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脸遗憾:“看来是在下与院案首无缘。”
他拱手一礼,爽快的离去。
之后又有两波人过来问候,见程叙言醉酒也识趣离开。
夜渐深了,赶在宵禁之前,裴让他们一行人带着程叙言回到小院。
易全山接手的时候,嗅到程叙言身上浓浓的酒味心里一跳。喝这么多酒身体受得住吗?
他和易知礼帮程叙言洗漱,程偃乖乖跟在旁边,屋内的灯吹灭,其他人睡下后,本该昏睡的程叙言睁开双眼。黑暗掩住他双眼的清明。
别看他们五人同行,也不过半月相处的情分,轻如鸿毛。
今日他考中,对方敬酒他若是不受,恐怕不多时就会传出他狂妄无人的流言。至于他身有恙不宜饮酒,谁又记得,或者说谁会在意。
有时候一件小事就能成为攻击他人的利器。
程叙言不想赌这种可能性,也不轻易赌他人的人品。
再者,他选的酒楼在本地属于中等水准,同样会受到本次院试大部分考上秀才的读书人选择。太高等消费不起,低等酒楼的话,好歹也是考上秀才,实在拿不出手。
这种现实造就的情况下,他们很容易跟其他新秀才碰面,那些秀才来敬他酒,他喝还是不喝?
对方请他作一副诗赋,众目睽睽下他作还是不作?
既然预料到所见的麻烦,不如从源头解决。
宴会他参加了,敬酒他喝了,但酒量浅这事怨不得他。刚好也侧面映证他之前“醉酒后”从章家离开。
程叙言揉揉眉心,起身饮下一杯热水,这才继续睡下。
次日其他人都晚起,程叙言后面揉着额头一副头疼模样。
他们在小院休养一日后,着手准备谢师宴。放榜后第三天举行,考上秀才的考生都要参加。
不过这位京城来的学政对他们这群考生并不待见,草草露个脸走人,连程叙言这个院案首都没能搭上两句话,程叙言自身并不在意,其他人差点绷了脸色,好悬才忍住。
如此不掩饰的瞧不上他们此地考生,实在叫人气愤又无力。
若他们当地有名师大儒开办学院,他们能入门求学,何至于此。他们难道没有其他地方的读书人努力?
谁不是大冬天冻成猪手坚持练字,顶着盛夏酷暑也在念书。
因为主考官的漠视,给这群刚刚考上秀才的读书人的喜悦蒙上一层阴影。
很难想象这群在县城受尊敬的新秀才也会这般憋屈。
院试已了,众人如来时一般结伴回乡。
令程叙言有些意外的是,易全山居然花五两银子在郡城买上不少东西。程叙言随意瞥过一眼,其中有绢布,细棉布,丝棉鞋,绒花等等,易全山和易知礼两人各背着一个大背篓。
因为回程路上多添两个大背篓,船舱一下子捉襟见肘,易家父子俩睡觉都只缩成一团,不愿再多占地方。
程叙言劝过几次,易家父子不听,程叙言就作罢了。
某种程度上,他还挺欣赏易家父子的做法,愿意为自己做的事承担相应的责任。
八月二十六日黄昏,他们到达渭阳县。院试一出结果,郡城那边的衙门就差人到各府县报喜,是以裴老已经得到消息。
裴老等在裴家大门,远远看见孙子就迫不及待迎上来:“好,好!”
裴老激动的眼眶泛泪,把着孙子的肩膀,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气氛良好中,一道突兀的声音传来:“又不是院案首,显摆什么。”
裴让眸光一厉,很快垂眸掩去。裴老扭头呵斥儿子:“不会说话就滚回去。”
“别啊爹。”裴三笑嘻嘻的打量裴让:“裴让怎么也是秀才了,我这个当老子的也有面儿。往后赌场再不会吝啬借我钱。”
“多亏你了,儿子——”裴三目中涌动着□□裸的贪婪和恶意。
裴老气的浑身发抖,一巴掌呼去:“你给我滚,滚!”
从始至终,裴让都没吭声。
裴三走了,可是裴让考上秀才的欢喜已经荡然无存。
裴老垮下肩膀:“让儿……”
日暮西山,余晖笼着这个老人,一点点弯下他的脊梁。
裴让搀扶他,“叙言明日下午来看您。”
裴老见裴让闭口不提刚才的闹剧,又是一声叹息。这孩子闹出来才好,不闹出来才是憋狠的。
他难道真要看到这父子相残吗?
