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太后道,“也好。皇帝说呢?”
荣晟帝道,“就方卿吧。”
方御史欠身行礼,“请娘娘陛下容臣先告退,准备出行之事。”
方御史要告退的时候,颜相上前行礼,“今星相不吉,河南震灾,皆因臣施政有亏,天降灾祸,请娘娘陛下允臣辞去官职,告慰上苍。”
方御史顿时止住脚步。
室中一片静寂,荣晟帝看向母亲。
因为是寂静深夜,一点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荣烺在床上听到,立刻一骨碌坐起来,穿鞋下床,蹑手蹑脚走到寝殿门口。
林司仪不敢大声拦她,取了件外袍给她披上。
珠帘轻摇,看不清外殿情形。
荣烺似是听到许多人或重或轻或者小心翼翼的呼吸声,这里面或者也有她的声音。
她在史书上学到过,许多人认为天人感应,若天上有不吉星相,定是人间帝王重臣有重大过失,故而每当这时,宰相就要辞官,为此负责。
可这些事,荣烺一直觉着很荒谬。
夜空那颗极恶之星似是恶鬼的眼睛,散发着红炽的光芒,俯视着殿中一切。
郑太后不动声色,问荣晟帝,“皇帝你说呢?”
荣晟帝惴度着母亲的意思,温声安慰颜相,“颜相多虑了。天相不足为虑,眼下要务是河南灾情。待河南灾情一解,些许闲话自然散去,你不必放在心上。”
荣烺轻轻颌首,父皇果然贤明,岂能因天相便罢黜首辅。明君是绝不会这样做的。
祖母肯定也是这个意思。
荣烺笃定。
从珠帘的缝隙中,荣烺看到祖母从榻上起身,行步上前,亲自俯身扶起颜相。她看不到祖母的神色,只能看到祖母一贯笔直的脊背,以及祖母沉着淡定的声音。
“卿自出任首辅以来,一切施政都是由哀家首肯的,若有过失,也不是卿的过失,而是哀家的过失。若上苍降罪,首罪于我,无关于卿。”
郑太后的目光带着某种力量般缓缓拂过诸位阁臣,“你们若当差不当,我会依律惩处。但是,谁都不能因天相而罪重臣。皇家是臣子倚仗,不要畏惧天相,我为政二十五载,尽心竭力,从无懈怠!”
“我的臣子与我一样,为朝廷兢兢业业数十载,纵不敢表功,何来过失之说!”郑太后的声音似是落在地上的神谕,带着难以描述的强大的力量,“天若问我,我以此答天!”
此时此刻,纵有更支持荣晟帝的阁臣,也不禁对郑太后生出一股深深折服——
这个时候,的确需要太后娘娘稳定人心。
第297章 灯灭之一百
殿下
正文第二九七章
荣烺永远记住了祖母郑太后面对极恶天相时维护首辅的笔直身姿。
那是足以支撑起整个王朝的力量。
为了表达对祖母的崇拜,荣烺光夸祖母的气派就夸了不下一百遍,她感慨的说,“我以后也要像祖母这样,保护朝廷忠臣。”
郑太后无奈,“这都不用问就知道你偷听了。”
“自己家,哪儿能叫偷听呢。我要不是觉着衣服没穿整齐,我就光明正大到外间去听了。”荣烺趴祖母枕边儿,自言自语的咏叹着,“我祖母怎么这么厉害这么有气魄呢!祖母,你不知道,你那身姿别提多漂亮了!世上没有比祖母更英明的人了。”
郑太后笑,“为上者,自然要保持清醒。”
待荣烺的兴奋劲过去,祖孙俩又补了一觉。起床后,荣烺用过早膳,就跟祖母说,“祖母,河南突然发生这么大的地动,今年我生辰就不大肆庆贺了。把宴会取消,咱们自家人一起吃顿长寿面就行了。”
郑太后颌首,“是咱家公主的气派。”
然后,荣烺又道,“我去瞧瞧方御史那边儿准备如何了,有太医院的太医又有工部的工匠,还有护送的禁卫,我看他们整理好没?”
郑太后便让荣烺去了。
出门时,荣烺见颜姑娘颇有忧色,便让颜姑娘与自己同车,问她,“阿颜,你怎么了?”
颜姑娘与荣烺自幼一道长大,并不瞒荣烺,“前些天星象就不大好,又出了河南地动的事,读书时就有读到过,天人合一,我父亲是首辅,该上请罪折子了。”
“这个啊。今儿早上颜相就要请辞首辅之位,被祖母父皇拦下了。”荣烺道,“你放心吧!祖母说了绝不会因天相而罪重臣!你知道的,我从不信这些!祖母也不信!父皇也不信!”
