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知府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官兵?程叙言哪来的官兵?
然而还不等洪知府细想,明亮的火光向他袭来。程叙言的脸熟悉又陌生,全然不见之前的温和,倒像是那日在第一楼雅间逼问他时的狠辣,但今晚却更添冷厉。
洪知府惊怒交加:“程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叙言冷冷挥手,一队官兵上前将洪知府他们团团围住。洪知府怒骂:“你们瞎了眼,本官是一府知府!”
然而官兵一个刀背打在他背上,洪知府顿时白了脸,整个府内哭声叠起。
明明灭灭的火光间,洪知府愤怒的斥骂最为明显。
“姓程的,你别得意!”
“…事情不会就这么算了……”
“本官要告你贪污受贿,你别想撇清!!”
“程仲惟,你不得好死——”
声音远去了,夜色散尽,天上出现大片亮光。
时明看着程叙言挺直的背影,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颤,他们昨晚一共抓了五名县令,如今再加上一个洪知府。
时明有点担心洪知府背后的势力反扑。
程叙言动作又快又狠,上头的参政收到消息时,程叙言已经派人将洪知府等人押解上京,随同罪人一起的还有各种账目。
程叙言故意在扶远县搞出大动静,吸引众人视线,暗地里叫时明带人收集证据。
有天子的调兵令牌在,程叙言并不缺人手。如今铁证如山,容不得洪知府他们狡辩。
那些腐朽的筑坝材料,洪知府等官员府里收集出来的大量金银,程叙言估摸一个大概数值便上报。
这一出传回上京,朝堂皆惊。
好几名官员的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太子身上,太子眉眼低垂,看不出情绪。
下朝后,百官心情复杂。
这么大的事瞒不住,卓楠星很快收到消息,用过午饭他就向宫里递牌子求见。
天子正在气头上,本想驳了卓楠星,话到嘴边又改口:“让他进来。”
卓楠星匆匆来给天子请安,之后才敢去寻卓颜,他到底是变了,若是以前他恐怕会急吼吼去找他姐姐。
小院里,卓楠星一口气把事情原委道出,“大姐姐,要不你出宫吧。回卓家。”
“哪有那么容易。”卓颜叹气。
眼下嘉州府的事令天子龙颜大怒,她这个档口提出回卓家,刚好触天子霉头。
她怎么样都无所谓。但卓颜怕天子迁怒程叙言。
眼下天子是程叙言唯一的靠山和保障。若天子抽身,程叙言必然受疯狂反噬。
卓颜不敢冒这样的险。
她在皇宫内安分守己,谨慎度日,然而卓颜发现送来的饭食愈发油腻,连燕窝里都搅了荤油,她难以下咽,每日只靠着清粥和一个煮鸡蛋过日子。
索性天热,她也没甚胃口。只是连续晴了大半月,卓颜担忧有大雨。
程叙言在书房处理政务,洪知府等人倒台,一应公务全落在程叙言身上,程叙言若是不处理,地方管理就会出问题。
时明端着午饭进屋,他眉头微蹙:“叙言哥,这天看着好暗啊。”明明是晌午,却像傍晚时候。
程叙言搁下笔,揉了揉眉心,“阿明,屋里添盏灯。”书房内太暗,看得他眼睛都有些乏累。
时明照做,只是这么短暂的功夫,他的脸上已经出现汗珠。他抬手抹去:“太闷热了。”
程叙言行至窗前,看着天上堆叠的乌云,翻越涌动,他来嘉州府数月,此前虽然有雨水,但都是下个半日功夫就停了。
但这并不是好兆头,嘉州府的飞灵江是府内生命源泉,也是悬在百姓头上的一把刀。
它若逐渐泄力还好,怕就怕它憋个大的。
程叙言问:“扶远县的沟渠挖的如何了?”算算日子,竣工应该就在这几日。
“明儿完工。”时明宽慰他:“叙言哥,你的准备很充分,我相信就算有大雨,扶远县也能平安度过。”
程叙言回想这些日子为疏流所做的准备,心里稍稍踏实些。但那颗心不知为何总落不到实处。
时明劝他用饭,程叙言刚刚拿起筷子,忽然问:“府内其他地方呢?”
“没什么事。”时明道:“你那一出把其他县令吓个半死,现在都用坚固的材料修坝呢。”
嘉州府这么大,程叙言若把所有官员全撸了,恐怕地方的政治体系会瘫痪。如今这样极好,敲山震虎的目的达到。
空缺出来的县令位置,程叙言倒是可以在本地挑人才。但是知府位置却是不敢动的,只盼天子早日寻人来,正好分走他的担子。
午后程叙言接着处理公务,没想到申时左右有贵客登门。
当真是贵客,来人正是嘉州府直辖郡的参政。
对方四十出头,面容平平,对程叙言很客气。两人在书房内品茶,参政忽然看着窗外,感慨道:“乌云笼日,这天看着像要塌了似的。”
第158章 程叙言的表态
“大人多虑。”程叙言诚恳道:“国朝内山峰耸立, 下有厚土承载,天如何能塌。”
参政诧异的看向程叙言,意有所指:“可若有人执意掘峰,又当如何?”参政叹道:“山峰倒塌, 再无物可承天, 天地重归混沌,众生俱苦。”
程叙言敛目, 为参政重新续上一盏茶, “世人多盲,灵慧者甚少, 焉知不是掘峰而是剥去腐料?”茶水落入盏中悠悠,伴着程叙言清越的声音悦耳动听。
参政眸光一颤,他摩挲着茶盏,“这话本官倒是不解了?”