次日,程叙言和裴让,以及其他考上的人一起去县衙拜见县令。
在任上出现一个“小三元”,还是年少英才,县令眉眼都带笑,后面他将其他人支走特意留下程叙言,送给程叙言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和一本带有县令注解的书籍:“人外有人,你需戒骄戒躁,一直前行。”
程叙言拱手一礼:“多谢大人指点,学生谨记。”
县令满意的捋了捋胡子:“行了,你退下罢。”
第43章 易全山的选择
下午时候, 程叙言提着礼盒登门裴家,却不见裴让,裴老亦是面色不佳, 两人简单聊过几句, 程叙言识趣的提出告辞。
今日易全山将从郡城带回来的物品拿去倒卖, 那些都是好货,他很顺利就脱手了,赚得差价二两六钱。
易全山握着银子心情澎湃,他第一次轻松赚这么多钱,但到小院门前他冷静下来。
从县城到郡城的路费,一个人来回要一两八钱, 他和易知礼两人,只路费就花销三两六钱。更别说在郡城住客栈,每日食物费用。
每次一细想, 易全山就心疼的抽抽。他们父子俩哪值得费那多钱。
易全山呼出一口气, 敲门。
程偃给开的门,他身后跟着跑来的易知礼。易全山板下脸训儿子:“我跟你说过好几次,不要让偃兄弟接近院门。”
若是程偃跑出门他们上哪找去,他怎么跟叙言交代。
易知礼愧疚的低下头, 而后他感觉头上一暖,程偃摸着他的脑袋揉了揉,眯着眼睛笑。
易知礼心里软乎, 也更愧疚了:“对不起程偃叔。”
程叙言适时出声打断他们, 一群人进入花厅,易全山将怀中的银子拿出来递给程叙言:“钱不多, 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叔这是羞煞我呢。”程叙言无奈:“此去郡城, 若无叔和知礼的照顾, 我或许都折在郡城,此等恩情未报又收叔的银钱,那我岂非禽…”
“叙言!”易全山惊恐的捂他嘴,眼中惊慌未定:“你现在是秀才公,莫要乱说话。”
程叙言目光落在案几上的银钱,易全山犹豫片刻,还是把钱收回去。他耳根微热,只觉得那银子烫的他心慌。
花厅十分安静,听得院子里传来的蝉鸣声和风卷动树叶的声音。
程偃左右看看,忽然跑到程叙言身边,一把捂住儿子的嘴。
程叙言:………
易全山/易知礼:??!!!
“偃…偃兄弟…”易全山赔着笑劝道:“你快把手拿开。”
程偃歪着脑袋看他:“我也要捂。”
这个“也”字说的很灵性。
易全山十分后悔刚才的冲动之举。
程叙言把住他爹的手,眼含笑意:“没事。”
“叔,我们晚饭吃什么?”
话题转的很快,易全山磕巴道:“豆芽炒肉?凉拌青笋丝。”
程叙言点点头:“可以。”
易全山进入小厨房,程叙言带着他爹在院子里荡秋千。
盛夏晚风带着温热,与落日十分相配,它合该是有余温。不像冬日的太阳,白日时候还见暖阳高照,但一晃眼却连什么时候日落都不知道。
晚饭后程偃困意袭来,程叙言照顾他睡下。
易知礼在院中背书,易全山坐在旁边听儿子背书,看月亮。
头顶的月亮那么亮,哪怕它已是残月,可看着那弯月亮,好像就能看到思念的亲人。
因着程叙言准备院试,易家父子也小半年未回家看望。
程叙言在石桌边坐下,“明日我们回村吧。”
易知礼的背书声倏地停下来,在易家父子俩的注视下,程叙言浅浅笑道:“此番考中秀才,也该告知程家祖宗。”
开宗祠祭拜,以及利益分配。
秀才比童生有价值,这份价值体现在既利己又利他。
程叙言是院案首,即廪生,他相较普通秀才,廪生每月能领一人份米粮和六钱月银。剩下跟其他秀才一样,见官不跪,拱手揖礼即可,在县令面前不必再称“草民”,而是口称“学生”。非确凿证据证其犯事,不得动私刑。这些是利己。
而不论廪生
还是秀才,可指定一个名额免徭役。现在仍然是以户论,拿程长泰一家举例,他们虽然分家但却没闹到明面上,未动户籍,那么程长泰一家服徭役时只出一人即可。
有时候村里其他人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出不了人,就会花钱找人代替。以前程家四个房的兄弟都接过这活计。累是真的累,但报酬也确实丰厚。
程叙言这个名额给出去,那一家人都不必再为徭役烦忧。除非程叙言某一天被革除功名,不然这名额一直有效。
再有就是田地免税,他们此地文风弱,秀才就金贵些,是以免税三十五亩。
免田税和免徭役名额,则实打实的利他性。这些是看得见的利益分配,还有隐形的“利益”。
一个村有一位秀才,底气大不一样。便是出门赶集,腰杆子都挺的更直。
隔壁村有童生办学堂,平日其他村子的村民过去都会莫名气弱。
程叙言抬手招呼易知礼来石桌边坐下,他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叔,知礼。你们帮我不少,我心里一直记着……”
易全山急道:“叙言…”
易知礼:“叙言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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