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族长说,“这早点铺子不错吧?”
“特别好。”荣烺不吝夸赞。
“您说要用外头的早点,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老李头家。我跟阿郑小时候经常来吃。”
郑澜点头,“家里的厨子再怎么学,味道总是差一线。”
“跟宫里的味道也不太一样。”荣烺爽快的说,“好吃就是了。”
荣烺说,“我看这边房屋都是新旧参半,想来地动时也震坏不少,盖的够快的。盖房子的砖石不都要烧制的么,哪里来的这许多砖石呢?”
赵族长道,“开封本地自然是没有的,不过,灾后也捡出一些尚能用的。余下的就是跟别的府县买的。”
“一下子就能买到这许多现成的么?”荣烺是知道内务司的,置办东西向来得提前个一年半载。
赵族长解释,“开封城四通八达,这次陆路有所毁损,水路依旧畅通。”
“原来如此。”荣烺又有疑问,“可是从水路买东西,得要许多船吧。船没坏么?”
赵族长垂眸为荣烺添些茶水,“只需几艘小船,沿河道把开封城要重建需要大量砖石的消息散播出去。砖石商人们便蜂拥而来了。”
荣烺笑起来,“这法子好。不仅砖石商人,别的商人也一起来了。”
“自然。”
荣烺主要看了看坊市,开封地理位置优越,坊市虽还未完全恢复,但灾后重建还在继续,故也是一派忙碌场景。
只要忙起来,就有生计。
荣烺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
第二日,她去惠民药局、慈幼局去看了看,这样的天灾,惠民药局出了大力,慈幼局则是收留孤儿与老无所养的老人的地方。
第三天、第四天去的都是地动严重的街市。那些房舍彻底被毁的百姓,现在房子盖的怎么样了,都居住在什么地方。
一时间,开封城都谈论起公主殿下微服私坊的趣闻。公主殿下又在哪家店吃的什么东西,喝的什么茶水,以及公主殿下什么模样何等威风,见没见过的,反正传的有鼻子有眼。
而且,许多店铺都打出公主食单供食客选择。
一时间,倒给这座灾后州城添了不少热闹。
然后,第五天出门,荣烺就遇到诉苦诉冤的。一群人跪她面前,诉的还是桩在办案件,荣烺挺熟。
说话这人是带头的,说的真是苦,“小的一时猪油蒙心办了错事,小的是真的证据,当初那田就是暂记赵家名下。当时,与赵家立了契的。结果,一场天灾,契书被埋地底下,找不见了。”
荣烺一边听着,视线扫过这人身后的那些人,有穿戴齐整干净整洁的,也有面貌粗糙老实巴交的,都齐齐跪在她的面前,祈求她的恩典。
荣烺的睫毛迅速的眨了一下,然后,平日间那些爱说爱笑的随意忽然就消失了。她的态度连同语气都转换为一种淡淡的慵懒,如内阁颜相方御史都不禁自心头升起一股难以言喻感觉:简直太像了。
荣烺将这带头人的话简单整理一遍,“就是说,你那投田的证据找不到了,是这意思吧?”
那人连连叩头,“公主娘娘英明。”
“没事儿。”荣烺特会宽慰人,“找不到就按找不到的办。”与方御史道,“没证据的,证据丢了的,一律视为租赁契约。”她对这诉苦的道,“可见这是天意。你放心,朝廷也不让你吃亏,就按租赁契约上说的,你家祖祖辈辈种这块地。你要死了,你儿子种。你儿子死了,你孙子接着种。要是没儿子,给闺女种,也是可以的。除了不能买卖,跟以前是一样的。”
“可这地,它就不是小人们的了呀。”
“它的耕种权永远属于你们。同时还有个好处,你想想,以后就是家里出了败家子也不用怕败家子卖地了,是不是?租的东西怎么能卖呢。”
荣烺一派体贴,连人家家族出败家子的事都考虑到了。荣烺与方御史道,“若有类似情由,都按此例办。”
方御史,“是。”
示意手下将此人打发下去。
那些人竟然不走,咣咣咣的磕起头来,口称,“公主娘娘宽恕我们这回吧!公主娘娘开恩!把地还给我们吧!”
秋风拂过荣烺面无表情的侧脸,她淡淡的问这个带头的人,“当初你们就是这样围逼的巡抚衙门么?”
第307章 灯灭之一一零
殿下
正文第三零七章
荣烺瞥这百十来号人一眼,对河南巡抚道,“既然百姓们来了,何巡抚带他们回衙门问问,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听着荣烺不辩喜怒的声音,河南巡抚领命的同时偷看一眼公主殿下的神色。嗯,也看不出喜怒来。
然后,荣烺对赵族长道,“我们继续走一走。”
大家都能感觉出荣烺已然不悦,不过,她还是坚持按照行程做完今日安排的事方回巡抚府。s
她只留下颜相、方御史、副都御史三人说话。
林司仪给她去了外穿的厚料披风,宫人捧来温水,荣烺洗了洗手,用柔软巾帕慢慢擦拭着手上水渍,问副都御史,“前任巡抚是怎么跟百姓谈的条件?”
