滚落,啪嗒啪嗒跌在校服前襟上,洇开了一片潮湿。
“哎呀,多个哥哥就多个哥哥,我又没说什么,你哭什么啊?”似是开着玩笑,可黎远的声音早柔了下来。
“没有多一个哥哥,是雄仔来找我啦……”邵遥吸着鼻子哽咽。
黎远微微蹙眉:“……杨楚雄?”
但他没有继续追问杨楚雄来干嘛,也没有问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是隔着布料,轻轻地拍了两下她的背。
温度和味道都是邵遥日渐熟悉的,就像谁给她临时搭建了一个“ROOM”。
专属于她的,让她可以躲在这滩柔软安心的昏暗中,再当一回埋头鸵鸟。
邵遥也说不清那些悲伤和无奈从何而来。
可能是想到了那个沉底的群,想到了人到得最齐的那场音乐节。
想到了夏天后没再跟她说过话的章思雅。
想到了以后或许无法再相处得自然惬意的杨楚雄。
想到了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一面的乔蕊。
还可能是想到了,奶奶那些个藏在心里好多年的秘密。
邵遥以为自己已经到了能独当一面、处理好许多事情的年纪,到最后,她仍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孩子。
连维护一段友情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她都做得乱七八糟。
虽然有外套盖着,但还能瞧见邵遥身上的校服裤子。
周围的人频频望过来,黎远皱眉,这实在不是一个好说话的地点。
他弯下腰,依然隔着外套,低声问邵遥:“今晚的晚自习,能不能不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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