程叙言道:“山峰耸立倚靠基石稳固。若基石腐败, 山峰倒塌也不过是早晚。”他拨了拨茶沫,茶水入口的前一瞬他抬眸:“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参政再看去, 程叙言已经敛目饮茶。参政端起茶盏, 随后又放下,发出轻微的脆响:“可总得循序渐进才是。”
程叙言莞尔:“怎么不是呢。”
一声惊雷在窗外炸响,将参政惊了个呛。
黄豆大的雨珠疯狂砸落, 天地间一片浩荡之声。参政取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猝不及防对上程叙言的目光,参政勉强笑笑:“夏日天热, 天热……”
这场大雨来的猛烈,头顶的黑瓦被敲击的叮当作响。
参政离开后, 程叙言一个人立在窗前, 风裹着雨丝吹向他, 湿了他的鬓发,连眼睫也蒙上细密的雨滴,雾蒙蒙瞧不清。
“叙言哥,你在想嫂子吗?”时明为他披上大氅。
程叙言不语,屋檐上的雨水汇聚成珠,又连成串的落下,在地上溅起水花消散无形。
这么短短的一会功夫,地面已经有大大小小的水洼,在雨珠敲击中,晃晃悠悠映出这院中之色。
来来去去总归是圈在里面的。
程叙言如此,卓颜如此,程偃亦然。他们皆是这院中水洼,艰难求存。
程叙言虽未根除嘉州府的弊病,可他已经将病灶大头除去,涂上良药。程叙言扪心自问,他对得起嘉州府的百姓。
剩下的,程叙言得为自己家人考虑,众生平等,他的妻儿他的父亲同样也是人,本该护着。
再者,天子与太子终归是亲父子,天子一时怒意上头收拾儿子,若程叙言依言照做,回头天家父子和好如初,程叙言万死不足以泄愤。
史书所载的教训,莫再重复。
参政在府衙留宿一晚,次日雨势渐歇,他便乘车离去。官员私自离开任地是大忌,参政此次来也是担了风险。可若他不亲自来,又如何能确定程叙言的态度。
程叙言收拾洪知府等人的时候可是一个狠辣利落。
车轮在泥里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以致车身都微微颠簸。参政却未在意这些不适,心中大石落地,他安心了。
参政最怕程叙言是敌对势力的人,抓着太子的痛脚狠戳。但事实比参政预想的好多了。
然而他刚松口气又飞快提起来:得赶紧给上京去信。
他这边已经跟程叙言谈妥,上京可千万别出乱子。洪知府等罪人若是能半途被屠,倒是“皆大欢喜”。
参政立刻探出车身吩咐手下,“你们现在立刻……”
雨幕连天,两道疾速的身影迅速冲入。
嘉州府的大雨连下五日,程叙言叫人时刻留意飞灵江及各支流情况。稍有残缺立刻叫人修补。他带着人风里来雨里去,在暴雨中护住这一方安宁。
雨后程叙言又命人注意“杀毒”,时下没有细菌的说法,皆是以秽物称呼。程叙言层层下令,将一切处理妥当。
繁重的公务压着他,程叙言只能在入睡前想一想妻儿。
他已经表态,上京又有卓楠星看
顾,想来卓颜应是无事。
夜风卷了乌云,掩住月华。
偌大的宫殿在夜色中笼罩一层厚重。
皇后取下碧玉耳坠,她看着铜镜中泛黄的人像,眉眼冷厉:“倚藤院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芳兰挥退帘后的两名宫人,这才低声道:“没,那位主儿犟着呢。”
皇后默了默,随后哂笑一声:“她倒是个有骨气的。”
芳兰取了一把檀木梳,为皇后缓缓梳理青丝。
少顷,皇后拨弄自己耳后的一缕发:“芳兰,本宫真的老了。”
那一撮发丝中夹杂着七八根银发。
“娘娘莫忧心。”芳兰劝道:“明儿奴婢让御膳房给娘娘备一道墨云羹。”主料是何首乌和芝麻。
皇后叹道:“岁月无情,谁也逃不离。”
她缓缓起身,芳兰立刻放下木梳搀扶她。
“年少时,本宫心里也是这般念着圣上。为了圣上,本宫什么委屈都能忍。”
天子登基前也曾寂寂无名,皇后那时候也被其他皇子妃刁难,受太妃责难更于宫中罚跪,她都忍了,唯恐因己身对丈夫有半分不好。
那时天子不是君,只是她心中十分喜爱的男人,她的夫君。
可是如今又是何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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