颜姑娘吁口气,“殿下,咱们要不要也去寺观祈福,祈求国泰民安。”
“前些天父皇、皇兄刚去过,咱们再去,显得太频繁了。”荣烺捏捏颜姑娘的手,“放心吧。肯定会没事的。咱们觉着这事儿大,可像祖母、颜相他们,经手的哪件不是大事呢?救灾什么的,更是常见。”
荣烺到御史台时,荣绵与颜相都在了。物资、兵马、人手,一一调度到位。另外颜相与方御史还商议了一些机动措施,待到下晌,方御史便整装出发了。
荣绵挽着方御史的手,郑重托付,“一切就拜托你了。”
方御史道,“臣必不负陛下、娘娘、两位殿下信赖。”
荣烺道,“方御史,到了河南,告诉百姓,我们都记挂着他们。让他们不要害怕,房舍倒了,朝廷会帮他们盖。庄稼毁了,明年再种。受伤生病,有太医有药材。告诉他们,一切都有朝廷在。
也告诉河南官员,此际正是勠力同心之时。所有官员放下成见,齐心救助灾情。御史台司纠察百官,待灾情结束,希望能看到御史台对河南官员举善弹违的名单。”
荣烺一口气不歇,也交待了许多事。
方御史抱拳,“臣记住了。”再三请两位殿下留步,颜相与程御史送方御史出门。
荣烺未办生辰宴,颇得好评。
就是素来对荣烺颇有意见的郢王也说公主大些,格外懂事了。
郢王素来关心国事,因有河南地动,跟白家商量,两家亲事不妨后延一两个月。不然现在朝中都忙着救灾,咱两家这亲事也不好大操大办。
白家也没意见。
官学新调任的云馆长到达帝都,他官职不高,还未到陛见资格,先到吏部办了手续,然后就是等着与白馆长交接官学事务。
吏部侍郎颇好心,指点云馆长先去拜见公主。
与白馆长见面,公务交接后,白馆长也建议他一定要抽时间去拜见公主。
云馆长近来虽在外地任官,也在与家里或是同僚的通信中听闻过官学名声,对于公主能将官学振兴到这种程度,云馆长心内亦是钦佩。
他先往万寿宫递了请安折子,荣烺特意空出时间见了云馆长。
不愧是吏部尚书举荐之人,这位云馆长要比白馆长年纪略长,前番任平城知府,因平城是西北边城,民风彪悍多战事,原以为会是个略粗犷之人,不过,云馆长虽留着修饰整齐的连腮短胡,却只给人以端谨肃正之感。
一看就知很可靠。
荣烺免了云馆长的礼仪,令他坐下说话,“官学的情况,白馆长比我更清楚。这几年,官学多赖他治理管束,他必已将要紧事都告知了你。”
“你是吏部举荐的能臣,我没有不放心的。官学就交给你,倘有你搞不定的事只管来告诉我,我替你出头。”
云馆长在平城为官六载,也习惯了西北城的豪放气,一听到公主这话,就知公主是个可靠之人,当即表态,“殿下放心,臣必用心管理官学。若有难办之事,必要请殿下帮忙的。”
俩人挺对脾气。
荣烺令人取了两幅文房四宝赐予云馆长。
云馆长心想,公主殿下能重振官学果然不是没原因的,官场这些门道,公主殿下一清二楚。
待正式到官学上任,云馆长将公主所赐摆在案上,同僚见了,知他得公主器重,且他亦是精明强干之人,当差之用心不亚于前任白馆长,一时间,同僚皆心服。
官学就此顺利交接。
接下来又有宗学更换先生一事。
嘉平大长公主、顺柔长公主叫着郢王到宗学听课,听了两天后,他们又往官学去听两日,觉着委实差距有点大。
虽都是翰林讲课,一个慢悠悠像念经,一个就神采奕然,这也差太多了。
嘉平大长公主说,“这翰林跟翰林也不一样啊。郢王弟,不求咱们宗室出案首解元这样的人才,可也得差不多呀。”
顺柔长公主道,“换个好先生。”
然后嘉平大长公主、顺柔长公主跟郑太后叨叨,郢王找荣晟帝沟通,荣晟帝让宗室与翰林协商。
郢王还想把官学的先生调俩过去,这话一提,立刻叫新任云馆长坚决拒绝了。就是官学的先生也不乐意去,官学生明显素质更好,都是百里挑一的官宦子弟,这些孩子既有家世,以后若能考取功名,他这做蒙师的也脸上有光。
宗学那边不挑子弟,凡宗室出身都能去读,就良莠不齐了些。
无奈,郢王只好慢慢挑选新先生。
顺柔长公主特意叮嘱他,挑先生时叫上她与嘉平长公主,一起给宗学挑几个好的。
很快,河南那边也递来折子,自那日地动后,后来又发生了几次小规模的地动。此次,开封府的灾情非常厉害,塌的那些房子还是小事,地动中死的人也极多,有统计的已有死者上万,伤者不计其数。
地动范围自城中到郊外农村,因连日豪雨,更对救灾不利。
方御史亲自主持救灾,第一件事就是将死者深埋,但陆陆续续病倒的百姓慢慢多起来。方御史已向河南周边州府求援,调用药材,征用医者。
似是河南的乌云刮到帝都,帝都也天色阴沉,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好在河南的暴雨未下太久,待暴雨停歇,开封城的水退去,露出满是泥浆天灾之后的府城。
暴雨之后是暴晒,前些天落下的雨水蒸腾成气,蒸烤着这座千年城池。
方御史带着河南的官员、官兵、禁卫、百姓,开始震后的打扫清理,以及病倒百姓的医疗照顾。
震后最怕的就是疫病。
直到七月初方传来好消息,整个震后工作都步入正轨,有条不紊的进行。但就是在初秋时节,开封城内开始有小范围的疫病发生。
方御史当即立断,征用郊外庄园,将生病的病人统一挪到庄园医治,如果不愿意挪动的,就封了家门,每日由府城药局的人送药进去。
另外,家家煮醋洒石灰,发放一些常用的清热解毒、疏散风热的药材。
开封城地处中原大地,北接幽燕,东临鲁地,南有苏浙,西去关中。且水路交通十分发达,这在送运药材上有了极大的便利。
到八月初,这一场疫病将将结束。
后面只需再小心观察即可。
倘非方御史当即立断,实不敢想像这样的大府城一旦蔓延开来会是何等样场景。
只是,朝廷尚未松一口气,方御史就心力交瘁的病倒了。
在开封的副都御史与支援开封的太医院左院判联名上折,交待的方御史的病情,方御史自己的意思是请朝廷派新的钦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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