副都御史立即回道,“当初前任巡抚答应百姓,只要有契约能证明他们签了租契的田是投田,哪怕是私契,衙门也会承认。要知道,如有关田产之事,私契官府大都是不认的。”
荣烺明白这道理,如民间房田或者大宗财货交易,必需要到衙门立契,契约才能成立。正式立契要交一些牙契税。民间常有为省牙契税而不到衙门立契的事,那便只能算私契,一旦产生纠纷,官府便要斟酌而定。
而如投田这样明令禁止之事,按理私契也属违法,更不要提承认了!
但拜那无能的前河南巡抚所赐,这种窝囊的条件,前可南巡抚也答应了!
如今竟又出幺蛾子!
副都御史道,“殿下,这事儿前巡抚衙门应下没多久,开封就发生了天灾,这俩月一直都忙着救灾,赵家案子就暂且搁置了。前些天重启才知道,赵家几个在外头的掌事人死在了地动中。其他涉及案子被收押移交帝都衙门,他们就是想补张私契,这会儿也没地儿补了。臣寻思,大约是这个缘故,就又来闹腾。”
荣烺随手将擦干手的巾帕扔进宫人捧的托盘里,“一步都不要再让。”
副都御史正色领命,“是。”
“你去整理一下,明天或后天就重新开始核对赵家的田地数目。贴出告示来,一个月内拿不出投田证据的,一律按租赁处置。”
“是。”
“还有,找几个嗓门大的,把这告示敲锣打鼓的送往赵家田产所涉村县。”
“是。”
“另外,赵家相关的其他的案件也不要停,一并都料理起来。”
副都御史领命退下的,荣烺同颜相道,“颜相,重新安排一下我们的行程。”
“是。臣也这样想。”颜相建议,“殿下不如休息两天,放松一下。”
荣烺眯了眯眼睛,像是哼笑一声,“自从切入具体政务,我发现时常被人轻视。”
宫人捧来温茶,颜相亲自接了奉予荣烺,“如果有这样的人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听着颜相不急不徐的声音,荣烺努力平复心情,她接过茶盏,问方御史,“方御史,我在河南有什么过失吗?”
方御史的回答简洁直接,“并没有。”
荣烺问,“那我是像软柿子么?”
方御史知道公主这是气的不轻,他诚心诚意道,“只要是见过您的人,都不会这样想。”
“那是为什么?”
方御史一脸为难,而后道,“请恕臣无法理解蠢货的想法。”
荣烺忽然扑哧笑了出来,她笑一阵,方同两位阁臣道,“我今天被气到了。”
看她终于说了出来,方御史也放松些心情,正色道,“殿下愿意控制脾气,完成今天的巡视,真的非常好。”
“应对也很有条理。”颜相道。当时公主的确应该将此事交由河南巡抚处置,如果控制不住脾气,当场爆发,或者当时审起案来,都不妥当。最好的选择就是交由相关臣子,因为臣子有更丰富的经验,以及更妥当的应对,也给公主留出进退空间。
荣烺神色终于缓和,“你们这是在哄我开心么?”
方御史说,“颜相还有可能,殿下是知道老方我的,我再不说一句假话。”
颜相郁闷,“你这踩我一下什么意思?”
“实话实说。”方御史认真对荣烺道,“今天颜相说的也是真话。”
颜相终于确认,“方御史对我意见很大。”
“不敢,实话而已。”
荣烺心情转好,向两位阁臣请教,“你们以往外任的时候,也会遇到不合作的地方势力吧?”
二人均露出一些笑意,方御史道,“明白人不会与官府对抗。”
颜相道,“像这种不识时务的,其实挺常见。殿下其实不必放心上。”
荣烺皱眉,这还不必放心上?
颜相道,“这样明摆着已经犯法却还蹦达个不停的家族,是长久不了的。”
方御史亦道,“即便这次没有惹怒殿下,就凭这自己没理,还不将官府放眼里的作死样儿,如果不是这些年有赵前尚书这尊靠山,一般最多不过三五年就会被官府收拾掉。
殿下,官员不会故意寻士绅麻烦。同样,士绅也要谨守国法。
这些人殿下的确不必放心上。赵郑这样的士绅方是开封的中流砥柱。他们不会枉法,不论才具如何,家族子弟也都会守法。若有枉法子弟,他们是不会包庇的。”
荣烺问,“这么正直?”郑澜不论,赵族长可不像这样正直的个性。
方御史道,“这无关正直。这是正确的选择。”
荣烺说,“人都会有私心吧。”
方御史的脸上隐约露出一丝笑意,“对。但正确的选择就是摒弃私心的选择。譬如臣是当地官员,如果似赵族长家有枉法之事,臣立刻就会抓住这样的把柄,对整个赵家进行打击。臣能保证,介时赵家付出的代价,会远超他枉法所得。”
颜相补充一句,“殿下,这就是地方官与士绅的关系。既能彼此成就,也会彼此较量。既非敌人,也非朋友。”
“那也有官绅勾结之事吧?”
“任何年代任何地方都可能有。”方御史道,“御史监察百官,查的就是徇私枉法尸位素餐。吏治就是为了官员清明才能世道清明。”
荣烺松口气,“我这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方御史问,“今明两天巡抚那边就会有消息,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荣烺想了想,虽仍有些余怒,还是道,“按律处置。”
方御史颜相交换个眼神,均放下心来。他们还真有点担心公主殿下性子上来,直接叫拉出去砍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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